大明文魁 一千兩百三十一章 變更

    就在王錫爵滯鄉不歸時。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在申時行的房裡。

    見申時行提及袁可立的事,林延潮卻是一時不好說,這是個不好答的問題。

    一面是知遇之恩。

    一面則是天下人,以及學生們對自己的看法。

    這時候唯獨自己的看法反而不是那麼重要,但也正因為如此才更重要。

    於是林延潮決定從心:「回稟恩師袁可立的事學生定當處置。」

    「哦,如何處置?」

    林延潮道:「遠貶謫官。」

    申時行聞言道:「哦,聽說他可是你的得意弟子啊。」

    林延潮道:「那學生也當大義滅親了,恩師提攜學生之恩,更勝於當年徐華亭提攜張太岳,學生必當犬馬以報。恩師致仕之後,儘管在鄉頤養天年,就算朝中有一個高新鄭,學生也要護得恩師。」

    眾所周知徐階可是晚節不保啊,退休之後在老家兼併了大量的田土,兩個兒子都被高拱給充軍流放了。

    若非張居正在那邊護著,徐階就要晚景淒涼了。

    林延潮又道:「不過以學生想來,學生也是過慮了。眼下輔相之中王太倉是恩師的同年,王山陰也不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至於趙蘭溪,張新建都是恩師舉薦上來的,他們必是能知恩圖報。」

    「對於這袁可立冒犯恩師之威,學生將他遠貶或罷官,就足以讓天下人知道……」

    申時行伸手一止道:「當年徐華亭以金賂給事戴鳳翔,又讓學生張江陵令給事陳三謨,罷了海瑞。被人稱作是『家居之罷相,能逐朝廷之風憲』最後晚節不保,老夫若真是貶了袁可立,不是也背上罵名?」

    「所以宗海啊,你可是繞著彎子用徐華亭的事來提醒老夫,來保你的學生吧?」

    我當然就是如此的意思……林延潮面上道:「恩師誤會了,學生不敢,袁可立是學生的得意門生,學生管教無方,這才讓他……」

    「好了,」申時行打斷道,「老夫本也沒有處置他的意思,老夫不是徐華亭,你也不會是張江陵。」

    林延潮聞言心底頓時舒了一口長氣。

    「老夫為官以來事事柔道處之,這樣的事不計較比計較更好,只好唾面自乾了。你也不必介懷,論跡不論心,世上無完人。」

    林延潮聽了申時行這一句論跡不論心,可謂差一點感激涕零了。

    張居正,申時行是兩等宰相,兩等上司。

    張居正嘛,作為一個下僚,遇到這樣的上官整日在那邊修理你,訓斥你,你也知他一片為國為民之心,不針對你個人,等有一日他去位了,你反而會懷念他,甚至敬佩他。

    但若是張居正又回來當官,你這時已非小官,你會受得了他?

    但申時行不一樣了,你知道他沒有為國家遮風擋雨,甚至私節不是那麼好,屬於多大本事辦多少事那等宰相。但是他一旦走了,你會知道以後再也不會碰到這樣的好領導了。

    張居正這樣的官員對於國家難求。

    而申時行如此首輔對於林延潮而言難求。

    不久林延潮向申時行告辭,臨別之時問道:「不知恩師何時離京?」

    這時申時行送林延潮出門,申九,申用懋,申用嘉,李鴻,朱國祚等等都在一旁。

    申時行聞言笑了笑道:「老夫三日後即是離京。不過你公務在身,就不要來相送了。老夫人老了,不願再見這些離別之情,安安靜靜地回鄉就是。你若是不忙,他日經過蘇州時不妨順路就來看看老夫。」

    林延潮道:「學生……」

    申時行道:「天下沒有不散之宴席,但也不會難見一面。」

    林延潮聽申時行這番話,突然觸動心腸,想起多年的仕途提攜之恩哽咽道:「學生拜別老師,還請老師保重身子。」

    說完林延潮向申時行一拜,並以學生禮節鄭重三拜叩首。

    這一幕令李鴻,朱國祚等對林延潮頗有微詞者,對他都有些改觀。

    申時行聞言將林延潮扶了身子,感嘆道:「老夫即將告老還鄉,回憶起來事多曲意,愧對社稷蒼生,亦有負皇恩。盼你以老夫為戒,在位時多為朝廷盡力,為蒼生謀福祉,如此也算老夫為國家培養了一位棟樑之才。」

    「學生謹記恩師教誨。恩師栽培之恩,學生沒齒難忘。學生告辭!」

    說完林延潮離去。

    庭院中,申時行滿臉蕭瑟,一旁申用懋道:「爹,林世兄乃是厚道人,又是匡扶天下之才,他必然不會辜負爹之所望了。」

    申時行聞言欣然道:「當然,我與嘉兒後日啟程行路好了。」


    「後日,不是三日後嗎?」

    申時行捏須道:「當然是後日,怎麼會是三日後。」

    萬曆十九年十月,申時行,許國先後離京,王錫爵居鄉滯留不歸。

    王家屏繼任首輔,趙志皋,張位補位入閣。

    朝堂政局變動極大,一時令朝堂上下官員們無所適從,不知何人在朝主張。

    十月,朝廷頒新二十年大統歷於天下。

    禮部都給事中胡汝寧上本,倭夷與浙直閩廣相對乘風揚帆數日即至,宜選求名將,並增設戰船廣募水兵於登萊,閩浙各地布防,內閣不能定奪,旨下兵部商議。

    同時戶部尚楊俊民上本請效淮南法在淮北複製綱運法,內閣奏請附之,但天子卻留中沒有批答。

    三邊經略鄭洛與總督魏允貞在對於火落赤部戰守之事上起爭執。此事申時行主和,後許國代理首輔,從於清議讓主戰的魏允貞為總督。

    鄭洛與魏允貞一直有所衝突,這一次保薦鄭洛,魏允貞的申時行,許國同時去位,一時在對火落赤部的戰守之事上,朝廷無人主張,二人相互指責對方打起官司來。

    也是這時應天巡撫李淶被袁可立彈劾去位。

    袁可立以七之卑斗翻四之尊,推官參倒巡撫,這是官場上前所未有之事,一時袁可立因為不畏強權而名聲大噪,為士林讀人敬仰。

    蘇州百姓對袁可立更是敬佩不已,在另一個時空裡袁可立因此入蘇州府名宦祠,與文天祥,況鍾,海瑞,于成龍,林則徐並列,也是明清二百餘年來唯一以推官身份入名宦祠的官員。

    而於此同時,京中一角一處院落里。

    數人正在開懷暢飲,他們分別是江西臨川樂新爐,湖廣人胡懷玉,福建人王懷忠,徽州人汪釴,以及樂新爐的臨川老鄉湯顯祖。

    樂新爐站起身舉杯道:「這一杯酒為奸相申吳縣的狼狽回鄉而賀!」

    眾人一併舉杯飲之。

    作為此地主人的汪釴端酒道:「申吳縣狼狽回鄉固然可喜可賀。只是吾同鄉許次輔也因國本之事致仕,實在是惋惜。」

    樂新爐嘆道:「是啊,許次輔於國本之事上為天下官員發聲,如此直臣,天子不能為天下留之,反而與申吳縣同去實在可惜。」

    眾人都是嘆息了不已,樂新爐道:「這是有得有失,說來這一次若非義乃在鄉收集申吳縣枉法之事,在京中廣為流傳,在士林之中造成聲勢,申吳縣如此奸惡之行,恐怕不能公之於眾,我們一併敬義乃一杯。」

    聽樂新爐這麼說,湯顯祖連稱不敢,但眾人都是舉杯賀之。

    湯顯祖知這幾位都是京中名士,不由心底高興,覺得自己為天下盡了一份力當即道:「申吳縣於國本之事上首尾兩端,多虧羅大人拿了他的揭帖仗義揭發,這才讓權相去位。至於湯某之所為,實扳不倒他,愧對各位讚許了。」

    「誒,湯兄不要過謙。」

    「聽聞湯兄是當今大宗伯林侯官至交好友,而彈劾應天巡撫李淶的袁可立也是林侯官得意弟子,你們二人一里一外為扳倒奸相可謂立下大功啊!」

    湯顯祖聽了這話,似覺得不妥,當即道:「此事都是湯某主張,於大宗伯沒有任何關係。」

    「誒,湯某哪裡的話,莫非你是信不過我們嗎?林侯官這一次能大義滅親,為天下官員發聲除去申吳縣,我等也是佩服不已啊!」

    湯顯祖道:「幾位莫不要不信,袁可立之事湯某不知,但湯某所為此事絕對沒有大宗伯授意。」

    「湯兄這麼說,是不把我等當朋友了。」

    湯顯祖要堅持解釋,但幾人又是上前勸酒。

    湯顯祖一時也難以分說。

    而就在這時突聽得院外一聲巨響,聽起來像是有人破門而入的聲音。

    院子主人汪釴聞聲立即吩咐一旁的下人道:「趕快去看看,外面出了什麼事?」

    下人應聲而去,汪釴向眾人強笑道:「諸位勿慌,或許是有什麼誤會,我想就是官差也沒有不問青紅皂白的道理。」

    哪知汪釴這話話音剛落,出去的幾位下人即被人推進了屋子。

    但見一群頭戴尖帽,著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絛的番子沖入了院中。

    「你們是何人?我乃……」

    話音剛出說話的人即被人按在地上。

    為首的番子道:「吾乃東廠的人,爾等犯了事爾等自己心底清楚,不要呱噪,否則有你們苦頭吃。」

    一聽說是東廠的人,在場的士子無不心底暗暗叫苦。

    饒是樂新爐這樣的膽子大的人,也是不由雙腿打顫。

    「押回廠去!」

    ps:明日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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