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要麼說,還是舍人運籌帷幄,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這不尊丞相的人,打落深淵!」
與此同時。
就在蘇貴淵的不遠處,市井街道,一輛馬車靠邊停靠。
車廂之中,郭翰文一臉賠笑之色。
他現在終於知道,這位中書舍人說的按照規矩辦,是什麼意思了。
「這些人,曾是跟隨陛下打江山的那些傷兵老卒嗎?」郭翰文小聲問道。
張觀策只是笑道:
「這些年,大明這些兵卒,陛下從來都是親自過目賞金、安家費,乃至安撫陣亡將士的費用。」
「在民生大事上,貪污六十兩銀子斬!但在這件事上,你是貪了一文就要斬!」
冷酷的話語落下,轉而便是不明的笑意,「可這寶鈔提舉司出現之後,就變了。」
「陛下用自己的寶鈔,開始來安撫這些將士,雖然僅僅兩年時間,但可惜,這寶鈔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接受。在一些貧瘠之地大家都信以物換物,而在一些富庶東南等地,大家寧願要銅錢,也不要寶鈔。寧願自己吃虧,哪怕是一貫寶鈔換八百文,他們也換!」
「再加上其材質粗劣,過不了多久就發霉、開裂,一旦存放不易,那是肉眼可見變成了廢紙!」
「偏偏,陛下曾經設立了行用庫,專門是來負責寶鈔的換取,兌現,舊鈔換新鈔,破損的紙鈔換完整的紙鈔,更有甚者,還想換銅錢、乃至銀兩!」
「哼,可金銀一旦入了陛下的府庫里,還有人想拿廢紙換白銀?」
「陛下能換嗎?」
張觀策臉上的笑意越發明顯,「寶鈔提舉司設立兩年,這行用庫,可是一次都沒打開過!」
「規矩雖然是可以,但你真來就不行!」
此話一出,郭翰文要是再不知道,這位中書舍人到底要做什麼,那就真是傻子。
「所以,您是讓這些人過來,是讓他們來兌換……蘇貴淵喜歡規矩辦事,就讓其陷入這規矩里?」
張觀策抬手,止住對方說話的趨勢。
「怎麼能是我讓他們過來呢?張某別的不說,還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你覺得張某一中書舍人,能和這些士卒搭上話嗎?」
「況且此事之危險,一著不慎,便是身首異處,張某又豈會犯險?」
「那……」郭翰文越發不懂。
「忘了我之前跟你說什麼?世間之事,有人半輩子的努力不及他人一句話,有人挖好陷阱,等待獵物上門……」
「但最上乘的永遠都是,因勢利導,順水推舟!」
「這一切,張某可從未出過手!」
看著郭翰文越發震驚的目光,張觀策徐徐一笑,「就是一個字,看!」
郭翰文愣住了。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想要從國子學的五品博士,跳入這官場,就真的對嗎?
至於蘇貴淵……
憐憫的眼神隨之看去,自己這聰明人尚且如此,更何況他這個蠢笨迂腐之人?
前陣子是其逃離空印案,因禍得福!
剛才是「皇子皇孫、勛貴子嗣」都來歡慶!
誰不羨慕?
然而現在,卻變成了死局!
今時今日,這些士卒上門,蘇貴淵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最好的就是不答應,可這些老卒會放過他?
到時候一怒之下,將其颳了,在這些殺才眼裡,恐怕和殺一隻雞差不多。
就算他們不殺,此事捅到了陛下那裡。
陛下愛兵如子,一個蘇貴淵,誤了如此多士卒的大事。
任何一個君主,恐怕都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選擇。
蘇貴淵?
替罪羊!
至於蘇貴淵,真的按照規矩,給他們換!
哈……
那結果就顯而易見,這兩年來,印發了多少紙鈔?
兩千萬貫?
遠遠不夠!
要知道,紙鈔最大的出頭,可就是官員的俸祿,以及對這些將士們的賞賜。
這些人換了,更多的人呢?
這個口子一旦開啟……
那便如同滾滾洪流,再也阻擋不了。
嘶!
橫也是死,豎也是死啊!
……
寶鈔提舉司。
看著朝著自己而來的眾人。
他們明明人不多,但給自己的感覺,卻像是千軍萬馬。
終於。
為首者是一個少只手的漢子,他的表情倒也沒有氣勢那般凌厲。
反而是好好說話,硬是擠出笑意,「俺聽說,你這新任的寶鈔司提舉,會按規矩辦事?」
蘇貴淵尚且不知道他們來意。
只是在看到他們手中,那緊握著的寶鈔,大部分甚至已經破損。
他似乎猜到了什麼,換上了一臉的緩和笑意。
『「規不規矩談不上,就是初來乍到,盡本分而已。」
「諸位看樣子,也在這裡等了許久,跟我進來吧。」
一邊說著,蘇貴淵維持著表面的平靜,想將他們請進去。
然而。
他們卻一動不動,說話的語氣,也夾雜著一些方言。
「別,俺們這身上髒,就不進去了,別耽誤了您的事就好。」
「俺們今天來的事情也很簡單,就是這兩年朝廷給俺們發的這紙鈔,有些爛了霉了,這些都根本花不出去。」
「既然當初陛下定下的規矩,說是來到寶鈔提舉司的行用庫,就能重新換。」
「俺們這不……」
說著,他攤開了手,蘇貴淵便看的越發清楚,真的是一些破損、甚至有些霉變的紙鈔。
「這些東西啊,你說它們放也放不好,就是沾了那麼一點兒水,俺也沒注意看,就變成了這!」
「你是這兒管事的,就想著來換換。」
蘇貴淵看著他們每人的懷裡,似乎都揣了一些。
心中一邊估算。
也是再次邀請。
「咱們還是先進去說吧,還不知道諸位身份。」
「哦。」為首的獨臂漢子,看向旁邊,笑了笑。
旋即。
眾人齊齊看向蘇貴淵,這一刻,這群人身上湧出來的肅殺之氣,讓蘇貴淵也不由得膽戰心驚。
「洪武五年,征戰河西走廊,卻丟了臉沒打贏的敗軍之卒!」
「俺們有些是宋國公旗下的,有些是魏國公旗下的,當然都是扯虎皮做大衣,實際上俺們都是無名小卒……現在更是什麼都不是。」
「你叫我劉二就行。」
蘇貴淵表情一肅。
旋即再次指著裡面,鄭重道:「既然如此,那蘇某就得好好款待,先進去再說,看你們也是走了很遠的路,總得喝口水吧。」
聞聽此言。
這些人頓時笑了,有人大聲喜道:
「中!你是個好人!」
但當蘇貴淵準備行動的時候。
卻見為首的劉二,只是抬起斷手。
下一瞬。
還歡喜的氣氛,倏然一靜。
隨後劉二一臉詢問,看向蘇貴淵,「俺們也跟你們打了不少交道,知道你們最喜歡拖延,伱先說,換不換?」
蘇貴淵一邊與其對視,腳步卻不停,來到親軍都尉府門前。
看了看這些人。
人不多,大概有三十五人左右。
他緩了一口氣。
「諸位放心!」
「破損的、發霉的,按照朝廷的規矩……」
只是沉吟了片刻,他便下了決斷!
「能換盡換!」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大喜。
「就說新來的提舉講規矩,果然不錯!」
得到明確答覆,他們態度也好了起來……
只是。
就在蘇貴淵,即將跨進門檻的一刻。
卻發現他們並沒有挪動腳步。
而是轉身,朝著另一處走去,有些是單腿,但走的極穩,蘇貴淵看到於心不忍。
可很快。
他這於心不忍,便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得目瞪口呆。
甚至,他覺得自己瞳孔緊縮,似乎連心臟都要隨之跳出來。
只見面前的這些人。
紛紛往後方走去,而在靠著牆根的那一處。
卻是放著一個又一個,被賽的滿滿當當的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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