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國清楚認識到父皇張獻忠的死讓西軍現在面臨嚴峻考驗,一個不慎西營餘部就會有滅頂之災。
而自古人心惶亂之時,首要便是要推出一個能夠穩定軍心,收拾局面,為所有人都能敬服的統帥出來。
當下之大西,李定國深知沒有人再比義兄孫可望更合適擔此重任了,誠然他西府於西營威望也不弱,可於此生死存亡之際他若站出來要與東府分庭抗禮,豈不是將本就搖搖欲墜的大西拖入深淵麼。
並且父皇張獻忠生前亦指定孫可望為諸將之首,因此出於大西未來考慮,李定國選擇支持孫可望成為大西新的領導者。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西軍內部有不滿孫可望繼承皇位者,李定國這位「西府」就要同孫可望一起採取果斷行動。而行動目標,無疑是那個與東、西二府關係都不融洽的大西丞相了。
有了義弟定國的明確表態,孫可望也是暗中鬆了口氣,退往麟州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大西的走向問題,考慮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但關鍵只在於西府願不願意聽從他這個東府的號令。
如果不願,大西肯定會走向分裂、內訌的最不堪局面。
好在,義弟定國深明大義,及時「擁護」了他這位義兄。
定下將來大計後,孫可望、李定國兩兄弟立時召集東、西府諸將前來軍議。
此次軍議自是由孫可望主持。
諸將前來之後發現西府側站於東府之下,也皆是心中瞭然。
在孫可望的示意下,李定國將東府為大西制定的下一步路線告知諸將。眾將聽後都是眼前一亮,如迷途之人尋找到光明的方向。
前番半路曾要逃跑的李建泰大學士也不失時機的歌頌起東府的英明聖武,很是吹捧了一番,好以此來打消孫可望對他的不滿。
只是這位「李相」是不是真心誠意,就不太好說了。
高勛、唐通、白廣恩等前清軍降將這會面上肯定是百分百支持征東大將軍的決定,心下卻是個個在嘀咕怎生才能下了西營這條快沉的船。
也均是後悔早前看走了眼,腦袋瓜子壞了才不理會順軍的拉攏,反而一個個的豬油蒙了心朝西軍這座火坑跳。
對高勛這幫降將,李定國早就密以布置,這幫人現在除了跟西軍一頭走到黑,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帶兵脫離西軍陣營。
見諸將沒有異議,孫可望當即下令各部整兵,由西府將領狄三品領所部一萬兵馬為前鋒,迅速回師延安、安塞,據守靖邊堡,為大軍撤出延安提供有力保障。
另外讓義弟定國傳令留守保德的西軍將領勒統武無論如何也要守住保德一個月,待西軍主力退入寧夏境內後再伺機撤下,從而防止山西境內的順軍自堡德西進切斷西軍撤退道路。同時命人快馬向固原楊皇后、定北將軍艾能奇通報東、西二府轉移路線,讓固原方面及早派人接應。
一切部置妥當後,孫可望凝視諸將,只下一條軍令,即「自今非接斗,不得殺人。」
這道軍令是孫可望知道西軍撤離時肯定會軍紀煥散,從而不可避免傷害百姓,如此定會激起沿途百姓的反抗,增加西軍撤離困難。
當初李自成從北直隸退入山西後,就是遭到山西士紳組織的民團武裝襲擊從而喪失在山西的戰略優勢,進一步導致順軍敗亡的。
前車之鑑,孫可望豈能不吸取。
只是西軍東、西二府雖精誠團結,齊心合力,然而二府合軍之後兵馬足有三十餘營十四萬眾,可隨軍攜帶的糧草卻只能維持數日。
從麟州一路急退,經甘泉至延安,沿途也根本沒有糧草補給,不得已為緩解缺糧之危,孫可望只得下令軍中宰殺騾馬充飢。
此令一下,只數天,西軍便損失騾馬數千頭。
為了防止被南邊的順軍主力追上,孫可望同李定國只在延安城休整一日便火速向安塞退去,每日行軍上百里,不顧人力馬力只欲趕緊退到靖邊堡。
在前面開道的東府大將張虎率部渡過安塞以西七十里的延河,距離蘆關嶺不足四十里時,因其部士卒都是累的精疲力竭,不少人的腳底都磨破,實是走不動,又見此地離蘆關已是極近,張虎便下令歇息,同時命人往後方報訊。
可沒等張虎部歇息半柱香,東北方向突有蹄聲傳來,似有千軍萬馬殺來。
張虎吃了一驚,上馬遠眺,有探馬匆匆來報說是東北方向有一支騎兵正在向延水衝來,遠望打的是順軍旗幟,將旗似乎是「李」字。
張虎不知這李字將旗的順軍將領是哪個,但知道不好,趕緊傳令部下列隊準備拒敵。
向延水而來的順軍騎兵正是順軍有名騎將李成棟帶領的8000精銳騎兵。
在發現當面西軍大將李定國撤軍之後,李成棟並沒有選擇攻打有西軍駐守的保德州,而是將寧武關的防務交給部將杜永和命其等待提督左帥步軍主力,然後聽從左帥指揮統一行動。
李成棟自與其子成胤、胡茂楨領騎兵八千轉而自寧武關南下繞道四百里經靜樂、嵐縣抵興縣,同退自興縣的神木副將王永強合兵一處突襲柏家堡、高家堡等長城一線的各處堡寨。
西軍雖占領長城沿線諸堡寨,但留守兵力卻是不多,多的不過千人,少的不過兩三百人,甚至半數以上都是降軍據守,哪裡打得過李成棟、胡茂楨統領的這支順軍精銳騎兵,紛紛失陷。
李成棟也不在意長城沿線這些西軍堡寨,能得手便得,不能得手打馬越過,直奔李自成老家米脂縣。
此是監國原先軍令,命李成棟若發現當面西軍李定國部退回陝西,則另僻道路奇襲入陝,從而切斷李定國同孫可望的聯絡,將西軍一分為二。若不能阻李定國,則以精騎先李定國奔襲南下的孫可望,或牽制、或打擊,縱不能使之攻陷西安。
但李成棟雖進軍迅速,但因繞道數百里緣故,還是慢了李定國一部。
攻取米脂後,李成棟同胡茂楨商議,二將皆認為孫可望同李定國合營之後,以他們這八千人馬肯定難以戰勝,不若趁孫、李二人領軍南下轉而襲擊其後方糧道,如此恐怕會起更好效果。
當下順軍便在李、胡共同指揮下奔襲綏德州,經懷寧河向高柏山方面疾行而去,準備從蘆關嶺再次突入長城沿線,將西軍原先占據的大小地盤全部掃蕩一盡,使南下的孫、李大軍既失糧草來源,又失退路。
不想,卻在延水邊突然同正急於撤退靖邊的西軍相遇。
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
都不需李成棟、胡茂楨鼓動,順軍將士便打馬往前方於延水岸邊列陣的西軍衝去。
一時之間,延水河畔喊殺聲天,蹄聲如雷。
張虎部縱是東府節制的精兵,人馬兵甲尚能保持,但士卒連日以百里速度行軍,延水河畔又無險可持,哪裡能經得起那八千曾經在北直隸縱橫、殺人如麻的順軍騎兵對手。
李成棟之子李元胤更是向其父主動請纓為先鋒,率領千餘將士猛衝。
西軍撐了片刻,左翼就被李元胤沖的七零八落。胡茂楨率部沖西軍右翼,李成棟再沖中軍,反覆幾下,西軍陣腳全亂,不少士兵因為過於驚懼只得往延水河中逃去。
正值冷冬,河水刺人寒骨,跳水西軍士卒又都穿著棉衣,又哪裡有幾個能游得過去。
「直娘賊的,跟他們拼了!」
張虎不愧是孫可望最器重的大將,臨危不亂,奮不顧身帶領親軍向順軍反衝。
可惜,張虎的個人悍勇挽救不了兵敗局面。
兀自堅持了小半個時辰後,戰事便宣告結束。
延水河畔到處都是受傷的西軍士兵同戰死者的屍體,河中漂浮的屍體多達數百具。
張虎被順軍一名普通士兵當場斬殺,被俘投降的西軍將士多達五千餘人。
胡茂楨審了一名投降的西軍軍官,得知孫可望、李定國的主力就在後方不足二十里處,且他們是在南邊受了大敗要往靖邊撤退,一下就知道他們誤打誤撞卡在了西軍的喉嚨間。
李成棟二話不說命令士兵迅速收拾戰場,叫那些投降被俘的西軍在延水河畔挖溝布置陷進,多撒鐵蒺藜,集中火器,準備就在此處生生拖住西軍主力,然後同正在追擊西軍的高一功部合圍西軍主力。
為了讓西軍走投無路,李成棟又命人將此地上下游數十里的船隻全部搜剿,或鑿沉,或放火燒毀,使得西軍沒有辦法從其它地方渡河。就是能夠繞到他處,也要耽擱他們至少兩三天時間。
當孫可望、李定國接到張虎報急報說是前方有順軍騎兵來襲時,李定國立即意識到來的順軍騎兵很有可能是在山西同他交過手的李成棟,但一時又難以相信李成棟怎麼會插上翅膀飛到這裡,因為他在保德留下的足足七營兵一萬三千人,主將又是以擅守著名的西營猛將勒統武。
當初李定國因為缺乏攻城器械拿寧武關沒有辦法,但觀當面順軍同樣也缺乏攻城器械,而且勒統武本事也不小,這才放心大膽領軍回陝準備同義弟孫可望一起先攻取西安。
現在李成棟卻從山西出現在延水河畔,要麼是勒統武沒能守住保德,要麼就是這個李成棟幾乎是在自己撤離的同時就繞道入陝。
不管是哪一個,都足以讓李定國吃驚。
尤其是後者,幾乎表明順軍從一開始就將他吃的死死,甚至連他不會在山西境內久持都想到了。
前方突有攔路猛虎,後方則有要命追兵,饒是孫可望在西營諸將中以善謀善斷善治聞名,遇事也多臨危不亂,此時亦不緊心頭狂跳,眉頭緊皺。
「兄長,我軍已經斷糧,若不能往靖邊,光殺牲畜最多撐得數日,與其餓死,不如拼死一搏!」
李定國一席話讓孫可望再也不遲疑,命將領鄭國、王愛秀率騎軍增援張虎,務必要將那支由李成棟統領的順軍騎兵擊潰。
其與李定國率步軍主力繼續向前推進,今日兄弟二人哪怕就是戰死,也一定不能讓順軍封了他們的退路!
「大西存亡,在此一戰!」
孫可望對鄭國、王愛秀只說了這麼一句,區區八字,份量之重,鄭、王二將如何不知,當下領騎軍疾馳增援張虎。
延水河畔,大勝西軍的李成棟心情大好,又知連張獻忠都叫監國殺了,更是興奮連連,如此自是對西軍起了輕視之意,認為這幫人兵馬雖還有不少,可一無士氣,二缺糧草,三缺兵甲,怎麼算這幫西軍都沒有生機。
「要說張獻忠倒是一條好漢子,可他那幫義子算什麼,一個個年紀不大,倒稱起大將軍來了。」
李成棟挼須,將親兵剛剛烤熟的一塊馬肉先拋給胡茂楨。
「監國曾言,他不怕張獻忠,但於孫、李二人卻有忌憚。故而諭旨,擒張獻忠者封親王,擒孫可望、李定國者封郡王」
胡茂楨對西軍卻是相當重視,因此委婉提醒李成棟不要驕狂。
李成棟聽了這話卻不以為然,「哈哈」一笑道:「正好!我擒孫可望,你擒李定國,你我兄弟二人王爵加身!」
胡茂楨聽後雖覺李虎子有點過於狂妄,但想孫、李二人現在跟喪家之犬也沒什麼區別,真要能擒斬這二人,監國必定不會食言,那他胡茂楨可就真能祖墳冒煙得封郡王了。
這麼一想,心思也是灼熱。
探馬來報,有西軍大股騎兵正向延水趕來。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且看這幫喪家犬還有何能耐!」
李成棟翻身上馬,傳令備戰。
「父親,孩兒願率兵斬那西營賊將!」
小將李元胤立功心切,再次向父親請戰。
「好,初生牛犢不怕虎!想要富貴,別光惦記著你老子,自個也去掙!」
李成棟於馬上朝義子重重一點頭,李元胤當下拍馬而去。
胡茂楨的目光卻突然看向那些正在河畔替順軍紮營的西軍降兵。
李成棟目中凶光一閃,朝部將閻可義看去。
閻可義自知李帥什麼意思,有心想勸,但想自家兵馬不多,西軍大舉殺來,若是放任這些降軍不管,在後方做起亂來卻是後悔都來不及。
遂默不作聲帶人前去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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