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箏翻到最後,
輕聲讀道:
「國庫尚有存銀554萬5千6百兩。今年各項賦稅(9個月)已入庫折銀合計1030萬兩,商稅改革後,預計今年全年收入1500萬兩到1800萬兩。」
見李郁沒有吭聲,她又繼續讀道:
「今年全年,文武官佐薪俸支出預計290萬兩,士兵的撫恤軍功安置銀預計支出190萬兩,軍費直接間接支出預計320萬兩,皇宮建築支出31萬兩,衙署辦公支出20萬兩,工業原料支出72萬兩,修繕城防支出30萬兩,新建軍事建築(炮台關隘碼頭)支出25萬兩,新建倉儲建築水利工程支出38萬兩,其餘各項支出合計80萬兩。」
實際上還有一項隱秘支出——情報署經費。
李郁感慨,以目前的盤子估算,
1年賦稅收入低於1000萬兩,入不敷出,拆東牆補西牆。
1500萬兩,是財政的健康起步線。
2000萬兩,小有作為。
3000萬兩,大有可為。
1億兩,天不生陛下,歐洲萬古如黑夜。
見他沉默不語,
胡靈兒輕聲補充道:
「臣妾預計,在今年年底之前國庫存銀在300萬兩到500萬兩之間徘徊,想必不會有太大的出入。」
「待海貿打開局面,海外的白銀就會山呼海嘯般進入國庫。現在,寡人需要的只是時間!」
胡靈兒湊了過來:
「陛下,咱們的貞兒還需要個弟弟。」
胡箏連忙鋪好戰場,
放下內外2層紗帳,退後3步,隨時伺候。
作為王后的貼身婢女,
她知道今天是個好日子,宜耕作,宜收穫。
織金妝紗製作繁雜,阻隔蚊蟲,但不悶氣,更不隔音。
愉悅的笑聲還有呢喃低語不時傳入自己耳中。
胡箏絞著手指,忍不住偷眼望去。
只見平素頗為端莊的王后好似在西山草場騎馬那般,張開雙臂,緊繃如弓,青絲後垂。
生命の悸動令人神往~
不知過了多久,
「箏兒,過來吧。」
「是。」
胡箏定定心神,用手探了探盆中水溫。
陸續掀開2層紗帳,熟練地擦拭打掃兩處戰場~
農曆10月的京城,氣溫已經到達冰點。
連續3場冷雨讓全城快速進入了蕭索模式。
淮揚大敗的消息通過各種渠道傳到北方,引起了極大震撼。
和府,
「哥,朝廷戰敗的消息為何不提前封鎖?」
「你以為我不想封鎖?封不住啊。」和珅急的嘴上都是大泡,「逃亡的士紳、百姓、大運河的商人、船夫,還有直隸綠營的潰兵把消息傳的沸沸揚揚。河南、山東、直隸官到處瘋傳。」
「真該死。」
和琳如今官居4品,在內務府任職。
「你們慢慢聊,妾讓廚房多做幾個小菜。」
小七挺著大肚子,笑靨如花。
「你莫要忙碌,有事吩咐底下人做。」
「是。」
小七悄悄退出了屋子,她知道自己不宜在場。
和珅夾了一筷子菜,
低聲說道:
「吉林馬隊逃出來了,驍騎營逃出來的不足千人,都在徐州府待命。福長安糾集了2萬殘兵死守淮安,壓根沒有出城野戰的實力,現在朝廷能保住淮安以北不失就很不錯了。」
和琳捏著酒杯,他有些想不通怎麼就成了這個模樣。
「哥,你怎麼看如今時局?」
「不看好。」
「和康熙爺時的三藩之亂相比?」
「更嚴重。吳三桂兵鋒最盛的時候也沒能過長江,而且江南賦稅重地一直在朝廷手中。吳三桂的劣勢是缺糧餉、年齡大。而這兩點,恰好是李逆的優勢。」
和珅很冷靜,捏著酒杯,眼神閃爍。
「李逆接下來會做什麼,明眼人都猜得到。所圖甚大,所圖甚大啊。」
乾隆把自己關在養心殿內反覆翻閱這幾個月的所有奏摺,希冀從中得到答案——官兵到底敗在哪兒?
做了40幾年的皇帝,遙控了若干場局部戰爭。
他對於軍事並不陌生,甚至可以算是內行。
如此豪華的陣容,寬裕的後勤,上千門火炮,步騎搭配,還有戰略精銳索倫騎兵~
在平原地帶決戰,居然輸給了兵力完全處於劣勢的吳賊大軍?
「朕想不通~」
看到前線軍報,繼憤怒傷心之後,他就陷入了深深的不理解。
「主子,大臣們的摺子都到了。」
「放下。」
乾隆不想見重臣們,但是讓他們每個人都認真寫分析摺子。
朝廷到底輸在哪兒?偽吳王到底強在哪兒?
京官的摺子很快都到了,地方督撫的摺子可能要一兩個月才能全部到。
這次,
乾隆是真心的想聽聽各方的意見。
「秦駟,你說江南逆賊最像朕打過的哪一支敵軍?」
「奴才不敢說。」
「無妨,不算你干政。」
「奴才覺得最像南邊的緬軍。喜歡用火器,用西夷槍炮,學西夷戰陣,還擅長利用他們熟悉的環境。」
「西夷的軍事已經進步到如此程度了嗎?」
沉思片刻,
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秦駟,當初大沽口抓獲了一個潛逃的撒克遜武官,叫,叫什麼來著?」
「奴才也不記得了。夷人名字太彆扭。」
「去,打聽一下。」
「主子的意思是?」
「如果此人還活著,就悄悄地帶進宮裡找個僻靜處讓朕見一下。」
「嗻。」
乾隆對歐洲各領域的了解並不少,圓明園有法蘭克教士、威尼斯工匠、瓦爾登鐘錶匠。
他出於某些顧慮,想從這個俘虜口中打聽一下。
如果需要保密,問完了可直接滅口。
身為皇帝不能隨便,草率做事容易引發底下人的無端猜測。
理藩院的1名通譯突然被侍衛帶走,忐忑不安的坐著馬車進了紫禁城。
在紫禁城西北角的一處偏殿,乾隆見到了被折磨的不似人的艾默生。
原先記得人是個健壯模樣,如今瘦骨嶙峋像個菸鬼。
手上還拴著一道鋼鏈子。
艾默生撲通就跪下了,涕淚橫流~
看來在牢裡被折磨的夠嗆,毫無當初的傲慢矜持。
乾隆心中有些得意:
「朕問一句,你翻一句。如實翻譯。」
「遵旨。」
小半個時辰後,
乾隆悄然離開。
「主子,這個夷人要不要~」
「交給內務府找間屋子軟禁起來,一日三餐正常供給。不許任何人和他交流。」乾隆走出2步,又吩咐道,「茲事體大,那個通譯~」
「奴才明白。」
於是,
通譯被賜酒,勒令當場喝下,出宮後不久即暴病身亡。
理藩院尚書嗅到了一點風聲,但絕對不敢多事,遂按照正常流程撫恤、讓死者兒子頂班。
乾隆回到養心殿,反覆思索艾默生的供詞。
供詞的真實性不必懷疑,此人已經被打碎了心理防線,只想活命~
「艾默生,撒克遜王國第45步兵團校官,指揮2000人,嗯,相當於咱大清的一個副將。20年服役生涯的老行伍。」
「此人供述根據兵力和戰鬥結果推算,吳賊軍隊的實力接近撒克遜的正規陸軍,在歐陸也能算二流陸軍。」
「此人還供述撒克遜王國絕對沒有摻和吳賊的軍火供應,猜測幕後是尼德蘭人的可能性最大。不過,尼德蘭人向來恭順,猜測似站不住腳。」
乾隆對著地圖又沉思了半個時辰。
艾默生的那些話在他腦海里反覆出現。
甚至,
艾默生還指出了江南叛軍最大的弱點是海上!還有財政!
可大清朝的水師實力不如人~
不然乾隆早就調動福建水師、廣東水師北上了。
想到這裡,
他想起了在大沽口逃脫的那2艘撒克遜戰艦,如果乖乖投降為大清效力多好。
財政問題不止是吳賊的軟肋,更是我大清的軟肋。
繼續打下去就需要更多的槍炮、更多的精兵、更多的後勤糧餉,最終就是一個字:錢。
「秦駟。」
「奴才在。」
「召集宮中的和尚、道士、喇嘛、薩滿同堂作業,許願江南頻發洪水、地震,若明年靈驗,朕會重重賞賜他們。」
「和珅,戶部還有多少存銀?」
「回皇上,還有640餘萬兩。」
「這麼少?」乾隆詫異的幾乎跳起來。
「這還是山西查抄晉商案贓銀310萬兩,長蘆鹽商報效100萬兩,再刨掉江北會戰的前期的一應開銷後最終結餘。」
乾隆從御案後繞下,直勾勾的盯著和珅:
「朕的銀子呢?」
和珅後背汗津津,硬著頭皮說道:
「奴才百般支應,確是開銷太大,進項太少。近5年國庫存銀每年愈降。奴才請皇上派員進駐戶部銀庫查賬。」
乾隆腦袋都大了,知道國庫空虛,只是不知道已經空虛到了這個程度?
640萬兩對於偌大的帝國來說杯水車薪。
馬上年關,
京官俸祿、地方養廉銀、蒙古王爺的賞賜、江北戰死綠營兵的撫恤銀、八旗的撫恤銀,還有重建軍隊,製造槍炮。
這一系列都需要用錢,省略掉哪一個都會帶來嚴重後果。
以上全部妥善打發掉,640萬兩可能就剩40萬兩。
這還沒算愛面子的乾隆爺自己揮霍所需。
例年宮裡過年,除了宮殿樓宇其餘物件都要換新。珍饈美味就不提了,只是小頭。
「和珅,你起來。」
「謝主子。」
「伱說怎麼辦?」
和珅定定心神,他早有準備。
小心翼翼的道出了他的建議:
「奴才建議,抓一批殺一批,嚇唬一批。」
「嗯?」
「派3法司聯合調查戶部3庫、以及內務府廣儲司6庫。如今非常時期,奴才建議普遍推行議罪銀,對地方督撫道台小罪勿問,大罪嚴懲。」
乾隆點點頭,問道:
「這些都是臨時措施,可解燃眉之急。但賦稅?」
「賦稅自然要加。奴才建議長江以南州縣每畝田稅再加2分,長江以北每畝田稅加1分。並昭告天下,吳餉只是暫時的,待平亂結束後立即取消。」
「朕准了。」乾隆想了想,又叮囑,「務必要讓天下百姓知道,這多繳的賦稅事出有因。」
「嗻。」
「朕還有一點顧慮,百姓可堪如此負擔?」
「皇上聖心仁厚,體恤百姓。奴才派人在直隸調查過,百姓不會因為多交了三五斗而餓肚子起亂子。加征吳餉的影響也就是每個人每個月少吃1碗飯。」
「那就好,那就好。」
和珅不愧是最懂乾隆的臣子。
他回答問題總是能切中要害。
乾隆表面問「百姓能否承壓?」~實際上問的是「百姓會不會造反?」
只要北方安穩,其餘的代價都不算代價。
死掉一些人不打緊。
偌大的帝國,哪天不出點事,不死人。
不出意外的話,大清地方士紳的權勢會進一步提升。
士紳們居於鄉間,最能防微杜漸。
朝廷只要適度給他們增加一些權柄,例如「保甲、司獄」方面的自由,那他們就會積極充當第一道防火牆。
乾隆很理智,他知道正治的本質就是——妥協、合作。
次日,太和殿。
大臣們詫異的發現老皇帝精神飽滿,氣色頗佳。
這說明什麼?
說明江北之敗不足掛齒,疥癬小疾而已。
眾人振奮,山呼萬歲。
端坐在龍椅上的乾隆表面雲淡風輕,實際上挫敗感極強。
沒法子。
若是自己都慌了,底下的臣工們就會更恐慌。
恐慌一旦蔓延開來比瘟.疫都可怕。
信心,比黃金寶貴。
培養起來需要百年,摧毀卻只需要寥寥數月。
乾隆陸續口授了好幾條旨意。
「兵部會同陝甘、安徽兩省組建新軍。」
「湖北、湖南、江西、福建4省之賦稅錢糧暫不必上交。地方上可截留用於剿賊。多修壁壘,多駐堅城,多募兵丁。4省亦可自行製造槍炮。」
「朝廷當前的第一要務就是剿賊。凡是剿賊有功之臣,朕都不吝封賞。剿賊途中或有小瑕,朕一概不問。」
「吳賊氣候已成,非一兩日可解決之患。但我大清地大物博,有三萬萬臣民,就是敗上十次八次也不會撼動根本。些許小敗,朕明白的告訴你們,無妨。」
太和殿內,
萬歲聲響徹雲霄。
就連紫禁城的太監們走路都帶風~
皇帝的狀態會不知不覺影響到宮殿的每一處。
皇帝喜,則紫禁城喜。皇帝悲,則紫禁城悲。
散朝後,
和珅、于敏中還有幾位王爺奉旨留下陪皇帝一起用膳。
乾隆突然冒出一句:
「朕思慮再三,欲再次南巡。」
眾人目瞪口呆,一時間不知該贊同還是勸阻。
乾隆望著眾人反應,
笑道:
「你們以為朕是去御駕親征?還是遊山玩水?」
「都不是。」
「朕是要勉勵士紳,安撫百姓,凝聚人心。吳賊攪的江南數省烽煙四起,如今又僥倖小捷,有些愚人這會怕已是心思鬆動,左右觀望,待價而沽了。朕要簡拔忠誠士子,震懾宵小。」
和珅拱手道:
「奴才願隨駕。」
于敏中眼睛渾濁:
「臣年老體衰,只怕不堪車馬,拖累聖駕。老臣願留京為皇上和前線大軍籌措糧餉。」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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