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小守只有十歲。明明是鈴笙姐的孩子,卻是弱得不像話。被德昭拉去比試,結果挨了一拳便被打昏過去……後來德昭被爹爹狠狠教訓了頓,大哥還特別囑咐家裡小輩們不能對你動手。」
「爹爹和哥哥們對小守特別照顧,那時我很不服氣。爹爹要我照顧小守,我就故意帶著小守到嚇人的地方去,看著小守哇哇大叫在旁偷笑。」畫瓔用懷念的聲音慢慢回憶著,而林守卻是聽得一陣氣苦。
「我帶小守去騎鹿蜀玩,小守卻總是被鹿蜀甩下來……後來也不知道怎麼的,遙山裡的蜀鹿突然跑出來,在鎮子裡四處搗亂。家裡大人全部出動,卻是怎麼趕也趕不回去。我偷偷聽到爹爹說把它們消滅掉,可嚇壞了,又不知該怎麼辦,只好躲著偷偷哭泣。」
「後來還是小守想到辦法,讓蜀鹿們乖乖回去山裡……大哥二哥都夸小守聰慧過人,連德昭也對小守佩服得五體投地。那時候我就想啊,小守雖然一點也不強,但卻能做到連爹爹也做不到的事情呢,真厲害……」
「哈哈,也沒那麼厲害啦!那是偶爾想到,偶然罷了。」
林守隱約記得那是發生在初次回娘家探親時的事情,但具體卻是想不太起來,只是難得聽到從畫瓔口裡聽到讚譽,不禁眉開眼笑出來。
「再後來,我聽說了鈴笙姐失蹤的事情。有好幾次都想找小守問問,可是爹爹不許……」畫瓔突然提到三姐的事情,令得林守不禁一愣。
鐵門向來人丁興旺,掌門鐵仲軒共有十四個孩子,其中大兒子鐵承義,二兒子鐵承恩,三女兒鐵鈴笙,而畫瓔則是鐵仲軒的小女兒。畫瓔和鈴笙間雖然足足相差二十歲,但按輩份算來卻是姐妹。
鐵娘子鐵鈴笙於武道上的天資卓絕,連大哥鐵存義亦不是其對手。外出行俠仗義,誅滅不少邪魔外道,當年曾是各派年輕弟子傾心仰慕的對象。後來鐵娘子與造師門的林老爹結緣,就此退隱江湖,專心相夫教子,而林守便是兩人的愛情結晶。
林老爹和鐵娘子的夫妻恩愛,曾一度傳為隱世的佳話。可惜就在林守莫約六歲的時候,林老爹不知何故突然離家出走,從此不知去向。夫妻情深的鐵娘子,毅然把愛子托給公公照顧,然後外出尋找丈夫的下落,豈知此後竟也是音訊全無。
老爹離家出走,阿娘跟著失蹤,原本充滿陽光的溫暖ri常,霎時間墮進冰冷孤寂的黯淡……這起事件幾乎是林守心裡最不願意觸碰的yin慘記憶,此刻卻被畫瓔如此直白的提起,一時間竟沒法反應。
「小守……你想鈴笙姐嗎?」
畫瓔注視著林守,輕聲問著。
「鈴笙……阿娘麼……」
林守無意識的重複著,心裡騰起yin慘的烈焰,腦袋卻像是被冰凍似的,半點念頭也轉不動。他扳著駭人的臉孔,死死的盯著畫瓔。那目光簡直像要把對方給戳穿,然而畫瓔卻只是溫柔的搖搖頭。
「我聽鈴笙姐說起過,小守其實是在鐵門出生的……」
畫瓔的聲音突然變得飄渺起來。
「那時候林姐夫陪著鈴笙姐回娘家探親,鈴笙姐當天還挺著大肚子在教小輩習拳,誰知途中突然肚子疼起來……林姐夫明明身體孱弱,那時候卻抱著鈴笙姐,一口氣沒喘的爬上八百階的臥房……後來整個鐵門都亂了套,有找產婆的,有找藥材的,大哥二哥更是帶著人,一氣把人家的半個醫院都給搬了回來。」
「直到爹爹聞訊從七百里外匆匆奔回時,大家才各自找到方向……當小守在傍晚生下來的時候,整個鐵門都累癱了。林姐夫守在鈴笙姐床邊,抱著小守,又是哭又是笑。」
「林世伯一天後得到消息才匆匆趕來,因為沒早點得到通知而非常生氣,幾乎要和爹爹打了起來。後來嫂嫂們把小守抱出,林世伯馬上不管爹爹,跑去抱著小守,高興得像什麼似的……後面好幾天的時間,鐵門仿佛過年般的擺出宴席,各門各派都派人前來道賀,聽說光是賀禮都堆了好幾個房間。」
「聽鈴笙姐說,林姐夫歡天喜地的給小守做了好多玩具,裡面還有一張會飛天的嬰兒車。有一次小守被那嬰兒車帶到天上去,嚇得哇哇大哭,下來後有好幾周都沒睡安穩。林姐夫因此被林世伯狠狠罵了一頓,那嬰兒床也被鈴笙姐給折了當柴燒……小守因此也不理林姐夫了,結果林姐夫在小守前陪了好多天的不是,兩人才算重新和好的。」
隨著畫瓔的輕言細語,一幕幕早已被遺忘的夕ri繪卷,緩緩在眼前鋪開,散發出宛如陳年佳釀般的濃郁溫暖。
那醉人心脾的暖流,仿若潤物無聲的唇雨,慢慢融化著林守心裡的堅冰。隨著陣陣細碎的聲音響起,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
「……咦?」
嘴角處傳來鹹鹹的味道,林守下意識的伸手摸去,才察覺到自己竟已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
「這……這是什麼啊?我,小爺怎麼可能會為這種事情……唔嗯?」
羞怒的林守用衣袖胡亂擦著臉,誰知一隻蔥白玉手伸過來。那手散發著溫暖,輕撫著林守的臉頰上,用溫柔的動作替他拭去淚痕。
「十,十四姨?」
和畫瓔的玲瓏玉臂不同,那明顯是屬於成年女性的玉手。林守愕然的抬起頭,卻在剎那間渾身劇顫,幾乎失聲叫了出來。
「阿……娘……」
坐在身邊的畫瓔依舊穿著那身翠綠唐裝,然而身姿卻從嬌小玲瓏的女童,陡然變成了洋溢著成熟風韻的美麗女子。再把兩邊的馬尾辮解開,黑髮如瀑的披灑下來,那剛中帶柔又英氣揚揚的模樣,竟和林守記憶里的阿娘一模一樣。
「這樣,和鈴笙姐很像吧?」
畫瓔收回手,一雙剪水秋瞳里透出無盡慈愛的目光。
「你……你是十四姨?這究竟是……」
林守結結巴巴的問著,腦袋就像卡住似的動不了。
「鐵門的真罡武法若是修煉到極致,可以喚醒細胞活力,令身體暫時維持最強盛的時態……現在小守看到的,大約是我十年後的模樣。」畫瓔輕聲說著,伸手輕撫著林守的臉頰。
「雖然我無法代替鈴笙姐,但是僅限今晚,就讓我陪陪你吧……」
幾乎沒生出任何抵抗,等林守回過神來時已被畫瓔摟在懷裡,腦袋枕著畫瓔的大腿。那仿若阿娘的玉人兒低頭看著他,喜滋滋的笑著,從微啟的朱唇里唱出熟悉的童謠。
「風不吹,浪不高,小小的船兒輕輕搖……小寶寶啊,要睡覺……」
「風不吹,樹不搖,小鳥不飛也不叫……小寶寶啊,快睡覺……」
陣陣童謠在耳邊迴蕩,那溫柔慈詳的聲調,和幼時記憶里的竟別無二致。林守心裡湧出微小的疑問,然而還沒來得及發酵,便旋即淹沒在那浸染身心的暖流里了……
……………………
第二天林守醒來的時候,身上蓋著一條毛毯,然而畫瓔已不在身邊。他慌張的朝四周望去,發現堆放在院裡那巨大包裹亦不知所蹤。如此想來,畫瓔恐怕已動身回鐵門了。
「十四姨,走了嗎……」
雖然只是暫別而已,但林守心裡依舊湧出陣陣惆悵。仔細回想起昨晚被畫瓔擁著入睡的事情,感覺仿佛幻夢般的飄渺。坐在原地呆愣了半天,林守才把目光移到身上的毛毯處,毛毯上還殘留著淡淡的香熏,足以證明昨晚的一切並非夢境。
「等等,不對吧,十四姨怎麼會知道那麼多事情?」
林守吃力的揉著腦袋,隨著神智漸漸回復清醒,昨晚許多沒注意到的細節都一一浮現出來。
畫瓔按輩份雖是他的十四姨,但年齡卻比他要小四歲,他出生時畫瓔恐怕連胎都還沒投,然而聽那敘述語氣卻簡直像是親眼所見。就算是阿娘告訴她的,可十年前阿娘失蹤時,畫瓔根本才兩歲不到!
把真罡武法練到極致,便有暫時活化**的效能,這點以前倒是聽二舅提到過。畫瓔傳承了鐵門的強悍血脈不假,但哪怕再怎麼天賦卓絕,十二歲就修練到極致境界也太誇張了吧?
畫瓔和阿娘是血脈相連的姐妹,長大後自然也會和阿娘相像,就算外貌再怎麼相似,沒道理連氣質也一模一樣。然而回想起昨晚的光景,林守根本分不出她和記憶里阿娘的區別來!
……一個個的疑問從腦海里翻出來,林守只覺得頭痛無比,幾乎忍不住想追到鐵門去找畫瓔問個明白。只是想到畫瓔那向來難以揣摩的言行,估計多半也不會告訴他才是。
「可惡,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守喃喃嘀咕著回到房間,看到放在桌上的行囊和劍匣,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出行的ri子。當下顧不上再和腦袋裡的疑問糾纏,匆忙換好衣服,帶齊裝備趕向院裡。
來到前院時,老爺子已抽著草煙在那裡等候多時了,紅玉亦是一身正裝的站在老爺子身後。看得出來,兩人均把此番送行看得分外莊重。
「公子來了。」紅玉微笑的看著林守從遠處跑來。
「臭小子來得這麼遲,莫非是昨晚興奮得沒睡著不成?」老爺子揚揚煙槍,用戲謔的語氣斥罵著。
「沒……沒啊,只是突然想起有些東西忘了帶,剛剛又把行囊檢查了一遍……」林守臨時遍了個謊話,老爺子卻是在那邊呵笑著,仿佛早已看透了真相。林守被瞅得臉紅,乾脆假裝沒看到,徑自朝老爺子伸出了手。
「老頭子,給我差旅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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