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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甚底大事了麼?大名府衙外面怎麼人山人海的?」
武好古跟著慢悠悠趕路的張商英、張叔夜等人抵達大名府的時候,已經是元符二年十月上旬了。
張商英自然不會急著回京復命,他很快就要來大名府當漕臣了(河北東路轉運使司設在大名府),所以要利用這個機會和大名府的官員們拉拉關係了。
昨晚上又是河北東路轉運使吳安持請客,喝了個通宵,武好古也沒能躲掉——漕司衙門裡面的官員都是他將來的同僚,怎麼能不好好喝上幾盅?而且王安石的女婿吳安持和武好古「一見如故」,拉著他喝了幾大杯,還順便把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名府官伎,名叫徐安安的女孩子介紹給了武好古。
意思當然是很清楚的,得讓徐安安上《花魁》畫冊!
一個官伎,看上去過不了多久就是吳安持的侍妾了,上什麼《花魁》畫冊?難道納個「花魁」做妾特有面子麼?
轉運使的面子,武好古自然不能駁了。於是就約了今天下午去漕司衙門上給徐安安畫畫。
現在已經日近正午了,武好古在上午睡了一小會兒後,就和乖徒兒杜文玉還有老護衛林萬成一塊兒出了館驛,往漕司衙門而去。結果才走到大名府衙外面,就被人山人海的讀書人給堵住了。
看到人山人海的一幕,武好古還以為出了什麼群體性事件,自言自語問了一句。
「這位官人,您不知道今日是大名府解試放榜的日子嗎?」
一個上了點年紀,穿著有些邋遢,頜下留著一撮白鬍子的老士子仿佛聽到了武好古的問題,馬上就開口回答了。
「大名府解試……」武好古點點頭,然後又看了那老士子一眼,見他面帶喜色,於是笑問道,「老學究,你一定是中了吧?」
「那是。」
這老夫子捋著鬍鬚回答道,他已經從武好古的官服上看出他是個武官了,所以並不顯得拘謹——一個年輕的「綠皮武官」頂天就是個門蔭的從九品,對一個舉子而言算不得高貴。
「老學究今年貴庚了?」武好古笑著問。
「老夫今年60了。」老學究答道。
60歲……
武好古想到了自己的遠房老爺爺武忠義,今年都65了,一輩子也是在科場上蹉跎掉了。
想到這裡,武好古忽然問:「對了,老學究,你不是第一回過解試了吧?」
「那是。」老頭子摸著鬍子,頗為得意,「老夫已經五次過解了。」
武好古問:「那你認得洛陽白波的武忠義嗎?」
「白波義門武的武沖卿?」
「對,對,對。」武好古點點頭,「就是他。」
「怎麼不認得?」那老學究道,「老夫和他一起考過三次!」
武好古笑道:「那可好了,您老又能和他一起考第四回了。若是能一起高中,以後就是科場同年了。」
「一定能中的!」老學究點點頭,「這位官人,你既然知道武沖卿,一定是武沖卿的晚輩吧?」
「是啊。」武好古一笑,「本官是東上閤門副使武好古,武沖卿乃是我遠房的大爹爹,這幾日就住在我在開封府的家中。」
「東上閤門副使?」老頭子愣了愣,忙拱拱手道:「失敬,失敬,老夫趙佳仁,乃是大名府城人士。」
東上閤門副使可是從七品的橫行官兒!年紀輕輕能做到這樣的官,一定不簡單!老學究哪裡還敢造次?馬上恭恭敬敬起來了。
武好古笑道:「你既然認得我那遠房大爹爹,那就是和我有緣,不如我帶你去開封府吧。」他頓了頓,「我現在就住在館驛,和張中書一起。」
「張中書?」
「中書舍人張天覺。」
「啊,治平二年的進士,四川人,對嗎?」
「您認識他?」武好古笑著問。
「唉,」趙佳仁嘆了口氣,「認識是認識的……一轉眼就是三十多年了!」
……
「怎麼沒有!」
范之進這時並不知道他的仇人武好古就在距離他不到100步開外的地方——就是知道了也沒轍,現在武好古可練了好幾月的武藝了,力氣明顯提升,范之進根本打不過他,況且還有一個林萬成在護駕。
而且,范之進的注意力完全被解試榜單吸引住了。
他現在可是破釜沉舟了!
如果榜上無名,那立時就要去死了……也不回張府(張克公一個親戚的府上),直接就去大名府最好的館子吃一頓開封菜,再叫個姑娘,把身上的錢都花完了就去跳漳水!
他瞪大了眼珠子在榜上找啊,找啊,上面就是沒有「范之進」三個字兒。
居然沒有!
范之進的心已經在顫抖了,眼淚也滾落下來了,怎麼就沒有呢?他覺得自己的文章做得不錯啊,策問題答得更佳。把宋遼和則兩利,斗則兩敗的道理說得頭頭是道,都快寫出花了。
在從解場出來後,他把自己的文章背給張克公聽,對方認為是必中了,才放心回了陽穀縣。
必中的卷子,怎麼就落榜了呢?
難道是天要絕人!
想到這裡,范之進就忍不住大哭起來。
哭聲越來越響了,因為哭的人多了起來。科場之上,從來就是得意者少,失利者多,而且不少人還是久試不中的……說實在的,普通人家供一個讀書人是很不易的。雖然大宋的科舉是個低成本的教育,但問題是科舉可以沒完沒了考下去。
科舉不像大學、軍校教育,再貴也就是幾年,傾家蕩產的咬著牙也能過了。對於一個家庭而言,如果一個男人幾十年如一日的讀書科舉,卻又中不了一個進士,多耗費的金錢,實際上也是非常驚人的。
譬如武忠義、趙佳仁這樣的,早早出去給人做個幕僚,做個書吏,三四十年也該賺上三四千緡了。這筆錢如果用來讀六藝書院、讀大學,也是絕對夠的。
所以科舉教育某種程度而言就是鈍刀子割肉,一次一小片,割上幾十年!考到最後考成了個窮挫大,就是一輩子被套住了。
而六藝書院加大學的教育,則是長痛變短痛,花錢雖多,但是回報大體上總還是有保障的。
看到大名府衙門外哭成一片,武好古身邊的趙佳仁長嘆了一聲:「每次都是如此啊!今年又逢了水災,不少士子家裡都遭了大災……科場上又失利,讀書人真是苦啊!」
武好古點點頭道:「是啊,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
范之進一路哭著就往漳水去了,他也沒心情去吃什麼開封菜了,滿心滿腦的就是一個死字,真的是想不開了。
一輩子的夢想,現在完全是一場空啊!
而且,他除了考科舉還會什麼?好像什麼都不會啊!連學柳三變那樣去填詞也不行!甚至連自己的仇人武好古和西門青都大大不如。
他已經從趙鐵牛那裡知道武好古的根底了,那可是開封府第一等的大畫家,一紙畫那是成千上萬緡的!哪怕不做官,日子也能過得無比滋潤。
而西門青是陽穀女大俠,超凶的!還是個女郎中,給京東東路和河北東路不少富貴人家的女眷看過病,也是個能搶錢能騙錢的主兒。
「百無一用啊!百無一用啊!」
心灰意冷,完全絕望了的范之進一邊哭喊著,一邊就昏昏沉沉走到了漳水邊上,上了一座石橋,發現橋上此時已經站了幾個書生打扮的青年。
難道都是來投水的?
范之進心想:黃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想到這裡,他就牙齒一咬,也不管水太涼了,翻上欄杆就要往漳水裡面跳,卻被不知道被什麼人一把抱住了腰。
「怎麼啦?怎麼就要投水啊?」
抱住范之進的人大聲發問。
「你莫管我,讓我死了吧……」
范之進大叫大嚷道。一邊喊還一邊用力掙扎著往下鑽,漸漸的半個身子已經探在了半空中,原本抱腰的那人只好死死拽住他的褲子。
「你死也得有個道理吧?為甚要死啊?」旁邊有人發問。
「解試落了榜!活不了啦!」
馬上有人說:「解試落榜怕個甚?你還年少,下次還可以再考啊。」
「是啊,你以為你是范進啊!一考就考了個解元!」
范進?這個名字好耳熟啊,不對……這個時候范之進忽然想了起來,自己仿佛是假名冒籍去考的,不是用范之進的名字,而是用范進的名字!
難道自己中了大名府的解元?
范之進一時有點懵逼了,這事兒鬧的,中了個解元還跑來自殺!這要傳出去還不叫人笑掉大牙?
正想到這裡,刺啦啦一聲布匹撕裂傳來,范之進整個人就急速往冰冷的漳水裡墜下去了,然後就噗通一聲,落水了!
原來是范之進的褲腳不夠結實,承受不了他的體重被撕裂了,害得他成了大宋有史以來,也許是科舉考試歷史上唯一一個中了解元還跳水自殺的書生。
當然了,大宋朝的民風還是很好的,看到有人投水,還是有不少義士冒著嚴寒施救,總算是把范之進給撈了起來。手機用戶請瀏覽m.biyange.com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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