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好古和西門青還有鍾哥兒一塊兒走在好熱鬧的一條大街上,街上滿滿登登,到處都是商號門臉兒,全都掛著各家各色的招牌認旗。當中一處大宅門,深廣不知道幾許,生意更是興隆,連門檻都被踩得溜光。宅門上掛著鎏金的招牌「韓家豐樂樓」。
不用說,這座「豐樂樓」是屬於大遼韓家人的,「豐樂樓」的名字,則多半是從開封府山寨來的。
「潘官人,這邊就是析津府,不,應該是全大遼最好的去處了,韓家的幾個郎君都說這邊和開封府的豐樂樓不相上下。」
鍾哥兒一指那座山寨豐樂樓,笑呵呵地說:「今日也走累了,不如去樓中坐一坐,邊看這北市坊的街景,邊喝點馬奶酒,再吃點燕地的美食。」
「就依鍾哥兒的。」
武好古也覺著有些腿酸了,今天他隨著鍾哥兒一起逛了析津府內最大的三個坊:南安坊、東安坊和北市坊。
這三個坊雖然冠上了「南」、「東」、「北」的抬頭,不過都是位於析津府城的北部,是相鄰的呈品字形排列的三個坊。其中南安坊位於西南,東安坊在東南,北市坊則在北面。
三個坊的功用也差不多,都是析津府的工商匯聚之地。
其中南安坊和東安坊是「百工匯聚之所」,開設有大量的手工作坊,全都是官營的,由南京三司使司和南京轉運使司分別管轄。製造的產品五花八門,除了不產鹽鐵(有鐵工鋪,但是不產生熟鐵)絲瓷之外,幾乎應有盡有。只是工坊的規模看上去都不大,而且也不怎麼忙碌……都有磨洋工的嫌疑。
而北市坊,則是析津府城真正的繁華之地。在西夏崛起以後,隨著宋夏之間長達數十年的拉鋸戰,傳統的河西商路幾乎完全斷絕。陸上絲綢之路的主要通道就轉向了草原。而大遼南京析津府這裡就成了絲綢之路新的起點,同時也是西方和中原交流的最大的匯聚點。
來自草原林海的牲口、毛皮、藥材;西域的美玉、琉璃、寶馬、乳香;中原的茶葉、瓷器、絲綢,全都在析津府的北市坊交匯。
整個坊市喧囂而嘈雜,各種民族的人交錯往來。一隊隊的駱駝,一列列的車馬不斷穿城而過。包著鐵圈的木輪碾得大街上鋪著的石板上火星四濺。穿著有點骯髒的長袍的契丹商人(戶籍上肯定是貴人)腰裡別著刀子,脖子上掛著念珠,大搖大擺的在街上晃悠。來自宋朝的商人則穿著絲綢面料的衫袍,背後帶著一兩個燕雲當地的護衛,小心的在街道邊上行走。還有來自高麗國的高麗商人,打扮和宋人幾乎一樣,只是見著誰都點頭哈腰。留著辮子的渤海人也是隨處可見,他們大多是販賣毛皮和生藥的商人,也沒有店鋪,就在街邊上擺個地攤,拿出他們的貨品來販賣,倒也生意興隆。
這裡和析津府的其它二十幾個坊一樣,到處都是乞丐,在街頭巷尾穿來穿去。管理這處坊市的南京警巡院的官吏和士兵們,和開封府的軍巡鋪兵也有點像,都懶洋洋的在街上閒逛,有時候還去尋一下渤海人的麻煩,敲詐幾個小錢。
整個坊市,就這樣充滿了一種畸形的活力。
武好古在鍾哥兒的陪同下登上了韓家豐樂樓的三層,進了一間視線很好的包間。
……
「不想燕雲也有這等繁華之所啊。」
站在包間的窗戶口,武好古望著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發出了一聲感慨。
「繁華?」剛剛點酒的鐘哥兒聽了武好古的話嗤笑起來,「難不成此處比開封府還繁華麼?」
「開封府自是不如的,」武好古搖搖頭,若有所思地道,「但是析津府還是比某原本想像的要繁華。
對了,鍾哥兒你可知這裡的商人都是從哪兒來的?」
「哪兒的都有,」鍾哥兒一指站在武好古身邊陪著看風景的西門青,「你的西門小娘子原先也常來這裡。」
「哦,析津府的生意好做嗎?」
「不好做。」西門青說,「若不是趙家、馬家多年來的照應,我家的生意早就倒了。」
西門家如果不承認和鎮州趙家的主從關係,那他們在燕雲就是尋常商人了……這種世家大族壟斷一切的地方,沒有背景的商人根本生存不下去。
「那麼對士人而言呢?」武好古又問,「析津好嗎?」
「好個逑!」鍾哥兒哼哼道,「吃人的地方。」
他的話語中全是恨意!也不知是恨大遼還是恨趙家?也許兩個都恨吧?
「吃人?」武好古一笑,「像鍾哥兒這樣懷才不遇的,在析津府不少吧?」
「家家都有啊!」鍾哥兒道,「大遼這邊可不是憑本事做官,是講出身的……可世選的名額有限,哪家不是斗得雞飛狗跳?」
「姓耶律的和姓蕭的也斗?」
「斗!」鍾哥兒冷笑道,「他們斗得更狠!燕四家內部斗到沒了姓就到頭了,他們則要斗到沒了命……連皇帝家的老婆孩子叔叔女婿都弄死了,遑論他人?」
說著話,他又冷哼了幾聲:「大遼這裡可不比宋國,斗到貶官外放就完了。大遼這邊每一朝都要斗死幾家近支的皇族和宰執重臣!別看他們現在得意,等到燕王登了基,可就不知道還有沒有命了。」
這算是詛咒嗎?
武好古回頭看了一眼滿滿都是怨念的鐘哥兒,鍾哥兒也發現了武好古的古怪眼神,嘿嘿一笑:「這可不是咒誰。當年耶律乙辛得勢的時候,誰不巴吉他?害昭懷太子的時候,又有誰不落井下石?就連我那老師香山先生也……唉,不說了,在台上的人,都要自保啊!」
武好古心想:原來慕容老頭也做過對不起昭懷太子的事兒!怪不得要和自己一塊兒去見章惇呢,這是要叛逃啊!
鍾哥兒說著話突然前俯後仰的大笑了起來,說道:「可誰知道皇帝居然生不出兒女了……最後沒有人繼承皇位,只好把孫子找來接班,將來等燕王即位了,還不知道要誅滅多少家呢!」
這事兒的確也是個笑話,皇帝殺太子這事兒並不罕見,但是皇帝殺了太子以後沒有人接班,只好讓被殺掉的太子兒子來接班,這可就是稀罕事兒了。
而在大家一起陷害昭懷太子的時候,誰也沒想到身強力壯的皇上居然生不出孩子了……他之前和皇后蕭觀音可生了四個孩子,結果換了別的女人就一個都生不出來了!
有一段時間,大遼國的貴人們都在替耶律洪基想辦法,到處找能生養的姓蕭的女人送去給耶律洪基,就數耶律乙辛的兒子最忠心,把很能生孩子的老婆都送給皇帝了……
可最後就是生不出來,別說兒子,女兒都沒半個。
忙活了好幾年,耶律洪基也灰了心,只好安排親孫子(到底是不是親的也不好說)接班。而耶律洪基最信任的重臣耶律乙辛就倒了霉,家破人亡了。
不過當初一起跟著害昭懷太子的可不僅是耶律乙辛一家,這事兒可是態度問題!不跟一把,那就有太子餘黨的嫌疑了!而且當時看昭懷太子和耶律延禧都是死老虎,誰能想到有那種劇情反轉?
現在眼看著老皇帝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耶律延禧隨時可能成為大遼的新皇帝,到時候指不定怎麼反攻倒算呢。
所以曾經參與陷害昭懷太子母子的大遼重臣世家們個個都提心弔膽,誰都不知道好好的一家就被耶律延禧給滅掉了……
「怎就沒個地方讓大家躲一躲呢?」
武好古突然提出了一個看似簡單,但是做起來卻很困難的事兒。
「躲?」鍾哥兒嗤的一笑,「往哪兒躲?宋國嗎?」
「不行嗎?」武好古笑道,「如今天下可不是一國。當初春秋戰國的時候,貴人們不一有難就往別國去了?」
「耶律乙辛倒是想跑來著,」鍾哥兒道,「只是沒跑了……至於旁人,都是家大業大的,怎是說走就能走得了的?而且到了南邊,吃甚底用甚底?」
「不能在沒事兒的時候提前預備嗎?」武好古又問。
這事兒在後世腐朽的資本主義社會中可是很多見的,把一部分的資產和家人擺在外國,合理分散風險。
「怎麼預備?」鍾哥兒反問,「大宋的邊關恁般好過嗎?若是沒有個接應,去了以後兩眼一抹黑的,趁幾個小錢能做甚底?」
大宋也不是完全開放,資金、人員的流動也不是很方便,而且大宋的繁華之地都遠離燕雲,界河邊上的城鎮都破破爛爛的,根本沒有辦法顯示出大宋封建主義的優越性。
武好古笑著點點頭,自言自語道:「你說得有理啊,若是能有一個去處,在宋遼之間,又是法外之地,能讓人財物資自由出入,而且水陸交通便利,還能讓居住在那邊的北地才子投考大宋的科舉……鍾哥兒,你說會不會有許多遼國的失意士人和商人移居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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