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這麼一個惡貫滿盈的人,卻硬生生的留在我心上,代替了所有人的位置,你欠我的不僅是天下、忠義,還有一顆心。」他抬手,纖長的手指撫著她的臉,順著輪廓一點一點的描畫,彎著唇角微笑,「所以江山啊,這份債,你需要用你的下半生幸福來償還,懂麼?」
有溫熱的液體順著眼角淌下來,在雪色的床單上洇出斑斑痕跡。
「別哭。」他小心的替她拭去,溫柔的仿佛能融化外頭的冰天雪地,「答應我,無論如何,讓自己的以後活的平安喜樂。」
那一刻,所有的強韌偽裝都被撕開,稚嫩脆弱的心悉數暴露了出來,江畫撲在他的懷裡,嚎啕大哭。
堅強了許多年,痛苦了許多年,那些憋悶在身體裡久久得不到宣洩的傷痛全部噴薄而出,混在眼淚里,都噴薄了出來。
他溫柔的抱著她,輕輕的用臉頰去磨蹭她的額頭,唇角邊之間泛著的那抹微笑,剎那之間似乎就是一個春天,一個永恆。
屋外的雪停了,明媚的陽光透過簾幔灑在地上,溫暖且美好。
王府外頭的長安城雖然就要變天了,不過還好,至少她還在。
……
朝里最近沒什麼大事,江畫這閒散殿下除卻自個兒的府邸,去的最多的儼然就成了凌音局和醉倚閣,不過這倆地兒玩久了,也實在提不起什麼新意,正巧記起過年那陣子回禮送來的那兩罈子軍酒,入腸辛辣,一口下去整個胸膛都是火熱的,很是有勁。便又同未央要了幾罈子,準備給城外那些禁軍送過去也嘗嘗。
自從未央卸甲做了閒散王爺之後,這長安的軍權便都交給了令揚,不過令揚平日裡忙得很,光是一個皇城的就夠他守的,那還顧得了這遠郊的偏僻之地。於是這一片外郊的地段便都交給楊燭管轄了。
楊燭是個大老粗,連本三字經前兩句都念不全,所以自打他當了守將時候,這軍隊的文化不僅沒長,反而更加粗魯了,偶爾有那麼一兩個儒雅的小兵,也純粹被眾人當成了取笑的對象。
溜達了兩圈都沒見著楊燭,江畫便只好隨便揪了個小兵問,「你們統領將軍在哪兒?」
這小兵很顯然是新來的,壓根兒就沒見過江畫,只見對方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裂開嘴就露出一排白牙,「姑娘找我們將軍有啥子事兒喲?不過我們將軍粗糙的很,除了長得比我們這些兄弟耐看了些,不過他才不懂得憐香惜玉,連外頭那買豆腐腦的王大姑都嫌棄他咧,嘿嘿……姑娘,你該不是也是慕名前來的吧,我悄悄告訴你啊,見將軍也不難,只要……嘿嘿!」
說罷還在褲子旁偷偷摸摸的伸出了三個手指頭,一臉賊笑。
三兩銀子?江畫氣笑了,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洛戚戚倒是見不得她被人不敬,上前一步就隔在了兩人的中央,氣的渾身哆嗦,「放肆!」
「哎呀呀,姑娘好大的脾氣,只是這麼好看的一張臉這麼兇悍真的好?姑娘你還沒嫁人吧……」
「混賬,這是當朝的梨王殿下,前江山郡主,如此無禮,你們不想活了?!」
「我說小姑娘……等等,你說啥?你是誰?」
「我是你姑奶奶!」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還待說什麼,便瞧見旁邊的路頭走過來一個人,一身銀白的戎裝襯的纖腰長腿,白皙的臉上饒是丈余的距離仍能感覺到那上頭常年不變的暖洋洋感覺。
比陽光更明媚俏麗的一張臉。
那人步子大,片刻已走到江畫跟前,先是一愣,這才恭敬的行了個軍禮。
「見過殿下。」抬起頭來,形狀優美大的唇角微微彎起,「不知殿下突然駕臨,可是有什麼事?」
「啊?你真的是、是……」小兵呆滯的看著一臉笑意的江畫,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退下!」「是……!」如蒙大赦似的,才一眨眼就溜了個無影無蹤。見狀不由得搖了搖頭,「是末將管束不力,讓殿下見笑了。」
「倒是個活潑的孩子,這沒什麼。」江畫笑笑,這才想起來時的目的,沒見著楊燭,反倒看見了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兒的令揚,「楊燭這小子也忒不懂事,大白天的不見人影,對了,你為何會在這兒?可知道楊燭去了哪兒?」
令揚奇怪的抬頭看了她一眼,反倒問她,「殿下今日來此,赤王爺知道麼?」
「這關他什麼事?我自來看我的,就不過從他家搬了些酒水而已,還要鬧得全城皆知不成?」江畫皺眉,直接就用凝霜扇抬起了他的下巴,迫他同自己對視,「令揚,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我要你說實話。」
這語氣認真,字字句句聽在耳里都分外壓迫。尤其是那抵著自己下巴的扇柄,冰寒徹骨。令揚一咬牙,別開了腦袋,「殿下多慮了,令揚不敢。」
「未央的兵權是我收的,自然是收的乾乾淨淨徹徹底底,如今他手上決計不會有半分權利,怎會同你有交集?旁人你願意牽扯誰就牽扯誰,我也懶得管,可是未央……他若有半分危險,這後果,你自己好生掂量著些吧!」
一揚手便收回了凝霜扇,這一下內力鋒銳,令揚硬生生的就受下了,嘴角有鮮紅的血淌了下來,順著下巴就滴到了地上,可他渾然不覺疼,膝蓋一彎就跪在了地上,斂目垂首,聲音也聽不出半分起伏,「王爺對殿下赤枕,末將同丞相亦是,令揚可以對天發誓,今生今世絕不會做任何不利於殿下之事。」
「夠了。」原本還興致勃勃來找楊燭對飲的好心情早就散了個徹底,更是被這一番莫名其妙的變故弄得煩心,懨懨的擺擺手背過身去,「是不是有利於我,我自有標準來衡量,不過今日你這番話我記住了。我累了,戚戚我們回去吧。」
眼看著雪色的身影消失後,令揚這才伸手摸了下疼痛的嘴角,嘆口氣。可身旁有人叫住了他,「將軍,梨王殿下拿來的幾壇酒怎麼處置?」
「先找個庫房收著吧。另外吩咐下兄弟,赤王爺或者楊將軍回來之前,一律不准動。下去吧。」
一路上江畫坐在馬車裡,外頭震天響的吆喝是半點都沒入她的耳朵,滿腦子都在想令揚那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楊燭除了軍營根本就沒旁的地方可去,而令揚此刻不正應該在皇宮裡,守護流容的安危麼?可該在不在,不該在的反而出現了,還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重要的是,還牽扯到了未央。
未央的兵權早就被她收了,按理說,他同軍隊應該無半分交集才是,而且,之前他同令揚分屬不同的批次,他卸甲的時候令揚還未上位,兩人根本沒有認識的可能。而今日從令揚嘴裡說出來,未央在他眼裡,似乎還頗有些威望。
只是令揚太過含糊其辭和掩飾。這緣由,怕是只有親自問未央才能知道了。
想到這兒,不由得掀開車簾,對外頭駕車的侍衛道,「先不忙著回去了,前頭轉個彎,先去趟赤王府吧。」
「是。」
赤王府開門的是個管家,只瞅了眼外頭的人,眉也不抬的就道,「王爺不是一直住在殿下的府里麼,怎會回來?」
可梨王府上下都知道,晚上赤王爺是同殿下住在一起的,而白日的大多數時候都是不在的。先前還道是他白日閒著沒事就回自己的府邸看看,卻原來不是這樣,難不成白日裡又去哪兒鬼混去了?
梨王殿下的臉色很不好看。在門外站了半晌,連老管家都看不下去了,「殿下可要進來喝口茶?」
未央又不在,進去干甚?搖了搖頭,便轉身回了馬車上,準備打道回府。
今晚的夜市熱鬧的出奇,梨王府的大門敞開著,即便是坐在最裡頭的屋裡仍能聽得見外頭的吆喝。
從門口到花廳,隔了九丈梨樹林,那在陽春三月應是漫天雪華的美景,此刻卻光禿禿的一根根枝椏被寒風吹得搖晃,細細的聽,許是能聽出些悽厲的意味。年年冬天都是如此。
等到春天來了,不冷了,梨花就會開滿庭院了。只是今年的春天,還會來麼?
隔著九丈距離,外頭的喧譁聲聽不大真切,嗚嗚咽咽熙熙攘攘的,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到底是喜慶還是悲鳴,怕是就要根據聽入人的心情而定了。
「殿下,夜深了,先睡吧。」
「再等等,許是再過個一時半刻就回來了。」江畫裹著狐裘,垂斂的眸子時不時的抬起往外頭梨樹林的盡頭看去。
千斐搖了搖頭,只好將她手裡的暖爐取了過去,又叫人換上了新的。方才吃了藥,空氣里還飄著淡淡的藥味,仍未隨風散去。
今夜的夜市似乎格外熱鬧,已經接近子時了還未有散去的徵兆,吵吵鬧鬧的,也不知是哪家的小販在賣東西。
望著外頭明明滅滅的宮燈,江畫歪著頭,輕輕問,「赤王府那邊可有消息?」
千斐站在身後,嘴唇被自己咬成了青白色,似是壓抑著極大的抽泣,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哽咽著險些就哭了出來,「殿下您別再等了,再等下去,您會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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