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的時候,她聽見楚洛仙對自己輕柔的催眠:「梨逍塵,你愛上了一個人,我會把關於那個人的記憶還給你,但僅僅是模糊的輪廓而已,因為我不想讓你記起他。我要你時時刻刻都記著,你背叛了豐玄,即便是他已經死了,你也背叛了他。你會在譴責中度過千秋萬載,折磨將會日以繼夜的伴你身邊,令你懺悔終生。而我,才是那個能令你解脫之人。」
不過後來的結果好像出了些偏差,她雖然已經承認自己是梨逍塵,也忘記了未央的名字和長相,但那存在於記憶中的一抹輪廓卻時時刻刻縈繞在她心頭,不僅沒有石骨仙說的那種懺悔,反而還覺得分外溫馨。
那輪廓的身影,如斯優美,說的話做的事,都讓她覺得溫暖。
楚洛仙待她很好,形影不離的陪伴了她十多年,這些年,湯湯水水、丸藥香料沒少給她用。自然,她一直沒能記起來那個記憶力溫柔的男人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唯一有印象的,他是自己的丈夫。
「你修煉的武功反噬很大,如果要活得舒坦些,必須要服用這些藥物,現下劑量或許很大,但慢慢的,就會減少了。」
「有什麼影響?」
「記憶轉淡,武功消失。」
……
「呵……」江畫諷刺的笑笑。楚洛仙說的這些謊話,想不到也會有被拆穿的一天吧。那些藥物,只怕不是為了自己的身體,而是為了防止記憶恢復的。
雖然梨江畫的記憶清晰明了,但這身體裡的靈魂,到底還是一個生存了六十年的梨逍塵啊。
梨逍塵就是梨江畫,梨江畫也是梨逍塵,只是一個靈魂在兩個不同的身軀里,愛上了兩個不同的人而已。
對的、錯的,失去的、眷戀的……也都已經過去了。她不恨誰,因為從梨江畫死後二十年已過,雖然如今失去的記憶全都回來,但時過境遷,往昔的人也早已不復存在,她找不回從前的人、找不回從前的感覺。
心態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想,或許自己是真的老了吧。
愛到最終,其實就是放手,讓一切歸於平靜。
宛如風暴過後巋然歸於平靜的海面,在新一輪朝陽生氣的時候,陽光將天地都覆蓋,那麼清晰,那麼安寧。
「宮主眼下並不在宮裡,姜掌柜若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我可代為傳達。」
「二宮主要出去?」
花嫆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的勁裝,點點頭:「其實一直都在外面,這兩天比較忙,我也只是期間回來了一兩次,之前去探訪姜掌柜也是剛從外面回來。」
「沒什麼大事,蒙錦蝶宮主搭救,且在這兒打擾了這麼久,我覺得歉疚了些。還是煩請二宮主幫我給宮主傳達一聲謝意吧。」
「姜掌柜要走?」
「恩,今日就要離開了,畢竟還有些事要處理。」
花嫆見她語氣雖然輕柔,但字裡行間卻是不容置疑的肯定,於是也不再多說,吩咐人給她準備了路上用的東西和馬,便離開了。
雖然決定已經看開那些前塵往事,但不代表她可以容忍一個欺騙了自己二十年的人繼續逍遙。他究竟為何要這麼做,自己總要知道一個原因。
更何況,那樣一個心機深沉的人,儘管不知道目的,她還是有點擔心泠玥。
下了太室山,江畫進了一處客棧,並讓小二借來一張半新的桐木琴,簡單的調了下音,她坐在旁邊的凳子上開始緩緩撥弄琴弦。
指尖下流瀉出輕快的琴音。這是作為梨江畫那二十年從來沒聽過的曲子,不過她既然是梨逍塵的靈魂,雖然彈過的次數很少,但也不陌生。
約莫過了盞茶的時間,從外面忽然飛過來一隻黑鷹,靈巧的落在琴弦旁邊。
將事先寫好的紙條綁在黑鷹腿上,這才抬手摸了摸它身上的羽毛,然後走到窗邊,兩手一揚,黑鷹撲騰兩下翅膀就飛走了。
經過特殊訓練的黑鷹,九重塔在各個地方都會秘密飼養上幾隻,以特殊的曲子為信號,傳遞消息。
也不知用黑鷹來傳遞消息這法子是怎麼想到的,是因為很多年前她作為九重塔至尊?還是因為她先前住在幻花樓接觸情報才想起?想到這兒,江畫不由得一陣苦笑。
因為怕這張臉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她還是戴上了面紗。站在窗邊,狹長的桃花眼望著遠方洛陽的方向,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
那個孩子,不會有事吧。
想來是因為記憶恢復的原因,江畫體內隱隱有內力開始流動,一開始她確實是想先回到九重塔的,但轉頭一想,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的衝過去,不但目的達不到,反而還會使自己和此時身在九重塔的泠玥陷入囹圄。
感受到體內那一絲微弱的內力,她索性決定先找個地方呆著,等到武功恢復的差不多的時候再回去。不僅能擒住楚洛仙,還能幫一幫泠玥。
一路低調的行走,其實江畫也不知道自己此時能夠去哪兒。她這些年一直身處江湖,不由得想起當年在皇宮的那些事,想到了她還是江山郡主的那些事。
想到了未央,自然也想到了風瑤、流無心、白篆和流容。
二十年過去,仿佛昨日幻夢,遙遠的像過了千百年,那麼不真實。
不過長安比洛陽還遠,她自然不可能去,於是便想到了一個地方。
少室山的與經寺,說起來倒頗有些年頭的歷史了,平日裡香火旺盛,裡頭的和尚素質也很高。
越是大的寺廟,藏書閣的書卷越是齊全。
雖然一般寺廟都不大願意公開他們的經書,他們覺得那是染了佛祖靈氣的東西,俗世之人是無法觸碰的。但也有一些寺廟不僅珍藏經書,還有一些史書,對於經書他們或許禁止旁人觀賞,但那些史書,還是沒那麼多禁制的。
小和尚的懷裡抱著一個空蕩蕩的托盤,困惑的望著眼前款步而走的女子,實在不能理解她的這番行為。
一般來說,來寺廟裡看書的香客大都挑的是那種古老且著名的朝代歷史,像這樣一個對那些都不感興趣的客人,還真是少見。
跟著身前衣袂飄飄的女子穿過一排排厚重的書架,最終在最裡面停下,她從角落裡抽出兩本已經粘了少許灰塵冊子擱在托盤裡,面紗下傳來低沉悅耳的聲音。
「就這兩本吧。」
「好的。」小和尚撓撓光溜溜的腦袋,忍不住道:「施主,這是當朝的歷史,基本不會有人看的。」
「真是……」女子姣好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黯淡,道:「當朝的史書,為了表達對當今天子的敬重,不是應該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好好打掃的麼?」
「呃……這個,住持沒跟我們說過,我也不知道。」小和尚遇上不明白的問題就會摸腦袋,靈動的模樣倒讓人覺得分外可愛。
江畫不禁莞爾,伸手也摸了摸他的腦袋。
頭頂上傳來的溫柔觸感讓吃慣了青菜白米的小和尚微微紅了臉,更顯的可愛無比。
「好了,我們出去吧。」
因為時間尚早,江畫沿著偌大的與經寺轉了一圈才回到客房。床鋪被褥雖然簡單,但異常的柔軟乾淨。想來與經寺平常也是不缺香火錢的,於是才能用這般上好的布料。
在房裡吃了些簡單的飯菜,打發了小和尚出去,江畫這才靠在床頭看那兩本拿來的史書。
紀傳體史書素來有個規定,但凡是出名些的人物,都是一人成一本的。所以江畫拿的這兩本,即是流氏王朝最初兩任帝王的生平。
流君緋,流氏王朝開國的第一任皇帝。他的冊子很厚,裡頭記錄了從他在洛陽發跡開始,至退位後於滄雲閣中壽終為止。裡頭絕大部分記述的都是他在位二十餘年的決策功績,仁德、開明、胸懷天下、兼濟蒼生,史官毫不吝嗇讚美的詞彙。
江畫知道,這些都是實話。流君緋確實是個聖明的君主……當然,是站在臣民的角度上。江畫一頁頁的往後翻,每當書頁上出現梨王逍塵這四個字的時候,心中就不免得一陣悵然。許是過去了太久,也或許是史官寫出來的東西太過客觀,往事的一幕幕看在江畫的眼裡,竟全然激不起一絲風浪,甚至還有些陌生,仿佛她讀的只是旁人的故事。
雖然情節熟悉,但感覺已淡。
第二日小和尚推門進來的時候,見江畫竟靠在床頭睡了一夜,詫異的將她叫醒。
入眼的是小和尚疑惑中帶了些關切的眼神,江畫溫和的笑了笑:「沒什麼,就是昨夜看書太入迷了,不知不覺睡著了。」
「施主還要去香堂麼?誦福就快要開始了。」
與經寺的香客很多,所以住持每日都會領上一些弟子在正中央的香堂里誦經給來這裡的香客門祈福、誦福辭。這樣的活動,一般都是邀請入住這裡的香客門一同參加的。
江畫一夜睡得頗不安穩,沒什麼精神,便擺擺手:「不去了,若是住持問起,就說我昨日睡晚了,還沒醒,恩,照實說就好。」
「那好吧,一會兒誦福結束,我把齋飯給施主送過來。」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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