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不過持續了須臾的光景。
「你到底想怎麼樣?!」
「不是我想怎麼樣,而是懇求。懇求諸位給孩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饒他不死。」江畫淡淡的道。
也去眾人最在意的不是江畫這番聽起來情真意切的感情攻勢,而是忌憚著她所知道的那些各個門派的忌諱之事。要知道,在這些名門正派當中,最令人忌諱的就是掌權之人的名聲被侮,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便是如此。
冷冷的,有人大聲道:「饒了他可以。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眾人一聽,也紛紛不住點頭應和。
「對啊,叫泠玥出來,活罪難逃!」
「你們為何將泠玥藏起來!叫他出來!給大夥一個交代!」
……
「我替他受過。」
一語既出,四下皆驚。江畫卻渾然不覺的,淡淡道:「泠玥已經身受重傷,現在即便一個普通弟子也能令他頃刻斃命,這難逃的活罪,他受不住。江湖的規矩不能破,這遭刑法,我來替她受過吧。」
「江兒……」連虛弱靠在牆邊的未央也倏然睜開了眼,震驚的望著她。
江畫回過頭來遞給他一個安撫的目光,那意說的是,放心。現在的梨江畫,已是今非昔比,而且經過了這麼多年,甚至比起當年梨逍塵最鼎盛的時候,也超過了許多。
她轉身走到一直端正立在一邊的靈玉跟前,尚未說話,靈玉便先一步開口了。
「梨逍塵,你確定?這活罪,幾十年來已經無人能熬過來過了。說是活罪,可受刑之人皆沒能活著挺下來,最後都內力散盡萬劍穿心而死。死無全屍。」
聽出他語氣中的警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心。
江畫忽然掩唇一笑,這一笑風流盡致,倒看著在場的人眼前一愣。她笑道:「我便好奇了,那上一次有人從活罪中活下來,是什麼時候?那是又是誰?」
「四十三年前,至尊梨逍塵。」
江畫一怔,想起了那時候梨逍塵……不,就是她。她因要退出江湖而離開九重塔,在劍林中呆了十八個時辰,然後又破九仙十二關,最終才得以出塔,卻也因此重傷。那千里策馬而來將她從血泊中撈起來的男子,再也不在了。不過還好,豐玄上一世留下的傷,這一世已經被未央用寵溺額憐惜盡數撫平。
「那敢情好,我還道活罪是什麼凶神惡煞的刑罰,原來不過是那些東西,我既然能受得了一次,那就能受得了第二次。」這一番話,竟無人覺得狂妄,相反還散發出一股令人目眩神迷的風流姿態。
「活罪呵,劍林和九仙十二關?可劍陣不是被我毀了麼?」
當年三百把精鋼長劍,她以十八個時辰破陣,毀去一百八十把,是徹底將那人人畏而遠之的劍陣毀了。
「不用。九仙十二關是僅對至尊才設下的。你如今既已不是至尊,自然不用闖那個。至於劍陣,雖已被毀去,但也不乏可以代替之法。」靈玉解釋。
靈玉這人還算厚道,沒讓她再兩個連一塊兒去闖。
「哦,那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隨時可以。」
江畫一轉頭,忽然就瞥見了人群之後,顯然被遺忘了許久的一個人影。想了想,對靈玉道;「開始之前,我有個請求。」
「請說。」
「錦蝶宮主中了毒,能否勞煩尊上派些弟子帶他先去醫治一番?」
「這個自然。」
九重塔的弟子圍上前來,但未央卻根本沒看見似的,不為所動,狹長的鳳眼只目不轉定的盯著中間姿態優雅的江畫。
見他不動,江畫走過來,微不可聞的嘆口氣,低聲道:「我知道你憂心我。可你在這裡,我……會、會忍不住想你,會分心。我向你保證,不會有事。這樣可以麼?」
在未央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她迅速點了他身上的幾處大穴。接著傾身過去,在眾目睽睽之下,輕輕吻了吻他的唇。
將未央交給身後的弟子,「帶他離開。」
一直到未央的身影完全看不見了,她才鬆了口氣。下意識的,她不願意看見未央眼睜睜看著她被人傷害的模樣。
當年有過一次,而這一次,她不願意他再承受一次這樣撕心裂肺的絕望。
所謂替代劍陣的法子,不過是以人肉代替機械罷了。數百人持著特質精鋼長劍,以自身的武功攻擊受刑之人。因為通常能讓九重塔下命令接受活罪之刑的人,通常武功都不是平流之輩,因此為了防止受刑之人的反抗給行刑人造成傷害,因此受刑之人在整個過程中只能防守而不能攻擊。
說白了,就是讓一群人拿著武器,對付一個全然不能反抗的人,根本就是單方面的折磨。
刑罰長達二十三個時辰。
這幾十年來,所有受刑之人皆在抵禦外來傷害的過程中,內力耗盡,被人萬箭穿心而死。且最終死無全屍。
「太久了。我等的了,未央等不了。」聽完規則的江畫皺了皺眉,看了靈玉一眼:「三個時辰。不能再久。」
二十三個時辰,三個時辰?有人氣笑了,要不是礙著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就要破口大罵。「梨逍塵你也忒的沒臉沒皮,三個時辰?莫說是咱們大夥,就連一個尋常的高手都能撐過去。還說不是給泠玥開脫,我看你們根本就是串通一氣來徇私舞弊!」
「你們來。」水色的薄唇里吐出三個字。這句話一出,連一貫溫潤的靈玉也不禁微微變了臉色。
江畫繼續道:「在場各位可都是能以一敵千的高手中高手,由你們來給我行刑,這三個時辰的要求,並不算過分。」
確實不過分。尋常的九重塔弟子,擱在江湖上或許只是個二流、三流的高手,但放在這群混了幾十年的老江湖裡,可是在算不上什麼。這根本就是狸貓與虎豹的區別。
「尊上,你看今日這塔林中的諸位英雄豪傑大約有多少人?」轉過頭,淡淡的問靈玉。
靈玉看了看,心中盤算了下今日上山的門派,道:「除卻塔林外的尋常弟子,約有四百二十左右。」
「那就讓原來那三百弟子休息。給我行刑的事,還要勞煩在場的諸位了。」
眼看著這些投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由最初的憤怒轉為驚愕,再轉變成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江畫心中一陣冷笑。
這就是看似江湖平靜表象之下的醜惡。也是人在逐漸的修養當中被深埋起來的,如今卻被**裸挖出來的……黑暗。
當一個往日高不可攀的人,重重的跌落谷底,任人宰割的時候,那種劊子手的嗜血的興奮。
現下這些百家名門正派的豪傑,就是這樣的劊子手。
走到塔林中央寬闊的空地中央,江畫轉過身來,輕輕地笑了起來,眸光瀲灩,眼神卻堅定。
「開始吧。」
剛開始的時候或許眾人還忌憚梨逍塵的威名,但有人試探著上前的時候,卻見她並未反擊,一震的驚愣後,放心的表情瞬間在人群當中一張張露了出來。
受刑之人只有一個,而行刑人卻有無數,所以只能分成好幾撥。等一批人累了,另一批緊接而上。如此循環,足足三個時辰整。
開始的時候,有人還顧及身份和臉面,出手留有餘地,但幾番輪戰下來,大部分人都已經喊打喊殺的,矜持全無。
江畫站在洶湧的人群中央,表情淡淡的。她甚至連凝霜扇都沒有敞開,只靜靜的站在那裡,周身流露出金色的光芒,將身體包裹在裡面,阻擋外來的攻擊。
幾乎所有靠近那團光暈的人,都無法再前進分毫。弱些的弟子,甚至連江畫的臉還沒看真切,身體就已經被彈飛了出去。
三個時辰,不長,但也足以將人的理智完全擊碎。
數不清的刀劍棍棒鞭子朝她瘋狂襲來,那些人的眼中根本就沒有分毫的理智可言,只想著殺啊殺,恨不得立即沖將進去,將裡頭的人渾身上下捅上千個萬個窟窿,看她褪去高傲的姿態,卑躬屈膝的跪在趴在他們面前,祈求哀嚎。
嗜虐的眼神比之野獸也未少瘋狂,已經完全忘記了招式路數,只知道操持著手裡的武器瘋狂的往上沖。
地上有血,卻不是江畫的,而是蜂擁而上的人相互之間刀劍摩擦而誤傷淌下的血。在淡金的光暈外圍繞成一個圈。氤氳著想外擴散。
老一輩的人砍累了,新一輩的人接踵而至。瘋狂嗜血的模樣,那裡還有半點德高望重的姿態?
江畫負手立在圈中,唇邊譏諷。
人心的貪婪和惡劣,千百年來,其實從未改變過。這些人,數算起來都是武林的中流砥柱。
偏偏梨家的世責,便是守護這樣的江湖。
於是在江畫心中,天下和眾生並非是最重要的,和它們同樣重要的,還有她在乎的人。
靈玉一直都站在塔樓的最高層,端然而立,溫潤且姿態優雅的俯視腳下的一切。自然向上的唇角,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在微笑。
他招了招手,吩咐身後的弟子:「就快結束了,去命人準備幾座塔樓,多收拾些客房,燒好熱水。這些掌門和大俠們,真的很狼狽啊。」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76s 3.648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