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唐雁兒,其餘的人也未出聲。唯有長樂門主饒有興致的望著窗外璀璨的夜景,望著自遠處不斷聚齊起來的人。
他轉過身,輕輕笑了起來:「最後的一戰,終於來了啊。雁兒,你最想看著死去的人,來了呢。去吧,去把一切都了結掉。」
梨逍塵美,那種美麗像是九天之上下來的天神一般,高貴且驚艷。
沉重大門在她身後緩緩闔上,她朝自己走過來,臉上的表情極是失望。
「我以為,你是他生命中的陽光。」梨逍塵搖搖頭,道:「為你,他甘願承受這段不倫之戀,淌進弱水。你以為,他這些年偷偷跑進鎖孽塔看你,我都不知道麼?告訴我,孩子,你不是在騙他。」
是的,梨逍塵是神,這世上沒有什麼能瞞過她。泠玥偷偷跑去找她的次數、泠玥與她說過的每一句話,甚至那些承諾和甜言蜜語,梨逍塵都知道!
她負了泠玥,她罪不容赦。
可是,所有人都能指責她,但是她梨逍塵,憑什麼?!若非當年她在幻花樓身份的暴露,那些宵小之輩怎會殺進她唐家?這滅頂之災,都是梨逍塵一手導致的!
可她不僅沒半分愧疚,反而還裝成聖母樣的來教導她?指責她做的不對?咯咯咯……憑什麼?她憑什麼?!
唐雁兒別過頭去,卻掩不住眸中露出來的灼灼恨意。
梨逍塵問她:「你對泠玥,到底幾分是真?」
強大的梨逍塵、高貴的梨逍塵,可她也是背負了深深罪孽的梨逍塵!泠玥是泠玥,她是她,幹甚麼替泠玥出頭?以為自己很高潔麼?
呵……
她仰起頭,唇邊燦爛的往上彎起,笑道:「僅僅因為我一句示弱的話,他竟孤身淌進了弱水,伸手想去抱我。所以,這樣的情意,我固然是喜歡的。」
既然泠玥是你最親近的人,我便用他來回擊你。
梨逍塵尚未作出什麼反應,緊閉的大門忽然再次被人打開,唐雁兒清晰的看到了站在門外的人。
直覺腦子裡「轟」然炸響,所有的血都凝固了一般,渾身冷的通透。
泠玥站在門邊,蒼白的臉上沒有半分血色,身體微微打了個晃兒,走進來。
「我這一生,只要是愛上,所得就儘是傷害和背叛。小雁兒,你對不起我。」
「我寧願替你背下罪名,讓所有人都以為你是被冤枉的,就算深處鎖孽塔,但有我陪著你,這樣不好麼?」泠玥偏著頭,輕輕的說。
不,泠玥!不是這樣的!
我沒有騙你,你說要陪著我,我願意的不得了!可是梨逍塵,我同樣見不得她逍遙的活著,只要她活著,我就會萬分痛苦!
「不是的!不是!你說謊!你怎麼會知道我是長樂宮的人,以前見你的時候,我明明都蒙著臉的!泠玥,你是為了幫她才這麼說的,是她,是她害我家破人亡,還那般折辱我,囚禁我整整五年,讓我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雁兒!」泠玥走過來,跪在她的輪椅便,伏在她的膝上。聲音輕的仿佛一吹即散。
「我以為,我能讓你忘掉以前所有的傷痕,單純的活著。即便是在鎖孽塔中,我也會陪著你。」
他低下頭,竟去解自己的衣帶。
寬鬆的雲紗衣從胸前敞開,纏在腰腹上厚厚的紗布上透著絲絲紅黃相間的顏色,儼然是傷口在趕路過程中裂開,淌出的血水和穢水。
這是弱水侵蝕後的傷,唐雁兒知道。
「我知道你要走,所以不會拒絕你的任何要求,穿過弱水去抱一抱你,不是單純的憐愛,而是試圖留住你,但終究是無用。」
「原來,不是我沒能撫平你心裡的傷,只因為,我愛的人她不愛我。」
……
「別說了!」她狠狠推開泠玥,忽然就用力往自己的臉上抓去!
人皮面具扯下來之後,終於露出了她最原本的面容。
「泠玥,你好好看看這張臉,我到底是誰。我是唐雁兒!是慘遭滅門的唐家小姐,唐雁兒!」
「我為你做了那麼多,你對我,到底還是只有利用,半分情誼也沒有啊。我愛的人……原來一點都不愛我。」
唐雁兒崩潰的伸出手,想去抓住泠玥,告訴他不是這樣的,可伸出去的手卻在就要碰到他衣衫的時候驀然落空。
她看著自己的手,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空了,偌大的廳堂只剩了她和泠玥兩人。他走過來,怔怔的看著自己,眼中帶著一種夾雜了失望的痴迷。
第一次被人抱著,才發現,原來人的身體可以這麼涼,那種透過衣裳的冰冷體溫,像是冬月的寒冰,冷入骨髓。
唐雁兒忽然覺得,只要能一直這樣被泠玥抱著,也儘管這個懷抱是那麼涼那麼冷,可只要他在身邊,那些所謂的情仇恩怨,都不重要了。
只可惜,他們的身份,不得允許。泠玥身上負著的,是天下的安定,是九重塔的臉面。而她,是不容於世的罪人。
九重塔內亂終於落下帷幕,長樂門主的身份公之於眾,而隨著長樂門主死去為禍江湖的長樂門一夕之間消失匿跡,再沒蹤影。而長樂門手下四大首領,九重塔於月余後召開武林大會,共商處決之策。
其實並未有什麼可以商討的,不過是鴛鴦樓的劍陣又多了四條亡魂罷了。自然,這只是旁人的以為。
看到唐雁兒跪在出口的剎那,一直高高立在金榻之畔的泠玥忽然衝下來,撥開重重人群,一把將那個渾身是血的弱小身影接在懷裡。
唐雁兒抬起具是傷口的手去碰泠玥,尚未來得及說一句話,大口大口的血就從她嘴裡湧出來,順著下巴在地上匯聚成灘。
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泠玥已經抱著唐雁兒飛身而起,直接往藥塔的方向飛掠。
梨逍塵不在,整個九重塔交到泠玥的手上,故此儘管再擔心唐雁兒的安危,他也必須先去料理塔林中那些被他拋下的武林眾人。
等再回到藥塔的時候,唐雁兒已經醒了。
怔怔的盯著泠玥看了半晌,她忽然攥著泠玥的手開始大哭:「師兄、姐夫……他們都死了……他們用自己的命救了我,可是他們自己卻死了……!泠玥,我……我沒有親人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你還有我!我還在、我一直都在的雁兒。」那天晚上,泠玥抱著唐雁兒在懷中一夜,不停地在她耳畔重複這三個字。
「我還在……」
「我還在……」……
四大首領入劍陣卻未死絕,剩下的一個,九重塔稱:「雁首領本就不是此中最奸惡之人,此次死裡逃生,上蒼尚有憐憫之心,讓她活下來,即是天意如此。但此今往後,她將於鎖孽塔弱水深潭中度過餘生,終不踏入江湖半步。」
江湖譁然一片。但等到月後九重塔終於公布雁首領已入主鎖孽塔的消息後,這內亂才算是徹底落幕。
……
鎖孽塔中央囚室的格局發生了變化,立在弱水中央的不再是冰冷的玄蒼鐵柱,而是建起了一方浮在水上的花台。
花台僅能容一人平躺,上頭鋪著厚厚的雪白梨花瓣,層層疊疊的花瓣中,細細鐵鏈穿過,一端連著中央之人的筋脈,另一端分別索錮著水塘四周的石壁。
唐雁兒躺在花台上,微微偏了下頭,用臉頰輕輕蹭擱在旁邊的人偶。
人偶綿軟,還帶著一股熟悉的淡淡香氣。仔細看下,小小人兒身上裹著的輕軟衣裳跟泠玥身上的竟一模一樣,小小精緻的眉眼,像極了泠玥看著她時的模樣。
這樣泠玥忙碌的時候,她還是可以時時刻刻看著他,可以碰到他。
磨蹭著它,就像寸步不離的呆在泠玥身邊一樣。
那時候重新被關入鎖孽塔,泠玥摸著她的臉,溫柔的吻她:「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
烙紅的鎖鏈重新打開,自尚未癒合的鎖骨之下,穿體而過。自始至終,她沒叫一聲痛,只痴痴地看著眼前握住她手的男人,虛弱且安靜的看著。
弱水漸漸漫過身體,她回過頭,對水岸另一端的泠玥笑了笑:「泠玥,你說錯了,我並非不愛你,只是……被仇恨遮蓋起來了。」
不管怎樣,讓他知道,她負了他的期望,但至少,未負他的感情。
囚室的門闔上之前,泠玥突然跑過來,再次衝進弱水中,抱住她:「不要怕……不要怕……我會在這裡,我會陪你。我的雁兒,永遠都不會孤單。」
她知道,長樂門的事已經結束,偌大的江湖善後事宜須得泠玥親自處理。她道:「唐雁兒永遠是泠玥的,而泠玥,他不光屬於唐雁兒,還屬於整個江湖。」
泠玥沒說話,只是咬著牙忍受弱水的再次侵蝕,一個勁兒的吻她。
布偶淡淡的香氣飄進鼻尖,跟泠玥的身上一模一樣的味道。唐雁兒往後挪了下頭,望著布偶睜著的大大眼睛,微微笑了起來。
這樣溫柔的眼神,如同玩偶純潔美好的小臉兒,如同泠玥微笑時眼中漾出的寵溺溫柔。有它的陪伴,所以在泠玥忙於事務不能陪她時,才不那麼難熬。
以至於在很久之後,泠玥捧著鳳冠霞帔打開鎖孽塔的大門,足點水面飛至花台,並親手為她穿上了繡著鳳凰圖騰的大紅嫁衣。
他抱著她走出囚牢,站在那一大片開得繁盛、花瓣繚繞的梨花樹下。
風揚起兩人身上鮮紅的衣裳,溫暖的陽光照在喜袍的金色鳳凰上,光暈絢爛奪目。
紛飛花雨中,他伸出的手指停在她的唇邊,笑容繾綣。
而笑容溫柔,人亦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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