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才女謝道韞,今有才子七皇子。
七皇子名喚容,取母妃「蓉」字的諧音。
八年前蓉妃懷孕之時,曾夢得有仙人將一瑩潤的水靈珠拋下雲端,珠子落入蓉妃小腹便不見了。蓉妃夢中驚醒,緊接著就腹痛難忍,當夜臨盆,誕下七皇子。皇帝得七子,見如斯長相,大喜,在玄武樓大宴群臣。當時有雲遊道人途徑長安掐指一算,曰,「仙花之態,毓秀之骨,玲瓏之心,煙緲之魂。」
當時眾人只當是那道人為討一杯皇家喜酒胡說八道,但數年過去,七皇子卻日漸豐盈圓潤,姿容出眾,端的是正經的面若桃花、玉骨冰清、眉目如畫。年方六歲,便精音律,通琴棋,善書畫。
宮人中有不少關於皇親國戚的秘辛,即便是年僅七歲的七皇子也不例外。流傳最為廣泛的一則便是——當年七皇子未滿周歲,便已顯露出非凡的能力,某一日,慣是馴服乖巧的七皇子突然啼哭不止,饒是蓉妃親自解了衣衫哺餵乳汁都毫無用處,滑滑嫩嫩的小手始終指著北面,蓉妃好奇,便問所在的宮女,「北方是何處?」,宮女答,「朝龍宮」宮女頓了頓,略一沉思,又說,「朝龍宮再往北是恣意宮,恣意宮北面便是應天門,穿過應天門繼續往北幾十丈則是梨王府了。恩,梨王府再往北便是一處喚作玄天的斷崖,便是長安北面的盡頭了。」
朝龍宮是天子寢宮,而恣意宮則是一處無人居住的宮殿。說是無人居住,但卻並非是人去樓空或者廢棄之宅,而是天子專門為一個人準備的,一個永遠都不可能住進來的人。那個人有著傾倒眾生的容貌、恣意灑脫的風流韻骨、逍遙快意的江湖心,所以這為她預留出來的宮殿才喚作「恣意宮」。但那樣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住進深宮紅牆,那個人,就住在宮牆之外的梨王府中。
那人是宮中的禁忌,數年光陰已過,但還是無人敢隨意提起。但在當時,她卻是差點將整個流氏王朝都顛覆了開來!
那天晚上,蓉妃忽的發現門外連巡邏的侍衛都不同尋常了起來,不禁大驚失色,「聖上在何處?」門外的侍衛道,「聖上去了應天門。」
「去做什麼?」
「擒梨王!」
那一晚的後半夜,整個皇城的守衛都鬆懈了,御林軍幾乎傾巢出動。四周安靜的可怕,唯有七皇子哭鬧不止的啼哭聲,天微微亮的時候,七皇子終於停止了哭聲。蓉妃忙問剛換完班的御林軍守衛,「聖上可是回來了?」
「回娘娘的話,梨王已亡於玄天崖,梨豐兩軍的叛逆悉數獲擒,聖上大勝而歸。」
七皇子自小就與梨花有著不解之緣,生來便帶著梨花體香,喜好白色,一身溫和的白色綢緞用銀絲線繡的滿滿的梨花圖樣。七皇子潔身自好不沾酒葷,卻獨獨鍾愛那用梨花蕊釀成的「碧玉離」。曾有服侍他的小宮女傳言,在七皇子潔白的鎖骨上,有一枚妃色的梨花胎記,花蕊艷紅似血,花瓣妖嬈綻放,甚至還有兩片晶瑩的花瓣盈盈落於胸膛之上,似是花蕊滴落的眼淚。
也是因為此種因緣,皇帝對於這個皇子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和仁慈,一心想將這個兒子培養成自己一片山河的接班人,無奈天不遂人願,七皇子的眼裡只有香榭落花與輕柳浮雲,對一切榮華富貴看的極清淡,這皇位,他是不願要的。
……空白一片的夢,夢裡只有一株枯萎的梨樹,孤寂且淒涼的立在一片蒼茫之間。怔忪的時候,那已經死去的花樹極快的生根、抽蕊、發芽、開花,眨眼間已是漫山遍野的梨花飄搖!腳下踩著旺盛的樹根,頭頂上是蔥鬱的枝葉,繚繞了滿身的梨花香。白慘慘的花瓣旋轉飛舞,落在圓潤秀美的指尖,滴溜溜的打轉。
一個白衣金紗的人從梨樹之上走下來,映著周圍朦朧的霧氣,似真似幻的恍若仙人。指尖動了動,就聽見了「啪」的一聲脆響!
伏在桌上淺睡的人醒了過來。
「哎呀,七殿下您醒了,都怪奴婢不好將杯子放在桌子上,掉下來吵醒了您。殿下要不要回寢宮繼續睡會兒?」宮女驚惶的跪下,手忙腳亂的去收拾地上打碎的茶杯。
八歲的流容卻已有著十幾歲少年的心智見識,他伸出秀氣的手扶起了侍女,還算稚嫩的聲音清脆猶如珠落玉盤,「不礙事,小心些別傷了手,叫侍衛來處理吧。」
宮女受寵若驚,待反應過來時再看,那小小的雋秀身姿已經遠去了,只留下耳邊清晰的流水聲以及淡淡的梨香。
裊裊娜娜的梨香飄進了昭陽殿,正坐在認真批閱奏摺的流君緋詫異的抬起了頭——
「容兒?」語氣有些激動,因為流容幾乎都是不出自己的寢宮幾步的,除了上課和習武的時間,他大部分都是在練琴或者淺睡,即便是流君緋親自去看他也往往是沉默的時候多過言語。並且,容兒身上太多的氣質……都讓流君緋感到一股子透心涼的悲傷。
流君緋還未到而立之年,卻已是世人稱頌的一代明君。但對這個兒子,他卻是覺得莫名愧疚的。始終不知用什麼法子才能補償,才能從他臉上看到一絲孩子的笑容。
「恩。」流容淺淺應著,柔柔的喚了聲,「父皇。」
「怎麼了?是武功遇到困難了?別的皇兄欺負你了?宮裡的溫度變冷了?衣服夠不夠,伺候的宮人再多派一些,給你做的新琴過兩天就能送到了,還是玉石做的琴盒,武功不用太著急你還小……」
「父皇。」流容纖細的眉微微蹙了起來,然後又不動聲色的抹平了。流君緋尷尬一笑,拉著流容的手在御榻上坐了下來,「平日裡總見不著你,想念的緊去看你,但你總是喜歡白日裡淺睡,所以見著的大多是你睡著的樣兒,還從未好好與你說過話,今日突然來找父皇,是有什麼事麼?只要是你的要求,父皇都會應允的!」
「兒臣想去落音山住些日子。」
流君緋端過蜜餞的手僵在了半空,顫了一下才將一顆紅溜溜的果實遞到流容的唇邊,強笑道,「為什麼突然想去那裡,宮裡不好麼?」
落音山裡有個落音寺,是修行的地方。落音山的後山有一處懸崖,就是玄天崖。每每站在玄天崖上,隨著寒風掠過耳際的還有僧人誦讀經書的吟唱聲。時間久了,就會有低沉的鐘聲,一下一下的,將人心歸於永恆的寧靜。
幾年前,流君緋幾乎是每天都要跑去玄天崖坐上半個時辰的,不過後來就不去了。如今已是將近五年沒有見過落音寺的住持了,不知還是不是那個超然紅塵之外,寧靜安遠的少年僧人。
流容不動聲色的推開了湊上唇邊的鮮艷果實,斟酌了一下,輕聲道,「兒臣想帶著母妃一同前往,畢竟……宮裡太熱鬧了些。」
挽留的話梗在喉嚨,似是有什麼突然從心底抽離去了,解開了塵封的舊傷疤,許久,流君緋才平復了翻湧的心情,重新拈起桌上的另一種鮮果,「過兩天吧,等過了端午節再走,父皇派御林軍護送你。來,嘗嘗,這是南方新呈上來的果子,今早剛給你送了些過去,不過想是你還未來得及嘗,不如在父皇這裡先吃個吧。」
安安靜靜的吃完了果子,流容起身告退。流君緋抬起頭,望著空蕩蕩的大殿,忽然覺得陽光有些刺眼,空氣里殘留的梨花香越來越淡,直至嗅不真切了,這才闔上最後一本摺子,倦怠的靠在榻上,輕聲吩咐,「往後便將朕的果子送往落音寺吧。」
「是。」
宮女退到流君緋身後,昭陽殿又恢復了一片的寂靜。
「咯吱」一聲輕響,年歲略是久遠的大門發出了低沉的聲音,開門的是個老宮女,青色的宮裝面紗很好的掩飾了那被歲月雕刻的臉容。
「七殿下,又來看娘娘了啊。」
流容點點頭,隨即對身後的宮女道,「你們在這裡等我,半個時辰我便會出來,莫要進去尋。」
「是。」
跟著老宮女一前一後的在長廊里前進,年久失修的房子呈現出破敗的蕭瑟景象,頂上垂下的枯草紛紛雜雜的將光線割的支離破碎,甚至連空氣都是昏暗的。
曾經的輝煌,曾經的暖暖寵溺在主人離去,小主人搬走之後便人去樓空,再也無法回到當年的模樣了。
正殿裡,雖然灰敗但是那正中的台子上的白燭卻是燃著的,一滴一滴仿佛燃盡天地輪迴。蠟燭的前面放著一尊令牌,流容就在那牌位前跪下了,稚嫩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母妃,再過兩天,兒臣便帶你去落音山吧。聽說,玄天崖就在那裡呢,那應該就是母妃最想去的地方吧。」
絮絮的說了些近來練琴的事,流容回過頭來的時候身後的老宮女已經淚如雨下,青色的面紗粘在臉上,勾勒出滄桑的皺紋脈絡。離開翠蓉宮的時候,流容從袖中拿出一串玉琉璃,給了老宮女,「碧娘,等我帶母妃離開之後,你便出宮去吧,尋個有山有水的地方,安安樂樂的過完這輩子。」
碧娘抹乾了淚,含笑點頭。
只是後來聽說,端午的那天晚上,翠蓉宮走了場大水,裡面那個伺候了幾十年的青衣宮女,並未逃出來,在慘紅的火苗里痴痴的結束了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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