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幾日,都心事重重無法入眠。入夜,她慢慢踱步,竟到了王府的小湖邊。她坐在湖心亭里,望著天上的滿月,忍不住一嘆。
月圓人卻不能團圓。微風帶著寒意,吹散了湖中月,取而代之的是碎了一湖的波光粼粼。亭子角上的紗簾,輕輕悠悠地佛動著,如她無法安定的安定的心。
她本來在這個世上最在意的人是娘,但是娘已經沒了。
她本來最信的是娘的話,但是娘的話,好像也錯了。
她沒讀過書,但她很擅長干粗活。但是來到王府之後,面對那一書櫃的書卷,也無從下手,她每日閒著,如同等死一般。
那些書卷,好像是一個個的符咒,而她是妖魔,無形之中就寫著不能靠近。
她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活著的理由。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從徐府里逃出來,自從那日忤逆了金嬋之後,王府里的人對她的態度也如同翻臉一般。如今的王府,與在徐府又有什麼不同?那她為何要逃出徐家呢?
她未曾改變,她依舊是那個一無所有,怎麼也不招人待見的阿徐。或許,真的是命該如此。
突然,背後一重,她回過頭去,看見自己身上披上了一件大氅。
他說:「已入冬了,怎麼不多穿一些。」
銀色的月光,為他勾勒出他的眉眼,宛如神祗。她低聲喊道:「殿下。」
他看著她,伸出了手,但即將碰到她的臉的時候,又收回了手,他說:「你哭了?」
她這才發現自己淚已滿面,趕忙伸手在臉上胡亂一抹。
他說:「你在思念你的母親?」
那時,二人共乘一騎之時,她已經把自己的情況說了個大概。她抿著唇,沉沉一嘆,「算是。」
「我剛剛失去我的母后的時候,也是這樣,整夜整夜地入法入眠。」她看向他,鄭淳在她的身邊坐下了,望著那黑夜裡的星子,但是他突然如同釋懷一般,轉頭過來,看向她,繼續說道:「她沒在了的時候……差不多就是那時我遇見你的那個年紀。」
「但是殿下,我與你不同。我的娘親,是被我害死的。」她哽咽著說道:「如果我不是妖女之命,我的母親就還是那個寧家小姐,她就不會被別人欺負,她就不會生病沒有藥,她就不會因我而死。都是因為我……」
他反問:「你相信命?」
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越來越厲害,像斷了線的珠子,她忍不住佝僂著、蜷著,捂住臉不想被身旁人看到,「我想不相信……」
「給你說說我的故事。」他淡淡說,「我一出生,天師就預言,我是王命。天下間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而如今呢,我失去了母后,父皇再立新後。如今的我,不過是皇長子身份苟活著罷了,或許終有一日……我要對那個本想殺了我的弟弟俯首稱臣。」
她呆愣愣地看著他。
他嘴角勾起了一絲淺笑,但有些無奈:「我若還傻傻信命,當那個無憂無慮、等著接皇位的皇子,也就沒有今日了。」他聲音不大,卻有著一種莫名讓人信服的力量。
他說:「你看這命這一字的寫法,一人一口一卩,卩在甲金文象中為跪跽人形。所以,命就是人與人之間,一人需得跪坐行禮於他人。若是不從禮儀上來說,只從形象上看,這正是他人用來壓制於你的法子。」
她聽得入迷,但又顯得無措,「殿下,我不識字。我……」
鄭淳捉過她的手,在她的手心裡寫下這個字,一筆一畫地,在她的手心裡,畫的酥酥麻麻。手心裡的那個字,就算殿下寫了,她也未必識得。但是,他不曾因此嫌棄自己,卻是最大的寬慰。
看見她哭得紅通通的眼睛,像只孱弱的小兔,他笑著說,「若你這般也是妖妃,那全天下都是妖妃了。」
她也跟著破涕為笑。
「早些回去歇著吧。」他起身,似乎要離開。
她連忙也跟著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身後,踮起腳尖,達到他的高度,把身上的大氅披回他肩上。
他回頭,卻只見那女子飛也似的逃離了現場,嘴角微微勾起,淺淺一笑。
她回到自己的小院,也不知是因為一路急走才讓她心跳如鼓,還是原本,在那湖心亭里,就已經心跳如鼓?
她去妝奩里,拿出那一枚通透的玉佩,便想起剛才在湖邊的那人,想起他說的話,就如同溫溫的水,流進心裡。她不禁回想起金嬋的話:「這世上當真有不想嫁給殿下的女人?」
她這個時候似乎才對這句話有了體會。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子裡都是剛才月光下的他的側顏,眉宇間淨是男子的英氣。
鄭淳,鄭淳。多麼好聽的名字,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名字已經變成了她的定心丸,她的守護神。
或許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又或許,更早,早到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第二天,阿徐一天做什麼事都心不在焉,有時,剪月叫了她幾次,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阿徐的心卻一天都在咚咚咚的跳著。
沒想到,當夜,阿徐就做了一個夢。讓她臉紅心跳,讓她不敢去回憶。想要努力地忘記,卻越來越明晰,好像他就在阿徐的面前,赤-裸著,他的臉,越靠越近……
她既覺得難為情,但卻又只能怪自己不爭氣做了這樣的夢,不由又羞又氣,一張清瘦俊俏的臉像是偷喝了佳釀一樣燒起紅雲。
剪月端了洗臉水進來,瞧見阿徐這幅魂不守舍的模樣,心下有些疑惑。氣歸氣,她放了銅盆,從柜子里拿了一件新裁的錦衣,扔在阿徐的身邊,「大小姐,自己穿衣服都不會了。」
就在剪月扔的衣服碰到她的一瞬間,阿徐嚇得一跳。這倒還把剪月也嚇了一跳。
剪月瞧著阿徐,越發覺得不對勁。大清早的,又在床邊發了這麼一會兒子的呆,身上已經涼了,臉色卻還是潮紅一片,眼神也閃閃爍爍,不似往日。
「莫不是發燒了?」剪月自言自語,說著伸手去碰阿徐的額頭,卻被阿徐一伸手打開。
阿徐回過神來的時候,還看見剪月在生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麼。阿徐低下了頭,絞著衣角,低聲說:「我昨兒個……做了不好的夢。」
剪月冷哼一聲,轉身去端水盆子了,邊走邊說:「不過做個噩夢,就丟了魂了。沒用的東西。」說罷,把水盆子端來了,一下放在地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不是噩夢,是那種夢,是那種不能說的夢。阿徐又愣了一會兒,自己彎腰拿了巾子,兀自呆呆的抹臉。
剪月過了一會兒又進來了,手裡拿了一個信封,遞給阿徐,「喏,這是小姐寄來的信。」
阿徐伸手去拿,就在碰到的一瞬間,又縮回了手,搖頭道:「我不認字。」
過了一會兒,阿徐又拉了剪月的手問她:「剪月,你認不認字?你讀給我聽好不好?」
剪月冷冷不回話。
她趕緊先低了頭,從頭上取下一個釵子遞給剪月,「剪月,那天是我錯了……給你陪個不是。」
「倒是識得一些。」剪月聽她這麼說了,收了釵子,嘴一撇,開始拆信封。
剪月將紙一抖,坐在阿徐身邊開始讀起來:「姐姐,我是玉人。有李先生相伴,如今我已到家,安然無恙,姐姐無需掛念……」
阿徐默默念著:「李先生……」
讀到這裡,剪月笑得咧開嘴繼續讀道:「實不相瞞,家裡狀況並不是太好。我母親劉氏如今纏綿病……有個字我會不會讀。父親的意思是與其相見相怨,不如不見。」
聽到這裡,阿徐苦笑,心裡道:「不如不見?我本就沒有什麼牽掛的人了……也好,索性在這邊嫁了他,一輩子不回去最好。」
「姐姐,你若願意,我就書信齊王,請殿下為你做主,指一個好人家。」剪月繼續讀道。
阿徐默默聽著也不說話。剪月也沒在意阿徐,關注點全放在了徐玉人身上,「小姐寫的這樣樂觀,只怕背後有多少艱辛苦楚不曾道出。小姐就是這樣,只怕叫她為別人拼了性命,她也願意。」
阿徐聽罷,眼帘一垂,嘴唇輕輕抿了起來。
剪月繼續讀道:「還有剪月……」她一笑,拍拍阿徐,又指指手上的信,笑著說:「你看,小姐還惦記我呢!」
不過,很快她又添了一句,「哦,不對,你看不懂。」說罷,就把信紙一下抽走。只留下阿徐的手,懸在空中。
阿徐笑得臉有些僵硬,訕訕地放了手。
「剪月的病不知怎麼樣了?可大好了?我很擔心她。」
「當然大好啦!」剪月把信紙按在胸口心臟的位置上,露出了幾日不見的燦爛笑容,又開心了一會兒。
阿徐坐在床邊纖細的手扯著帳子,越捏越緊。她的手因為常年做活有些粗糙,但是卻掩飾不了她手的白皙。隱約可見皮膚下暴起的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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