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瑄乖順的出去後,屋裡一時寂靜。普善下炕,端出一方棋盤擺在他與趙臻之間,問:「王爺可有心情對弈?」
「當然。」趙臻點頭。
兩人交替落了几子,趙臻似漫不經心問起:「我走後,可出過什麼亂子?」
普善道:「王爺放心。我為溫姑娘超度完,將她葬在寺內古木下。佛祖必會保佑溫姑娘,讓她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趙臻閉目,又木然睜開,目光虛浮在半空,「不知我這麼做,她會不會怪我。」
他隱約在午後漂浮的塵埃中,看見她死前口吐鮮血的樣子,明艷又殘忍,將她的美渲染到極致。
趙臻拈子的手發力,圓潤光滑的棋子是冰冷的,冷到他心裡去。
普善惻然看他,道:「溫姑娘天賦秉性絕佳,有尋常女子不及的智慧。她生前不願被虛名所累,死後又怎甘願被困於那冰冷的皇陵之中?不如在此,既有古木庇佑,又有佛祖宏光籠罩。」
華嚴寺規矩森嚴,只收骨灰,從未有人的遺體下葬。然而,華嚴寺是趙臻能為溫芷羅想到的,最安寧的歸宿。因而一意孤行,執意將溫芷羅的遺體安葬在此。
普善雖不是華嚴寺的主持,卻也是德高望重,修為極深。有普善相助,趙臻才能順利將溫芷羅安葬。
趙臻苦笑:「這畢竟是我的私心……」
他想把溫芷羅留在他的身邊,而不是送還給趙晏。趙晏已經得到的夠多,他是溫芷羅最珍視的人,是她扶持仰慕的君主。
光想到這裡,趙臻就嫉妒的要發狂。
「人人都有私心。」普善嘆息落下一子,果然王爺還是對溫芷羅的死耿耿於懷。不過,這世間的事,又豈能說放下就放下?
「溫姑娘性情不凡,可惜造的殺孽太多,葬在寺里是最好的選擇。王爺節哀。」
趙臻神情陰鬱,用兩指按下棋子,沉默許久才道:「我位極人臣,卻只有她,是我從未得到,也永遠不可能得到的。」
在她面前,他幾乎一敗塗地。
普善猶豫片刻,問:「貧僧不解,王爺為何草草成了婚,娶的還是……溫姑娘的侄女?」
王妃確實與溫姑娘相像,甚至氣質都很接近。但他並不認為,趙臻會因此娶她。
趙臻抬眸,目光逐漸恢復了溫度,唇邊浮出淡淡笑意:「你很訝異吧……但我是真心喜歡她的。」
「王妃知道嗎?王爺對溫姑娘的情愫?」
趙臻愣了一下,表情又沉重起來,「不,我從未告訴她這些。」
他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除了普善。
若不是為了把芷羅葬在華嚴寺,普善也無從知曉。
「王爺,貧僧斗膽問一句,您是在王妃的身上,尋找溫姑娘的影子嗎?」
普善原本只是溫和周旋,忽然落下一子,轉守為攻,局勢緊張起來。
趙臻蹙了蹙眉。
「不。」趙臻篤定道:「我沒有把儀瑄看作是誰的影子。芷羅是我的執念,但儀瑄,是我廝守一生的妻。」
他棋勢凌厲,絲毫不讓。
普善笑笑,「那可真是緣分了。」
兩人棋下了很久。普善如水,溫和卻無孔不入。趙臻似劍,排兵布陣如同戰場殺敵。最後趙臻以微弱的優勢勝出,笑道:「承讓。」
「王爺棋藝又精進了。」普善莞爾,「要去溫姑娘的墓前祭拜嗎?」
溫芷羅身份特殊,普善沒有給她立碑。但墳頭上還是長年供著鮮花和水果。
趙臻沉默著捏緊了手,「好啊。」
儀瑄不知趙臻和普善有什麼話好說,難道是談經論義?
鬱悶。
她拉著雙兒閒逛,到每個殿裡都瞧了一瞧,很快就逛完了。於是就想到華嚴寺外面去,沿街店鋪里賣的吃食都挺誘人。
儀瑄問雙兒:「帶銀子了嗎?」
「帶了。」雙兒拿出錢袋子顛了顛,沉著呢!
兩人歡歡喜喜上街去了。
儀瑄看到一家賣烤鹿脯的,現烤現賣十分誘人,香味飄的老遠,那販瞧她衣著不凡,立馬賠笑道:「公子,買一份嘗嘗!這肉可新鮮了!五兩銀子一塊大的!二兩銀子一塊的!」
「那就拿兩份的吧。」儀瑄從錢袋子裡拈了一塊銀錠子,往桌上一頓,笑道:「不用找了。」
那販歡天喜地,連忙從架子上取下兩塊的,用紙袋包好遞給她。
「公子生的好看,心地也好!」那販眼珠子一溜,忽然壓低聲兒道:「公子,有兩個人跟著您,您自己當心。」
儀瑄和雙兒都一怔,回頭四顧,沒瞧見什麼可疑的人。
「多謝。」儀瑄拽著雙兒的袖子,疾步準備離開,回華嚴寺。
誰知剛走出沒多遠,有兩個高壯男人攔住她,給她看了一個令牌。
令牌上,分明刻了一個「慎」字。
趙慎?!
儀瑄心裡咯噔一下,覺得完了,睜大雙眼盯著那兩個男人看,「你們……是趙慎派來的?」
那兩個男人點點頭,說:「郡王要見你。隨我們走一趟吧。」
儀瑄拔腿就想逃,卻發現周圍突然湧上來十幾個人,將她圍在中央。雙兒也被困住。
她不能喊救命。周圍沒人有本事救她。而且萬一惹怒了他們,他們一刀子捅死她怎麼辦?
「我去。」儀瑄哭喪著臉。
儀瑄被脅迫著上了馬車,馬車動起來,行了半個時辰才停下。
是一家酒樓,很普通,客人來來往往。
趙慎此刻,在二樓的雅間等她。
儀瑄站在門外,面無表情聽身旁的大漢說:「公子,屬下把人帶來了。」
「進來。」
儀瑄聽出,這就是趙慎的聲音。
隨即門被打開,儀瑄還未及打量屋裡,就被人從後一推,腳底踉蹌,差點撲倒在地。
門隨後被關緊。
屋裡只有趙慎一個人,他坐在窗邊,神色淡淡看著她。
儀瑄被他看的毛骨悚然,渾身不自在,怯怯喊:「郡王……」
「坐下。」趙慎叩了叩桌子。
「……哦。」
她心驚膽戰的坐了,趙慎親自給她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來,說:「你受驚了。我的手下比較粗魯,若有冒犯的,你多見諒。」
她聽錯了麼?趙慎竟然讓她「見諒」?
儀瑄眨了眨眼,笑容略有幾分勉強:「還好、還好。」
趙慎見她滿面愁容,微一笑道:「你很怕我?以前跟我言之鑿鑿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瑄兒,不對,我該叫你豫王妃才是。」
儀瑄瞬間睜大雙目,愕然看著對面這張帶著盈盈笑意的、溫和的臉。
「很驚訝麼?我會知道你的身份。」趙慎捧起茶盞,淺啜一口。如此簡單的動作,卻被他做的文雅之極,透露出他身為舊太子的出色教養。
儀瑄凝視他片刻,笑道:「不。郡王只要向左懷生求證,就知我的身份是假的。我只是想不通,郡王為何要見我。」
她當初假說自己是左懷生的手下,還化名瑄兒。
「你是騙了我。但你也幫了我。」趙慎溫和道:「我能逃出豫王府,完全歸功於你。」
所以他是,來感謝她的?
趙慎繼續說:「你為了幫我,不惜嫁給趙臻,用婚禮蒙蔽豫王。瑄兒,我很感激。」
她與趙臻成親的那天晚上,王府戒備鬆懈,賓客又多,趙臻根本無暇顧及趙慎。而她就是乘著混亂,將趙慎送出了城。
「瑄兒,你並非真心嫁給趙臻。跟我走吧。我會待你好的。」
趙慎慢慢搭上她的手,試圖握住,卻被她掙脫。
趙慎不解的向她看。
她犧牲了終身幸福成全他,不是暗示著,她愛他嗎?
「郡王說笑了。我是豫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只會追隨他一人。」
「你嫁給他,只是權宜之計。」趙慎微笑。瑄兒侍奉過趙臻,這固然是件憾事,但這不足以讓他放棄瑄兒。「我會給你一個名分,許你應有的榮耀。」
儀瑄忍不住倒吸口涼氣。
這趙慎真是自大的可以。他為何會覺得,做他的婢妾,比做豫王的正牌王妃榮耀?
腦子進水了才會答應吧!
「郡王,實不相瞞。當初我嫁給王爺,因為他是我挑選的郎君,並非是為了救你。」儀瑄低著頭,無奈將事實告知,「所以我才沒有和您一起走,中途跳了馬車。」
她不想給趙慎潑冷水,但,趙慎實在是自戀的過分了啊!
趙慎握著茶盞的手一緊,蹙眉看她:「你胡說什麼?」
「我沒有胡說。」
趙慎從嬌生慣養,受盡寵愛,要他相信他掛念的女人不愛他,實在是件艱難的事。
趙慎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顯出幾分孱弱的美感。
他一向是蒼白而矜貴的,像宮裡華而不實的玉器。
趙慎忽的有些惱怒,將桌上的杯碟盡數揮落在地,頓時一片刺耳的響聲。屋外的護衛以為發生了什麼,忙不迭衝進來,抽出劍抵住儀瑄的脖子。
儀瑄默默捏緊了裙角。
她沒想激怒趙慎,她僅僅是,表明她的態度而已。
趙慎冷靜下來,面無表情的盯著她看,過了很久才發話:「收起劍。」
儀瑄鬆了口氣。還好,還算有點良心。
「郡王,我可以走了嗎?」她起身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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