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會以失敗落下了帷幕。
雖然對於這種世界級的難題物理學界通常會給予足夠的寬容,只要他能對這篇論文中出現的問題給出合理的修補,沒有人會對他的論文立刻判死刑,但對於他個人而言,這依然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畢竟一般情況下,如果不是一篇已經放出很久或者是明顯漏洞百出的論文,即便是最傑出的學者也很難在報告會現場指出論證過程中的錯誤,尤其是對於大多數並非主要從事該領域研究的學者更是如此。
像是對論文的修改,與評審團漫長地辯論與溝通,那些麻煩的事情通常都是在期刊投稿的審核環節進行的。
然而現在,僅僅才是報告會的環節,便以如此慘敗收場。
在令他感到沮喪的同時,也不禁生出一種被羞辱的感覺……
「該死!」
將稿紙摔在了地上,布萊恩教授的拳頭握緊,最終因為擔心把自己弄疼了,還是沒有捶到桌子上。
看著怒不可遏的布萊恩教授,辦公室里噤若寒蟬,沒有人敢發出聲音。
雖然這位老先生平時看起來像一位風度翩翩的老紳士,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時時刻刻都是這樣子。和他相處的時間長了便會知道,他的心胸並非看起來那麼寬廣。
尤其是在他發怒的時候,若是有誰刺激了他,只要這個人還在牛津大學裡,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胸口起伏著,過了好一會兒,布萊恩教授總算是平靜了一些。
站在旁邊的助理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見時機似乎差不多了,於是猶豫了一會兒,開口安慰道。
「這並非是什麼致命的錯誤,雖然我們無法解釋這個問題,但至少我們用這個時空流形上的標量場算出了那個粒子的質量m,而且計算機模擬結果也基本吻合……或許我們的論證過程存在漏洞,但至少沒有人能證明我們是錯的。」
聽到這句話,布萊恩教授的表情緩和了些許,但依然談不上有多友好。
「這沒有意義……計算機模擬結果並不是什麼時候都能令人信服,尤其是在這種問題上,」食指和拇指按在了眉心上,布萊恩教授一臉頭疼地思考了許久,最終開口說道,「不過你說的也對,至少沒有人能證明我們是錯的,只是它還不完善。」
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布萊恩教授深呼吸了一口氣,抬起頭重新打起了精神,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
「好了,小伙子們,準備幹活了……那個亞洲來的教授說的很對,這個漏洞很關鍵。如果沒辦法證明格點步長趨於零時極限,將對我們的證明產生致命缺陷,早點發現這個漏洞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兒。」
聽到了布萊恩教授的這句話,所有人都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辦公室里也重新忙碌了起來。
在開始工作之前,布萊恩教授起身走到櫥櫃旁的咖啡機邊上,給自己泡上了一杯咖啡。
回到辦公桌前坐下,在開始解決這個問題之前,他打算先給掛在arxiv上的那篇論文設置一個修改的狀態。
然而就在他登陸arxiv網站的時候,卻是發現自己追蹤的標籤有新的論文掛出,而且赫然正是楊米爾斯方程的質量間隙,這個已經被他宣稱證明的命題。
微微愣了下,布萊恩教授心中想著是誰頭這麼鐵,於是點開了那篇論文。
然而這鼠標一點不要緊,看到論文的標題和作者的瞬間,他頓時就驚了。
u?!
wtf?!
來不及猶豫,他迅速掃了一眼論文的摘要,立刻跳向了正文的部分。
然而越是往下看去,他的眼皮便越是克制不住的狂跳。
尤其當他看到中間的部分,看到「m=)」這行關鍵算式的時候,跳動在他眼中驚懼,瞬間變成了憤怒的火光。
證明思路竟然和他一樣?
陸舟貼出的預印本,同樣是引用了賈菲刊登在學術年刊》上的那篇論文,以及質量m關於λ的漸近展開方式!
頂多,只是在解決問題的思路上,出現了一點「微小」的偏差……至少在他看來是相當微小的。
比如他採用的是一種時空流形上的標量場,算是延續了溫伯格在建立弱電統一理論時用到的方法,然而陸舟採用的是建立一個對應於前述問題中經典作用量的量子場即量子楊米爾斯場。
辦公室里響起了一聲炸雷似得怒吼,布萊恩教授憤怒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絕對不可能是巧合!」
他全明白了。
為什麼陸舟沒有出現在現場。
為什麼出現在現場的是一個來自金陵大學的「無名小卒」。
為什麼這個「無名小卒」又偏偏能一語戳中他論文中的弱點。
原來一切都是鋪墊好了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毀掉他的報告會,然後趁著他對論文進行修改的時候,將他的證明思路加以改進,最終搶在他的前面拿下這個成果。
這種情況在學術界不算罕見,至少在物理學界不算罕見,當一個idea被放出的同時卻沒有得到很好的運用,迅速被同行拿去加工成自己的東西,以達到搶奪「最先」或者「分別同時」的名譽。
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像陸舟這樣的知名學者也會幹出這樣的事情!
「教授」
愣愣地看著站起身來的教授,坐在旁邊辦公桌前的助理剛剛說了半句話,卻又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只見那張扭曲的臉上,已經被怒火填滿。
當一個人的雙目已經被仇恨的火焰遮蔽,這時候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
用不滿血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屏幕中的那篇論文,布萊恩教授咬牙切齒地說道:「幫我聯繫bbc的記者,我必須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不擇手段的傢伙,在背地裡幹了何等無恥的勾當!」
……
牛津大學的校園。
隨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學者們紛紛離去,校園中的學術氛圍又回歸了往日的寧靜。
附近的咖啡館前的柏油路上,兩名胳膊肘下面夾著書本的理論物理學博士並肩走著。從兩人交談的內容來看,他們大概是剛從圖書館出來,準備返回宿舍。
話題很快從量子色動力學上,轉移到了規範場論的最新研究情況。
「你聽說了嗎?強相互作用的質量間隙問題被解決了!」
「你是說布萊恩·卡羅教授的證明?那個不是被證實是錯的了嗎?」
「不是他,我說的是陸教授的論文。」
「陸?那個金陵大學的陸?」
「你不知道嗎?昨天晚上他把預印本掛在了arxiv,凌晨三點鐘我的教授還在推特上發了一條『難以置信』,早上起來之後我還跑去點了贊。」
「在arxiv上?!謝謝,我忽然想起來我有東西落在了圖書館,我先走一步了!」
「……」
咖啡廳外的遮陽大傘下。
看著路邊匆匆走過的年輕人,戴著墨鏡的威滕笑了笑。
「看來還是被陸教授捷足先登了。」
這兩天他沒有急著返回cern那邊,而是和戈達德院長交流著那條「從弦論的角度解決質量間隙問題」的新思路,然而現在看來,這兩天的討論似乎有些沒必要了。
畢竟,向來以嚴謹著稱的陸教授放出了預印本。
想要從他的論文中挑出毛病,尤其是在數學這個領域上,簡直比自己寫一篇還要困難。
坐在威滕的對面,戈達德喝了一口咖啡,似乎是料到了一樣說道。
「意料之中。」
「後天cern還有一場會議,」看了眼手錶,威滕抬頭看向了戈達德院長,「所以,既然質量間隙的問題已經被解決了,我們還有必要繼續討論下去嗎?」
戈達德:「質量間隙的問題雖然被解決了,但關聯強相互作用與電磁相互作用的問題還沒有解決,你對諾貝爾獎不感興趣嗎?」
他很清楚威滕的弱點,明明開啟了弦論的時代,卻沒能拿到諾貝爾獎,這件事情一直令他耿耿於懷。
目前來看,想通過m理論拿到諾貝爾獎是不可能的了,畢竟這種理論至少一個世紀以內是沒什麼希望得到驗證的。然而,理論物理學界中值得追求的可不僅僅只有弦論,通往大統一理論的途徑也不只有一條。
然而……
「別白費力氣了,」威藤笑了笑,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如果他是對的,那麼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比他更接近真理。想要走在他的前面,除了得擁有遠勝於他的天賦,以及汗水。如果再年輕二十歲……或者三十歲,我倒是有興趣和他競爭一下,但現在……」
頓了頓,威滕看著戈達德聳了聳肩,繼續說道。
「別說是我了,你有這個信心嗎?」
戈達德沒有說話,只是伸出食指,輕輕碰了下咖啡杯,沉默地喝了一口。
衰老是一個悲傷的話題。
尤其是對於視學術如生命的他們而言。
雖然不介意臉上再添幾道溝壑,但思維上的遲緩以及精力上的衰退卻是不可逆的,無論是他還是他的老朋友威滕,都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為一個學術上的問題討論幾個日夜的年齡了。
屬於他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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