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驟然給噩夢驚醒時,房間裡還亮著昏黃的燈火,火苗在油燈里一晃一晃的,帶動著燈光也有些跳動。
酒後腦袋還有些發脹,胃裡也有些不適,秦城動了動身子,感覺到異常,轉過頭一看,白馨歆白嫩如玉的俏臉就在自己肩旁。秦城皺了皺眉,發現自己手臂給白馨歆抱著,她整個身體都貼在自己的手臂上,像一隻樹袋熊抱著樹幹。烏黑的髮絲凌亂的散在她身上,髮絲遮住的臉龐,此刻卻是無比安詳。
白馨歆睡得很沉,很安穩。
佳人裸臥在身旁,自是風景這邊獨好,然而秦城卻好似沒有心思去品嘗這其中的美妙韻味,將白馨歆的手臂分開,下了床鋪,迅速將衣衫穿了。
此時,天還未亮,窗外依舊是漆黑一片。
匆匆理好了衣衫,秦城回頭看了一眼好似依舊在沉睡的白馨歆,便轉過身,大步出了內室,在打開外室的房門時,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將軍。」
白馨歆不知何時已經下了床,因為來不及穿衣服,就將衣服擋在自己胸前,此時她一隻白裡透紅的手臂扶在內外室相隔的木欄牆上,一雙動人的眼睛痴痴的望著秦城,眼臉內似有晶瑩淚花在閃動。
秦城聽見白馨歆的呼喚,停住了腳步,頭微微偏了偏,終究是沒有回過頭看白馨歆一眼,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將軍。」
關上門的那一剎那,秦城聽得白馨歆在屋中輕柔的呼喚,心中猛動一下,臉色一時間有些黯然,深深看了房門一眼,轉過身,卻是沒有直接下樓,站在樓欄前,抬頭看了一眼星空,神色複雜。
半響,秦城神色定了定,下了小樓。
冷風襲來,吹打在衣衫單薄的秦城身上,秦城卻沒有半點兒不適的反應,一路快行,路過院中那個小魚塘,徑直出了小院。
依稀星光,在銀河中輕輕閃動著。
出了小院,便來到了大廳。曲終人散,大廳里已經沒有了半點兒聲響,酒客前半夜留下的一片狼藉已經被收拾乾淨,整個大廳中除了微微跳動的燈火,再無半點兒生氣。
秦城向著自己先前和紀鑄等人飲酒的酒桌走去,因為他看見了此時趴在酒桌上打盹的樂毅。
興許是秦城走過來的時候帶起了些許輕風,樂毅稍稍縮了縮身子,他身上比秦城還要單薄的衣衫已經被他卷的緊緊的,這一動,反而鬆開了些,露出一兩個風口。
「樂毅。」秦城輕輕推了推樂毅,叫道。
樂毅倒是警覺,被秦城一推便醒了,不過也有可能是寒冷的夜裡根本無法深睡,他抬起頭,看見是秦城,詫異道:「這麼快就天亮了?」
「還沒呢!」秦城在樂毅身旁坐下,笑道,「大廳里睡著還舒服吧?」
樂毅環顧了一下四周,確信了天仍未亮,聽得秦城說話,道:「當然沒有你在裡面睡得舒服。是了,你怎麼出來的這麼早,歆兒姑娘沒有留你?不對啊,要是美人沒有留你,你應該早就出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你不行?!讓美人給轟出來了?!哈哈!」
秦城不客氣的拍了樂毅腦勺一巴掌,罵道:「少放你姥姥的臭屁,老子行得很!」
「那你怎麼這時候出來了?」樂毅看著秦城怪笑不停。
「懶得給你說這個。對了,紀鑄和張都呢,他們去了哪裡?」秦城問道。
樂毅的眼神飄向後院的方向,「先前我們等了你許久,見你未歸,便知今夜你恐怕是不會出來了,夜深時刻,大伙兒也都盡了興,張大人本欲讓我等各自回去,紀將軍卻說留你一人在這裡頗為不妥,便提議在此歇了。我身上沒什麼銀錢,自然無法在這裡尋得一間房歇息,紀將軍本來要為我墊付房資,我沒有答應,藉口說你要是有什麼事情我在這裡也好照應。紀將軍本來不肯,被張大人趁著酒醉拉上去了。好在這裡的小廝也沒有來趕我,我便在這裡坐了,後來實在是撐不住,小睡了會兒,沒想到你這就出來了。」
秦城聽了樂毅的話,想到白馨歆,心中頓覺有些擁堵,道:
「這天也差不多快亮了,我們便在此坐了吧,待紀鑄和張都下了來,咱們再一塊兒回去。」
如此直到巳時,紀鑄方才拉著張都從後院出來,兩人看見秦城,無不自以為什麼都了解了的朗聲大笑,對此秦城也只好陪笑一番,總不能自己主動透露些什麼內容來吧。
四人出了霖薌閣,一起用過早點,便各自打道回府。紀鑄雖也是休假之身,到底在乾桑城有家室,張都走後,他便也向秦城和樂毅告了辭,匆匆而去。張都和紀鑄畢竟都在霖薌閣為秦城逗留了一夜,臨別時秦城也不忘一一謝過,張都更是與秦城相約,等他這次回軍營封了將軍,再一起吃酒慶賀,對此,秦城自然是笑著應了。
樂毅將秦城送回了醫館,跟秦城說起屯長約他還有事,也就告辭回了軍營。
「小樓,給你的。」秦城進了病房,看見小樓正在賣力的搗鼓著一種什麼藥材,專心致志,招呼了一聲,將自己在順路在街上買的一包糖食給他扔了過去。
「什麼東西?」小樓接過來紙包,剛開始還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估計秦城在他心目中已經完全沒有了高大威猛的形象,不過當他看到紙包中的糖食時,表情瞬間變成了震驚,不可置信的拿起一塊放進嘴裡,馬上就笑開了花,「真的是糖?!秦大哥,你真是……真是太好了!」
「別光顧著吃了,去,幫我找一副筆墨來。」秦城看見小樓誇張的表情,忍不住笑道。
「筆墨?你要筆墨幹嘛?」小樓估計是覺得秦城在這個時候提出這個要求會打斷他享受美食,所以選擇了拖延,也不管手髒不髒,不住的往嘴裡塞著糖食,不多時就塞了滿滿一嘴,都不能咀嚼了。
「我自有用處,讓你拿就趕緊去,磨嘰什麼,別吃得那麼猛,這包都是你的。」秦城看著小樓的餓死鬼模樣,有些小無語,有些小心酸。想當年,自己小的時候,若是看見了糖果,怕也是他這幅模樣吧!
「真的?好勒!我這就給你拿去!」小樓喜上眉梢,放下糖食,飛快的奔了出去。
沒多大會兒,也不知這小廝是從哪裡糊弄來的筆墨,小心的擺放在案几上,這才向秦城道:「秦大哥,我可事先說好,這筆墨珍貴的緊,你小心一些,莫弄壞了,要不然我可賠不起。」
「好了好了,吃你的糖去,壞了也不要你賠就是。」秦城笑罵道,到案幾前坐下,本想讓小樓給自己磨墨,但看見他抱著一包糖食蹲在牆角陶醉的模樣,卻是不忍心打擾到他,就自己動了手。
既然蕭玲瓏已經給自己說的坦白,自己也放了話,那這斷絕兩人婚姻關係的休書便是肯定要寫的。不過不管是這一世的秦城,還是上一世的秦城,在寫休書這件事情上都沒有什麼經驗,拿起毛筆,一時不知道如何下筆,愣了半響,秦城曬然一笑,心道管他呢,意思到了就行了,估計蕭父也不會跟自己去計較休書的格式。
寫好休書,秦城剛剛起身,便有軍士來告知秦城,說是有人來找。秦城回了這軍士的話,拿起寫好的休書,嘴角勾起一個嘲笑的弧度,暗道來的倒是挺快的,還怕我秦某人賴賬了不成。
醫館門外,蕭玲瓏在秋風中站著,她的側後,還有一位管事摸樣的中年人。今日天氣不太好,沒了太陽,天氣陰沉的很,北風頗大,蕭玲瓏的身影在醫館門前的空地中顯得很單薄,一頭青絲也被吹得胡亂飄舞,在空中不成形狀。
管事模樣的中年人在側後看著自己少主人,心中納悶的很。雖說這封休書是自己主人主動提出要那秦城書寫,但是這於眼前的少主人來說,卻不是什麼臉上有光的事情,今日自家主人吩咐自己來取那休書,少主人也偏偏要偷著跟來,這讓自己如何苦思都想不明白。
這畢竟,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情。
少時,秦城便獨自從醫館中走了出來,手中隨意拿著一卷細細竹簡,在指尖有規律的轉動著。
秦城見了蕭玲瓏,也是覺得有些詫異,他沒有想到蕭玲瓏竟然會自己跑來向自己討要休書。秦城心中冷笑一聲,也不多言,手中的竹簡直接遞到蕭玲瓏面前。
眼前的蕭玲瓏從自己出現在自己的視野開始,便一直把自己看著,自己遞出去的書簡,她也沒有伸手來接,這讓秦城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要的休書。」秦城緩緩開口,語氣冷漠。
蕭玲瓏仍是不伸手,看著秦城的眼睛已經充滿了晶瑩水珠,隨時都有決堤的可能。
站在蕭玲瓏側後的管事看著自己少主人,心中焦急,但是要讓他替蕭玲瓏去接,他卻是不敢的,當下秦城看著蕭玲瓏,蕭玲瓏看著秦城,管事看著蕭玲瓏,場面一時有些詭異。
「你要,還是不要?」秦城再次開口,發出最後通牒。
「秦郎,除了這幾個冰冷的字眼,難道你就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嗎?昨日在河邊,你也未說一個字。難道你對我,真的一點情意都沒有了麼?」蕭玲瓏一雙淚眼看著秦城,仍由淚水布滿白淨的臉龐,語氣哽咽道。
秦城不著痕跡的深吸一口氣,將心中那想要抽人的衝動壓下,一雙眼流露出不屑的意味,語氣依舊冰冷:「蕭姑娘說笑了吧?你我二人已經沒有絲毫關係,我對你和你對我,又何談情意二字?」
你要劈腿就劈腿,劈腿完了來拿證明的當口,你又來問我對你還有沒有情意,媽的,你腦子有病麼?
秦城心中冷道。
秦城話說出口,蕭玲瓏嬌軀一晃,差點兒站立不穩,合在一起的雙手用力的握在一起,指甲都掐進肉里,咬了咬嘴唇,似是用盡最後的力氣,蕭玲瓏嘶聲道:「秦郎,秦郎!我們離開這裡,你帶我遠走高飛,我們永遠不再回來,好不好?」
秦城身體一震,好似想到什麼,冷冷看了蕭玲瓏一眼,將手中的竹簡丟給那名管家,然後轉過身,丟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的走進醫館。
「你家少主人病了,帶她回去吧!」
蕭玲瓏終于堅持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到極點,眼神愣愣的看著秦城的背影消失在醫館內,淚水模糊了她的視野。
管家接過書簡,看見自己少主人倒在地上,摸樣如此悲慘,想去扶,又顧忌自己的身份,一時手足無措,只得勸慰道:「少主人……少主人,這裡人多眼雜,我們,我們回去罷!」
蕭玲瓏好似完全沒有聽見管家的話,眼神愣愣的看著醫館內部,也不在乎醫館內外的人對她的指指點點,抽泣不停。
原本我以為,失去一個不愛我的傻子,我不會難過,但是當你真正離開我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世界再也不能正常運轉。可是當我意識到我不能沒有你時,你卻已經遠遠消失在茫茫人海。
「秦郎!」
跌坐在地上的蕭玲瓏,朝著醫館,喊得撕心裂肺。
良久,蕭玲瓏終於止住了抽泣,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最後看了一眼醫館,露出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秦郎,從此你我,人海相隔,彼此之間,再無牽掛!」
頓了頓,蕭玲瓏接著道:
「不過,今日你絕情於我,他日必定後悔,我蕭玲瓏,言出必行!」
說完,蕭玲瓏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
大漠草原,左賢王王庭,王帳之外。
左賢王負手而立,眼神望向西方。他已經換下了十幾日前出征大漢時披掛的戰甲,換上了莊重的匈奴王袍。此次出征大漢,他籌劃準備了足足半年,本以為擊潰李廣軍,活捉李廣本人是手到擒來,沒想到,最後不僅走了李廣,自己反而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左骨都侯戰死,鐵騎傷亡過半,自己也是死裡逃生,拼盡全力方才保全了性命。
當然,最後從乾桑城前撤退時,他要不是親率親兵斷後,也不會身陷險境,差點兒回不來,雖說這番舉動在最後關頭著實減少了一些匈奴騎兵在撤退時的傷亡,但是這並不能彌補他此番戰鬥的過失,匈奴單于不會在意這個,他自己也不會將這個放在心上。
「左賢王,大伙兒都到齊了。」一個親兵過來向左賢王稟報道。
左賢王點了點頭,回身進了王帳。
王帳內,左賢王部落的眾位高級將領和官員已經到齊,看到左賢王進來,眾人皆彎身撫胸行禮,「參加左賢王!」
左賢王走上自己的王座,轉過身,抬手示意眾人坐下,「諸位就坐。」
「謝過左賢王」
左賢王以手前臂撐在膝蓋上,看著眾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開口道:「此次出征,本王處心積慮,細細謀劃了半年。本以為勝券在握,擊敗李廣不在話下,如此也可報了我大匈奴當年馬邑之仇。然而天不遂人願,最後竟然落得如此大敗。出征萬五鐵騎,回來方才一半。給族人造成了極大的損失,帶來了極大的恥辱。本王痛心疾首,夜不能寐,晝不能食。今日請諸位來,除解決戰後問題外,便是要大家議一議,此番我大匈奴為何失敗,今後我等如何報此大仇!」
左賢王此話一出,下面頓時鴉雀無聲,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不肯先說。
左賢王等了半響,見無人答話,喝道:「為何沒有人說話?難道一次失敗就讓我大匈奴的勇士們喪失了信心了嗎?難道我大匈奴的勇士們,崑崙神的子民,竟然沒有膽量面對自己的失敗,竟然沒有智慧從失敗中吸取教訓,竟然沒有勇氣跌倒之後再爬起來嗎?!」
「左賢王,」聽了左賢王的呵斥,右骨都侯率先道,「此番出戰,我大匈奴的健兒們個個奮勇爭先,英勇作戰,無人忘記崑崙神的榮耀。但是那李廣小兒,仗著有利地形,先是逃脫了我軍的追殺,接著有趁夜伏擊我軍,這才給我軍造成了極大的殺傷,若非如此,縱然乾桑城下有漢軍援軍,我大匈奴的勇士們也不至於落得如此慘敗!」
「說的好!」左賢王贊道,「說下去。」
作為一個首領,他不是不知道此次戰敗的原因,也不是對以後如何報仇心裡沒底,但是這些東西由他說出來,和他引導帳內的族人將領官員們說出來,效果完全不一樣。只有讓這些人自己思考,自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們才能更深刻的認識問題,更容易從失敗中振作,然後飽含鬥志尋求下一次勝利。
「因而下次出征時,我大匈奴鐵騎萬不可與漢軍周旋在山林間,在陌生的地帶多作停留。」
「末將認為,我等此番出征,在戰術上已經犯了舍長取短的錯誤,我等放棄了大漠的廣闊天地,而去狹窄的漢境與漢軍決戰,這使得我們騎兵的優勢喪失大半……」
「末將認為,下次出征,我們應該引誘漢軍出境,在大漠與其游戰……」
「兵貴神速,在漢朝境內搶完就走……」
眾將紛紛發言道。
左賢王看著諸將你一言我一語,嘴角漸漸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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