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釋門的人會來見自己,李曄是有預料的。
畢竟隨著神子和大上師陣亡,月神教已經在事實上覆滅,隔在中間的阻礙沒了,雙方已經在沙場上正面相遇,無論抱著什麼想法,來見一見都很有必要。
老主持自報家門,法號無空。
這讓李曄不能不想起猴哥,他不是被菩提老祖賜法號悟空?空這個字,在釋門經義中份量還是很高的。只不過一個無,一個悟,依照釋門的理論,就法號的境界來說,眼前這個老僧人,就比猴哥要高上不止一個等級。
老主持身後的兩名隨從,那不怒自威的中年僧人,法號見空。身段婀娜,怎麼看都紅塵氣未褪的師太,法號則是見塵。
見塵,見紅塵?李曄惡趣味的猜想,會不會有僧人法號見人?
呵呵。
聽到這兩個法號,李曄心裡為猴哥鳴了一陣不平,老主持法號高深,完全是沾了輩分的便宜。「無」字配上什麼都顯得意境深遠,「悟」字後面跟什麼都顯得只是初登殿堂。
悟了才能見,見了才能堪破,堪破之後才能說無,至於無之後,那就是無無。到了這個境界,基本就是得道高僧,或者說證得智慧果位了。
老主持開門見山說:「安王乃是人間罕有的豪傑,此番國內還未完全平定,就能率領一隻奇兵,奪取河西十二州,實在是出人意料,老僧也是深為敬佩......」
李曄不等他說完,擺擺手打斷,很不客氣的道:「禿驢,你要是想說,大唐國內還未完全穩定,我就敢冒然遠征西北,是不顧後院失火的可能,那你跟我也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聽到「禿驢」兩字,見空和見塵都是大怒,前者瞪著血紅的牛眼,好像要化身妖魔將李曄吃掉;後者咬牙切齒,手指把拂塵捏的吱吱作響,看來很想給李曄來上一下。
無空不愧是老僧人,沉得住氣,淡淡哦了一聲,表現自己不為外物所動的氣度,問道:「難道安王認為,老僧這個想法不對?還請指教。」
李曄輕笑一聲,「對你們這幫禿驢,我原本是沒興趣指教什麼的。不過你既然態度不錯,我也就勉強多說兩句。我能到河西來,並且攻下十二州,靠得不過是兩個字:實力!」
無空見李曄如此囂張,一時間目瞪口呆。
他原以為自己主動前來拜訪,態度好些,李曄就能以禮相待,雙方就能相談甚歡,他也可以提出想好的合作條件。現在看來,李曄這是沒打算給面子。
太自大了!無空忍不住腹誹。
李曄不給面子,無空覺得自己有必要彰顯一下實力,遂正了正神色,擺出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高僧架勢,眼皮不抬的淡淡道:「安王跟月神異端一戰,聲勢浩大,戰果卓著,令人嘆服。然則沙場之上,殺敵一萬,自損三千,此為必然之事。
「我高原釋門,自文成公主開始,便是高原之主,那月神異端,不過是近來興起,跟我高原釋門,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就算安王不滅他們,老僧也會這般做。
「如今我高原釋門,有弟子千萬,溫末部中,勇士萬千,安王疲敝之師,若不能一戰而勝我等,兩相僵持之下,剛剛穩定的大唐國內,必然烽煙再起,屆時蜀王東出......」
老禿驢開始裝模作樣長篇大論,李曄哪裡受得了,一拍桌子陡然一聲低喝,直接喝住了無空。
無空的聲音戛然而止,不可思議的看向李曄,委實不能想像,李曄竟然當面拍了桌子!他是如此悲憤,以至於都忘了要開口。
李曄乜斜無空,不耐煩道:「老禿驢,休得聒噪,壞我耳根清淨。實話告訴你,我不僅有滅了月神教的實力,還有滅了你高原釋門的實力!你,要不要試試?」
這最後一句話,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
無空氣得滿面通紅,一佛出竅二佛升天!他怎麼都沒想到,世人盛傳溫文爾雅、仁義和善的安王李曄,竟然跋扈到這種地步!
簡直無法交流!
李曄見無空不說話了,也不管他是不是氣的,眼帘下垂,表示自己耐心已到極點,「老禿驢,我這回能見你,已經是給你天大的面子。你要是再不知好歹,不趕緊跪拜表示臣服,還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就回去,等著給你高原釋門超度吧!」
無空被氣得直翻白眼,一隻手顫顫巍巍指著李曄,發紫的嘴唇哆嗦著,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
體型健壯如牛的見空躬身站起,盯著李曄從喉嚨里發出低低的、野獸般的嘶吼,目光落在李曄的頸部大動脈上,看樣子是要撲過來咬斷。
見塵本來好好一張美婦艷容,此刻卻五官扭曲,胸膛劇烈起伏的幅度,讓人很是懷疑,那兩隻氣球會不會炸開。要不是上回被見空扇了一耳光,她現在早就坐不住了。
李曄見兩人這般模樣,心頭不爽,正要再拍桌子,忽然,嘭的一聲巨響,他手邊的桌子已經碎裂!
李曄愕然轉頭,就看到坐在旁邊的岐王,已經怒而起身,赤霞長槍握在手裡,鋒刃指到了見空的鼻子尖上,「混賬東西,這裡有你撒野的餘地?兩王當面,你再吼一嗓子試試,看看你身上多不多個血窟窿?」
李曄拉了拉她的袖子。
岐王以為李曄是要勸她冷靜點,不要這麼霸道嚇人,轉頭怒火未減的看向李曄,水杏般的大眼睛裡滿是不解。
卻見李曄認真道:「別打壞大廳的桌椅花瓶。要會過日子,敗家娘們兒做不得。」
岐王眉頭一挑,當即眉開眼笑,瀟灑至極的走出大廳,在門口轉身,拿槍指了指見空和見塵,「你,你,滾出來!本王今天心情不做,教教你們做人的禮數。」
被氣得渾身發抖的無空,這下身體不抖了,只是吃驚的看著李曄,不相信對方真要這麼做。
見空和見塵一下子僵住,嗔目結舌的樣子,哪還有半分方才的氣勢?
他們也就是無法容許李曄侮辱無空、侮辱釋門,覺得必須要表達自己的憤怒,證明釋門不是軟柿子,維護釋門的尊嚴。
真要動手,他們哪有對抗安王和岐王的本事?
求救的目光落在無空臉上,卻見無空只是看著李曄。
李曄揮揮手,示意丫鬟進來換一張桌子,對無空等人的眼神視而不見。
被看得久了,他嗤笑一聲,「岐王現在心情不錯,只是教教你們做人的禮數,若是她心情變得不好了,那什麼月神教大上師的下場,你們難道不知道?反正我是攔不住岐王的,不知老禿驢你攔不攔得住?」
無空長嘆一聲,悲傷落寞的閉上眼睛。
見空、見塵頓時絕望,如喪考妣的起身,霜打的茄子一樣,出門去跟岐王學習做人的禮數。
岐王的教學方式,當然是殘暴的,所以院子裡很快響起壓抑不住的慘叫聲。
李曄很欣賞這一幕。新桌子被換上來,茶碗也有了新的,李曄品一口茗,悠閒看院子裡的教學活動。
原本,李曄對釋門半點好感都欠奉,後來他承襲王爵,釋門就一直跟他過不去。且不說鳳歧山一戰,釋門給他添堵無數,而後河東之役,李克用要不是他們幫襯,哪至於讓李曄折損那麼多將士?
那麼多羅漢下界,連飛鴻大士都派了出來,簡直就是明晃晃的欺負李曄,以大欺小,以巨欺小!
要不是飛鴻大士放水,李曄哪還有今天可言?
李曄不甚強大的時候,每一戰都打得艱苦卓絕,現在好了,自己順利成長起來,大唐境內已經無人不服,王建都只能龜縮一隅瑟瑟發抖,月神教說滅就滅,這老禿驢,還以為仗著背後釋門,就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
欺人太甚。
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必須先教訓一番再說,至於他們有沒有讓自己調教的資格,李曄其實不甚在意。
他很清楚釋門現在是什麼處境。
在外部波斯東侵,伊斯蘭步步緊逼,內部各教興起的形勢下,釋門就快失去天竺了。
這其實不怪別人,只怪天竺釋門太過驕奢狂妄。那幫僧人富貴奢靡、錦衣玉食也就算了,壓榨民間財物,不把普通百姓當人也就算了,還把釋門教義改的遠離群眾。
譬如「離佛三尺就是魔」。寺院終究是有限的,照這個說法,豈不是天下皆魔,那還怎麼玩?原本嘛,過一段時間,東土的釋門就會宣稱「離魔三尺就是佛」,以示天下皆佛,繼續發展。
但是現在,在李曄治下,他們沒這個機會了。
按照原本的歷史,再過一二十年,伊斯蘭就會發展到西域,然後跟釋門大戰,釋門失敗東遁,西域甚至河西,都會成為伊斯蘭的地頭。
此後,釋門只能龜縮在高原、中原,以及中南的一些小地方。
伊斯蘭的戰力無疑是強大的,清教教徒都是狂熱的戰鬥者,他們的頭頭都是一手持劍、一手持古蘭經傳教的,那意味著,你不接我手中的經書,就得接我手中的劍......
依照歷史發展的趨勢,釋門退出西域、河西後,能不能保住中原,其實都很難說。
要不是後來真正的西方世界,打著跟伊斯蘭爭奪聖城的旗號,開始了持續兩百年的,著名的十字軍東征,牽制、打擊了伊斯蘭的主力,清教在東土的發展,絕對不會止步於河西。
伊斯蘭的生命力有多強大?
穿越之前,誰還沒吃過蘭州拉麵......
你以為你吃的,只是一碗拉麵嗎?不,你還會吃肉。牛肉,羊肉,就是沒有豬肉......所以,你接觸到的,是一種文化的觸角。
李曄從地球上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那兩幫人還在進行戰爭,只不過打的旗號變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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