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西行鳳翔的時候,曾令青衣衙門的高手,隨後而行,作為接應上官傾城的力量,徑直去陳倉,與李儼匯合。李曄行的快,宋嬌帶領的青衣衙門走的稍慢,兩幫人馬走的不是一條道。
經過多年發展,青衣衙門高手眾多,自身也有凌厲殺陣,若是有宋嬌在陣中主持,哪怕是碰到真人境的高手,也未嘗沒有一戰之力。青衣衙門跟著李曄沒什麼用,因為李曄面對的都是金剛境,但若是去接應到李儼,作用就會很顯著。
李曄早就猜測過,他這一路西行,會有重重阻礙。如果事實果真如此,那麼青衣衙門就要保護好李儼,至少要等到他趕過去,以防釋門有其它陰謀。比如說,故意行刺李儼。
雖然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站在李曄的立場上,卻不能不防,因為李儼一旦突然暴斃,天下勢必馬上陷入混戰,再無李曄和平盧軍喘息、布局的時間。
青衣衙門第一批修士,是莫東籬帶著西行的。
昔日,青衣衙門曾有四大高手,如今,劉大正和趙破虜都已經從軍入伍,四大高手裡就只剩下宋嬌和莫東籬,還在青衣衙門供職。不過現在的青衣衙門,對頂尖戰力又有了其他說法,最為盛行的就是十二大護法,說的便是十二名練氣高段的高手。
昔日,莫東籬修為練氣八層,現在,已經摸到了練氣九層的門檻,有生之年有極大可能再進一步,成為練氣九層的絕對高手。在整個青衣衙門,莫東籬無論是地位還是實力,都僅次於宋嬌一人。
作為青衣衙門的開路先鋒,莫東籬帶人走的很急。進入鄠縣之後,天空忽然下起濛濛細雨,策馬行在最前面的莫東籬,在第一滴雨落下之後,就撐開了那柄大的出奇的黑傘。
撐傘策馬,這對莫東籬而言並非難事。
跟莫東籬身後的青衣刀客,見身材矮小的瘦老頭,又撐起那柄與身體形成鮮明對比的黑傘,每個人眼角都抽了抽。雖然這樣的場景,他們已經見過了很多次,但每一次見到,還是感到很是怪異。
須臾,莫東籬勒住駿馬,一聲響亮的馬嘶之後,駿馬人立而起,而坐在馬背上的莫東籬,包括那柄大的出奇的黑傘,始終都穩如泰山。
官道前方,站著一名白衣僧人,雙手合十,面對眾人躬身一禮。
莫東籬看到這個人,平日裡總是渾濁不堪的眸子,乍然閃過一抹精光。他打出手勢,讓青衣刀客們都不要輕舉妄動,自身不緊不慢下馬,朝白衣僧人走去。
瘦小老頭始終是右手撐著大黑傘,在他右肩旁邊,留出一個巨大的空白。如果仔細去看,就會發現,他始終只占據那柄大黑傘半邊位置。
青衣衙門有傳言,這位不愛說話,但老是喜歡自言自語的瘦老頭,其實打傘時,之所以會留出那片空白,是因為他身旁,始終站著一個人。
所以他的自言自語,也從來都不是自言自語,而是在跟身旁的人說話。
這個傳言,曾一度引發青衣衙門的恐怖猜測,每一個聽到傳言的人,到最後都會感到不寒而慄。
老頭已經很老了,老得只剩下皮包骨頭,就像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而且他身材那麼矮小,這樣的人,身邊如果真的跟著一個人,那只怕也是......鬼魂。
莫東籬來到白衣僧人身前十步,停下腳步,他撐傘的手依舊平穩,但他躬身行了禮:「慧明大師。」
獨自站在官道中央的,正是慧明,他看到莫東籬,臉上的微笑很真誠:「莫先生,別來無恙?」
莫東籬的笑容同樣真摯,且不可避免帶著他這個年紀的人,對離別相聚的滄桑感觸,「老頭子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沒死就是無恙。」
曾今莫東籬和趙破虜,都是李克用身邊的人,自然跟慧明熟識。而且相比之於木訥的軍伍漢子趙破虜,莫東籬跟慧明的關係一向要好,兩人同在李克用身邊時候,便經常在一起飲茶對弈,坐而論道。
黃梨鄉一役後,雙方各為其主,就沒了聚首的時候。
慧明的目光投向莫東籬右側,彼處,大黑傘下,是莫東籬故意留出來的空白位置,慧明看向彼處的眼神,絕非是看空無一物地面時的眼神,因為他的目中有情感,「三十年了?」
莫東籬的笑容,讓人目眩神迷,很難想像,一個老頭臉上,會有如此燦爛而純真的笑容,純真到近似童真:「沒想到,慧明大師竟然還記得拙荊,三十年兩個月零八天。」
慧明若有所感,沉重嘆息一聲,目中露出欽佩神往之色:「半個甲子過去了,夫人的音容笑貌,至今還歷歷在目。當年,夫人真是風采無雙啊。」
莫東籬笑得露出老舊牙齒,就像曾今做了一件天下第一了不起的事,如今只要回想起來,就會由衷感到驕傲,「老頭子雖然不成器,但老頭子的夫人,卻是天下第一的好。」
「好。」慧明重複一遍,或許沒有更恰當的詞彙,能夠形容當年那位,雖然容貌只是普通,但氣質讓無數美人自慚形愧,性情更是讓無數豪傑交口稱讚的聰慧女子,「真正的佳人,從來無需傾城傾國。」
莫東籬笑了笑,此刻他很輕鬆,也很自在,很開心。世間千萬事,無論何時,遇到老友都是值得開心的,「大師出世之人,也知曉紅塵事?」
慧明認真道:「不曾入世,何談出世?」
莫東籬點點頭:「大師慧言。」
話至此處,兩人都沉默下來,氣氛有一剎那的凝固。
濛濛細雨仍舊在夜幕中零零落落,打在大黑傘上輕輕作響。
距離兩人尚有數十步距離的青衣刀客,驟然打了個寒顫,右手齊齊握上刀柄。在這一瞬間,他們驟然感受到了冷冽的殺氣。殺氣是如此猛烈,兀一出現便充斥天地。而殺氣的源頭,就是官道上相對而立的兩位故交。
慧明看著莫東籬:「貧僧已經勸過先生了。」
他當然勸過,既然如此惦念夫人,便應該珍惜還記得她的每一刻。枉送了性命,就什麼都沒有了,連記憶都不再存在。
莫東籬撐傘的手一直紋絲不動,他的聲音也紋絲不動:「三十年來,拙荊每日都在我身邊。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風聲雨聲讀書聲,我都會說給他聽。無論碰到什麼事,家事國事天下事,我都會跟她談論。下雨的時候,我會撐起傘,不讓她淋著。睡覺的時候,我會留出半邊床,不把她壓著。走路的時候,我只走半邊,不讓她磕著碰著......這麼多年,她一直在我身邊,一時半刻都不曾離開過。執子之手,生死契闊。生,與子同生,死,與子同死。」
慧明微微動容,他閉上雙眼。
片刻之後,慧明徐徐睜開雙目:「出手吧。」
就在這時,數十步外的馬隊裡,一名練氣高段的青衣刀客,突然長刀出鞘。他一躍而起,人在半空一個起落,刀鋒在夜空滑過一道銳利的弧線,徑直劈向慧明前額!
刀氣臨面,眼看就要斬進慧明的腦袋,然而他的眼帘都不曾動一下。
他單手在胸前,另一隻手已經探出。
青衣刀客倒飛出去,倒在地上,身體抽動幾下,就沒了動靜。
慧明的探出的手裡,卻已經多了一顆熱氣騰騰,還在鼓動的心臟。
心臟鮮血淋漓,黏稠的血液不停從慧明指縫間滴落。
莫東籬鬚髮皆張。
慧明不動神色,就像什麼都未做過,面對衝來的青衣衙門修士,他低眉斂目,只是淡淡道:「人心壞了,還要它作甚?」
奇大的黑傘旋轉著飛向半空,滴滴細雨在傘面四散迸射。
傘下,瘦小的老頭一步踏出,一拳轟向慧明。
慧明衣袂猛然向後一盪。
但他的人沒動。
哪怕莫東籬一拳轟在他前胸。
他一掌也轟在莫東籬左胸,嚓咔一聲,乾癟的胸膛凹陷下去一塊。
莫東籬嘴中鮮血溢出,盯著慧明的瞳孔,漸漸渙散,身體軟綿綿的無力倒下。
數十名青衣刀客,魚躍而上,道道刀芒映亮夜空,仿若流星閃落。
只是片刻,青衣刀客盡皆倒下。
慧明手裡,還握著一顆砰砰跳動的心臟。
在他腳下,則多了一地火熱鮮紅的心臟。
直到這時,飛旋的大黑傘,才從半空落下。
大黑傘徐徐將落在莫東籬身上,緩緩蓋住了他的屍體。
慧明丟掉手裡的心臟,掃視一眼在他周圍,橫七豎八倒下的屍體,目中無悲無喜。
直到他收回視線,落在莫東籬身上的時候,眼神才微微有些不一樣。
慧明雙手合十,向大黑傘下的莫東籬,緩緩一禮,「人若沒了心,哪怕是入了地獄,也不得超生。三十年念念不忘,雖然沒有迴響,但貧僧願意留下你的心,讓你來世,仍可與佳人相遇。」
最後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纖塵不染的白衣僧人,在月色下的官道上步步遠去。
在他身後,大黑傘下的瘦小老頭,胸口完整。
......
慧明走得不快,因為他根本就沒想離開,阻攔青衣衙門西行鳳翔,這是他今夜的任務。殺莫東籬,慧明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各為其主,沙場相見,唯死戰而已,生死由命。
慧明不僅要殺莫東籬,還要殺一切敢於西行的人,包括青衣衙門大統領宋嬌。
昔日黃梨鄉一戰,慧明與宋嬌不分勝負,現在,他覺得有必要分個勝負。
在清幽寂靜的官道上,慧明等到了宋嬌。
他知道他等得到,這是宿命,是他身為李克用身邊江湖勢力領袖,和宋嬌身為李曄身邊江湖勢力領袖的宿命。
兩人必然相遇,也必然要分出勝負,就如李曄與李克用一樣。
慧明站在官道上,孤身而立,雙手合十。
在他身前百步之外,宋嬌策馬緩緩駛來,在宋嬌身後,同樣有數十名青衣衙門修士,裡面不乏練氣高段的高手。
作為青衣衙門大統領,宋嬌身後跟隨的,自然是青衣衙門中堅力量,論戰力不是莫東籬那隊人可比。但是慧明一點也不畏懼,他始終眉眼平和。他也不是孤身前來,他的人也在附近。只不過,他並不覺得,有讓那些人出現的必要。
在慧明看來,殺宋嬌,就跟殺莫東籬一樣簡單,哪怕宋嬌是練氣九層。
慧明靜靜佇立,看著宋嬌讓眾人停下,獨自策馬緩緩行來。
慧明露出一抹微笑,這個場景,跟方才遇到莫東籬,是何其相似。
「你要攔我?」宋嬌高坐馬背,看著慧明淡淡開口。
慧明實誠道:「是。」
「同為練氣九層,你憑什麼攔我?」宋嬌嗤笑一聲。
慧明認真道:「同為練氣九層,戰力也可以有天壤之別。」
「你覺得我不善單打獨鬥?」宋嬌眉眼一沉。
慧明老老實實道:「易水寒的缺陷正在於此。」
宋嬌不說話了。
慧明伸出一隻手,「請。」
宋嬌沒動。
因為有人比她先動。
在官道上,兩道急速飛掠的身影,從官道兩旁的樹梢上,從青衣衙門身後,拉出兩道白色氣浪,猶如長虹一般,迅速靠近過來。
看他們的模樣,分明就是朝鳳翔趕去。
慧明怔了怔,他沒聽說,他們有人要趕去鳳翔。既然不是他們的人,那自然就是宋嬌的人。既然是宋嬌的人,慧明就必須攔下。
兩人一左一右,來的太快,快到慧明也沒有時間多想。不過對方飛掠的速度雖然極快,而且靈氣波浪類似長虹,但畢竟不是長虹,慧明僅是看了一眼,就無比肯定,對方的修為是練氣九層。
既然是練氣九層,就沒有慧明勝不了的。電光火石之間,他猛地躍起,朝左面那個身著藏青色道袍,手持一柄長劍的女子,驟然一拳轟去!
「給貧僧停下!」
慧明一聲大喝,隨著他的出手,背後金剛乍現,仿佛有佛像要破空而出。他這一拳,引動周圍狂風,空間裡傳來輕微的噼啪聲,靈氣激盪如潮,好似連空氣都要撕裂。如此威勢,可見這一拳,真人境之下,已經幾乎沒有什麼對手。
那名面容姣好,比牡丹還要嬌艷的女子,眉眼如秋水,氣質溫婉如鄰家小娘子,只是看一眼,就讓人忍不住心動。然而慧明是和尚,他並不會心動。
他的心沒動,但是驟然狂跳。
因為對方一巴掌就朝他揮來,紅唇皓齒微微開闔,吐出的卻是一個十分不耐煩的字眼:「滾開。」
這一掌初看平平無奇,就像驅趕蒼蠅一樣,好似根本就沒用什麼力。但是這一掌到了慧明面前,卻讓他猛然瞪大雙眼。
因為他的拳勁,在碰到這一掌的時候,就盡數如風消散!慧明驟然感覺到極致的危險,就好似心臟被人從身體裡揪了出來,危險濃郁的讓人生出恐懼之感。
啪的一聲,這一掌揮在慧明腦門上。
慧明感到眼前一黑,腦海有剎那的蒼白。等他好不容易恢復了意識,看到的就是急速飛來的地面。接近著,劇痛從臉頰傳來。他的腦袋首先接觸地面,直接在官道上轟出一個深達半丈的大坑,煙塵四起。
慧明感覺渾身骨頭都已散架,氣海一陣翻騰,靈氣已經無影無蹤,他試了試,發現全身經脈疼痛難忍,根本無法動彈,他想要大喊,卻驚恐的發現,身體像是陷入泥潭,一點力氣都沒有。
慧明艱難抬起頭,發現大坑邊緣,宋嬌正在俯瞰著他,他忍不住問道:「為什麼......明明是練氣九層,怎麼會......」
「是你說的,同為練氣九層,也可以有天壤之別。」宋嬌撇撇嘴,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在慧明就要喪失意識的時候,他看到一個圓滾滾的臉,出現在土坑邊緣,那是一個胖子,正伸頭往土坑裡看,在饒有趣味的打量他,搖頭嘖嘖感嘆:「師姐出手也太重了。不愧是廣寒仙子,惹不起,惹不起。」
慧明心有不甘,他掙扎著,發出憤怒的低聲質問:「為什麼......這江湖之中,還有什麼人,如此強悍,整個江湖,江湖.......」
慧明的聲音漸漸微弱,因為他已經沒有力氣,最後,他看到,那個胖子一步從大坑上跨過,丟下一句「江湖?已經沒有江湖了。」就追著先前的女子而去,「師姐,等等我!」
江湖,已經沒有江湖了。
為什麼?
沒有江湖,那有什麼?
慧明不解。
......
一巴掌就將慧明扇暈的,自然就是蘇娥眉。
此刻,她正在樹梢間急速飛掠。
衛小莊好歹趕了上來,氣喘吁吁。不是修士的人估計很難想像,他那個圓滾滾的身體,竟然也能如此敏捷。
「師姐,你慢些,等等我。」衛小莊腳下一邊奮力追趕,嘴裡一邊大聲嚷嚷。
蘇娥眉頭也沒回:「再慢他就死了!」
衛小莊揮動這兩隻小胳膊,在渾圓的身體側面費力前後擺動,累得歪頭耷腦。看他這個模樣,哪裡像是在樹梢間飛掠,根本就是在地上做長跑,都這番模樣了,他仍是不忘說話:「我們這個修為,只怕是就算趕上了,也沒甚麼用吧?」
蘇娥眉咬咬牙:「有沒有用,趕上了再說。」
衛小莊喘著粗氣道:「師父他老人家,為什麼不來?要是師父他老人家來了,再怎麼說,也能拖住一兩個真人境。」
蘇娥眉:「師父出海訪仙去了。」
衛小莊瞪大了眼睛:「都這份上了,他還有心思出海訪仙?他怎麼這麼不著調?」
蘇娥眉哼了哼:「師父什麼時候著調過?」
衛小莊一下子被噎住,腦海中立即浮現,邋遢的褐皮老道一邊摳鼻屎一邊摸腳丫子的畫面,頓時覺得蘇娥眉的論斷,真是準確的無法反駁,「說的也是啊。」
蘇娥眉忽然停下來。
衛小莊也停下來。
蘇娥眉沒說話。
衛小莊竟然也沒說話。
在他們前面,有人負手懸浮在半空,真人境的修為展露無遺。他含笑看著蘇娥眉和衛小莊,就像看著兩隻,主動跑到捕鼠夾上的小老鼠,「兩位小友,不在平盧好生呆著,跑到京畿之地來做什麼?」
他很得意,也有即將復仇的快意。
他是蓬萊掌門張九陵。
當年清水山莊之役後,蓬萊道門的勢力,被迫回到蓬萊海島上,李曄為了整肅平盧的道門實力,讓蘇娥眉和衛小莊建立全真觀。
正是因為全真觀在平盧的崛起,蓬萊大大小小的道觀,都成了全真觀管理下的勢力,從此脫離了蓬萊的控制。而失去這些大大小小道觀的奉養,蓬萊的處境可想而知。
為了破局,張九陵曾今想過,要跟李曄和解,扶持李曄爭霸天下。但是李曄對道門的態度,或者說對待道門的方式,讓張九陵無法接受。
最後派了大司命過去,和少司命一起做李曄的護衛,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一方面是不想跟李曄撕破臉皮,留了情分在,另外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以大少司命的身手,也能從容而退。
張九陵固然恨李曄,但他同樣恨楚南懷,恨蘇娥眉和衛小莊。要不是楚南懷幫著李曄,要不是蘇娥眉和衛小莊,在平盧建立什麼全真觀,蓬萊道門怎麼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現在,到了道門和李曄撕破臉皮的時候,這就不怪張九陵如此看蘇娥眉和衛小莊了,此時此刻,他對倆人動了殺心。
以他真人境的修為,要殺蘇娥眉和衛小莊,豈非手到擒來?
蘇娥眉眼中掠過一抹殺氣:「你果真要攔我們?」
張九陵淡淡開口:「道人是修士,修士掌握力量,就該是人上人。道門的意義,在於大爭天下,並且替仙庭掌控天下蒼生,保證道門香火鼎盛,保證仙庭能源源不斷,受到人間的供奉。如此,道人方能在仙庭的功勞簿上,被記下一筆,幾世之後,就有機會得道飛升,位列仙班。」
「而不是像你們一樣,去給百姓治病消災,跟販夫走卒混在一起,整個跟個農夫一樣。如此行徑,還要強大的修為之力何用?百年之後,全都得灰飛煙滅,做了再多事,又有什麼意義?你們如此敗壞道門規矩,敗壞道門秩序,就是大逆不道!」
衛小莊聽了這話,不僅沒有生氣,反而一臉躍躍欲試,扭頭徵詢蘇娥眉的意見:「師姐,他要跟我講道理!」
天知道,衛小莊最喜歡的,就是跟人講道理。說的好聽些,那叫坐而論道,說的不好聽些,那就是吵架,而這正是衛小莊的樂趣所在。
這些年,全真教之所以能在平盧發展壯大,衛小莊沒少立功勞。他常常走進一個道觀,舌戰群道,往往幾天下來,那個之前信奉蓬萊,對全真觀十分敵視的道觀,就會心甘情願跟著衛小莊。
但是此刻,明顯不是講道理的時候,所以蘇娥眉瞪了衛小莊一眼,後者領會精神,不情不願的熄了跟張九陵講道理的心思。
蘇娥眉徐徐道:「釋門大出天下,道門若是有見識,就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跟釋門一樣,去殺李曄。」
張九陵一甩衣袖,不屑道:「小孩子懂什麼!」
蘇娥眉陡然長劍出鞘。
衛小莊同時動手。
......
李曄深吸一口氣,緩緩平復丹藥入腹之後,體內靈氣的洶湧,他斂目看向前方,那猶如三十六顆星辰一樣,散布在夜幕下的三十六羅漢。
有了十八金剛覆亡的教訓,三十六羅漢此刻嚴陣以待,並沒有冒然出手,只是隱隱放出修為威壓。
十八金剛,的確很強,畢竟是大唐釋門擁有的最強力量,而且是八百年蟄伏後的爆發。十八金剛陣原本也高深莫測,但之所以被李曄沒付出太大代價,就迅速擊破,說到底,除了戰鬥經驗的差距,就是法義留下的那件袈裟。
只是袈裟已經用過一次,此時李曄卻是沒有時間,去給袈裟再度注入靈氣,畢竟那對靈氣的消耗不小,而且不是念頭一動,就能完成的,三十六羅漢絕對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李曄手持盧具劍,步步前行,三十六名真人境的強者,實力絕不會只是十八金剛兩倍那麼簡單。
三十六羅漢陣,李曄沒有見過,但一想也知道,三十六名金剛境,一起引發的大陣,會有怎樣的威勢。莫說李曄只是靈池真人,就算是陰神真人,難道就敢堂而皇之沖入陣中,任由對方施展手段,靜靜等候破局?
那不是找死麼。
李曄望了望西邊。
也不知這個時候,上官傾城距離李儼還有多遠,鳳翔軍是打算今夜行動,還是預備明日再動手?
李曄唯一能夠確定的,是李儼還沒有被李昌言挾持,如果李儼已經被李昌言挾持,消息早就被青衣衙門傳遞過來了。李曄此刻身邊雖然沒有青衣刀客助陣,但他所在方位不是秘密,如果有那樣的巨變,青衣衙門一定會及時讓他知曉。
陳倉......李曄微微嘆息一聲。
此時此刻,李曄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他穿越到這個世界後,一門心思想的,只是成就真龍功業,根本就沒想對大唐社稷有什麼貢獻,他甚至在等著大唐皇朝崩塌,這樣他才有成就大業的機會。但是事情發展到現在,天下人都把他看成了唐室脊樑,忠肝義膽,社稷之臣。
無論是想要把持權柄的田令孜,還是想要大唐覆滅的諸侯、道門、釋門,都把他看作壞事的頭號敵人。而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他們認為,有他李曄在,大唐江山就還有救,有李曄在,他就有威服藩鎮,掃平亂兵,讓道門和釋門無法大出天下的可能。
誰讓他破了潼關,殺了黃巢,復了長安呢?這樣的作為,讓誰能不忌憚?
這跟李峴的情況何其相似?
這些,都是李曄始料未及的。就算他能預料,那又如何,他就能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做就是等死,慢性死亡。
李曄忽然想到,昔年李峴被譽為拯救時艱的社稷之臣,被看作是中興大唐的希望,最後卻引來君王猜忌,臣子嫉妒,最後被害,只怕李峴如日中天的時候,道門和釋門也是心慌的吧?
如果李峴中興了大唐,豈不就沒有道門和釋門大出天下的機會了?所以八公山之役,只怕不只是君王和臣子出了力,道門也暗中做了手腳吧?
思緒飄飛,李曄搖搖頭,將這些突然浮現的念頭,一一壓了下去。
李曄看向三十六羅漢,對方分布的方位,明顯就是已經選好的站位,可想而知,那是最能發揮羅漢陣威力的站位,只要李曄衝過去,他們就會發落羅漢陣將其圍殺。
李曄心裡感嘆一聲,三十六個打一個,還以逸待勞,真是無恥啊。
李曄嘴角忽然動了動,目光又投向西方,既然此行目的,是為了跟李儼匯合,那麼為什麼還要在這裡,跟三十六羅漢糾纏?
念及於此,李曄嘴角的笑容,漸漸擴散到整張臉。
都是真人境的強者,三十六羅漢,敏銳捕捉到了這個陰險的笑容。不少羅漢心裡都是微微一突,從李曄殺敗十八金剛的過程看,這傢伙可是陰險得很,這下難道又是有了什麼算計?
大羅漢為防有詐,陡然一聲大喝:「魔頭!你為禍世間,貽誤蒼生,今夜不將你斬殺在此,我釋門就不是降妖伏魔的釋門!」
他這一聲大喝,飽含莊嚴氣象。釋門的呼喝,以釋門獨特法門驅動,有震懾人心的效果。按照釋門自己的說法,要是妖魔聽了,首先就要心神不穩,生出畏懼之心,遠遠退避。
道門九字真言,釋門六字真言,都是類似效果。
二羅漢也大喝道:「你已殺害我釋門數十弟子,今夜無論如何,都沒有你的生路!羅漢陣乃釋門絕學,千百年來,不知斬殺過多少邪魔!你若是識相,就乖乖自裁!」
三羅漢緊隨其後:「魔頭!有我釋門在此,世間就沒有你立足之地,你一人何以能抗衡我整個釋門?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釋門鎮壓!」
四羅漢正要開口,卻見李曄動了,他伸出手,遙遙比了個中指。
三十六羅漢齊齊一凜,還以為李曄在施展什麼術法,當即不敢怠慢,全都凝神戒備,畢竟這個魔頭太陰險了。但不等他們想個明白,那個手勢到底是什麼意思,有什麼樣的效果,李曄忽然拔地而起。
三十六羅漢面色齊齊一變,眼中都流露出震驚之色,震驚之外,就是剎那的茫然。
因為李曄並沒有向他們衝來,而是調轉了方向,向山林掠去。他動作太快,而且行動十分突兀,不等三十六羅漢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衝出了百丈。
「魔頭要跑!」四羅漢終於找到機會說話。
「他不是要跑,如果是跑,應該是轉身跑才對!」三羅漢智慧頗高。
「那個方向,並沒有我們的人!」二羅漢神色驚異。
「不好!」大羅漢驚叫出聲,「魔頭要繞開我們,他要繞路去接應唐皇帝!」
聽到大羅漢這句話,眾人心頭都暗道一聲糟糕,眼見李曄強勢衝擊十八金剛陣,斬殺十八金剛,還以為這廝鬥志昂揚,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意志,但沒想到,魔頭竟然膽怯了,避而不戰,要繞路去陳倉。
不愧是魔頭,果然陰險,方才眾人就防著他的陰險出招了,卻沒想到,這陰險的魔頭,是要遁走。
「追!」
「不能讓他跑了!」
「他一旦跟唐皇帝匯合,身處萬軍之中,就奈何不得他了!」
「聽說他調集了軍隊,去接應唐皇帝,他要是龜縮軍中,執意不出,我們也拿他沒有辦法!」
「不能讓他壞了我們的好事,快追!」
「這魔頭果然陰險狡詐!」
三十六羅漢當即展開身法,化作道道長虹,向李曄包抄過去。不過,雖然李曄遁走的行為,大出三十六羅漢的預料,他們卻並沒有亂了陣腳,依然維持著羅漢陣的陣型,隨時都能以羅漢陣接戰。
再者,繞圈子肯定沒有走直線近,李曄最終還是要西行的,所以眾羅漢的要攔截李曄,路線只需要筆直衝過去,就能攔截在彎道前。
三十六羅漢心頭大定,忽然覺得,魔頭雖然陰險狡詐,但並不能逃脫他們的手掌心,也就不過如此。
但是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眾羅漢還來不及蔑視李曄,就齊齊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他們看到,李曄的速度,太快了!
莫說尾隨李曄身後他們追不上,就算走直接去攔截拐彎的李曄,他們也追不上!意識到這一點,三十六羅漢面面相覷,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心驚。
「不能讓他跑了!」
「全速追趕!」
在大羅漢的喝令下,三十六羅漢全部施展出最快速度。
李曄扭頭一看,見三十六羅漢已經加快速度追上來,嘴角勾勒出一抹陰謀得逞的笑意。
有龍氣和青蓮的加成,李曄不僅是出手時殺傷力大,飛掠的速度也更快。因為龍氣和青蓮之力,都是混在靈氣中發揮威力的,真人境掠空飛行,也是動用靈氣支撐,所以他的速度,根本就不是靈池真人這個境界的修士可比。
就算是陰神真人,單論速度,也不可能比他更快。
眼看三十六羅漢不顧陣型追趕上來,李曄不急不緩的調動靈氣,暗暗蓄勢,準備發力。
三十六羅漢雖然同為金剛境,但個體修為還是有差異,畢竟世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速度也會有快慢不同,此刻全力追趕,羅漢陣的陣型,就再也維持不住。
李曄忌憚的,自然是羅漢陣,而不是單個擰出來的羅漢。以他的戰力,在練氣九層的時候,就能一劍重傷無涯子,半步築基的時候,就能擊殺黃巢,如今全力施為之下,自然是一劍一個真人境、金剛境。
雖然那樣的全力施為,李曄在全盛時期,一共也斬不出幾劍,面對人海戰術還是吃虧,但總比去硬抗羅漢陣,要強得太多。
李曄一邊飛行,一邊注意羅漢陣的陣型變化,雖然羅漢陣已經亂了,但李曄並沒有急於出手。他必須要等待,等到對方陣型徹底分開,沒有瞬間合攏的可能,他才會翻身殺回。
與此同時,李曄控制著自己的速度,力求在戰機出現的時候,自己正好快要被追上,那樣的話,轉身殺回才會立即見血,不給對方反應後退的機會。
大羅漢沖在最前面,在羅漢陣開始亂的時候,他一直在凝神防備,隨時準備讓左右二羅漢、三羅漢回撤,如果李曄敢返身殺來,他們就能瞬間恢復羅漢陣。
但是李曄並沒有這樣做,這讓大羅漢說不是失望還是高興。失望的是,李曄沒有返身送死,高興的是,李曄果真是打算繞路,並沒有什麼陰謀。
三十六羅漢畢竟是走的直線,又是全速追趕,看到李曄的距離越來越近,大羅漢眼中,漸漸有了志在必得的戰意。李曄的速度的確是快,要是直線追趕,就算他們全力施為,也根本追不上,好在現在是直線堵截彎道。
三百丈、兩百丈、一百丈......
大羅漢開始準備出手,畢竟他在李曄側後,出手占了地利,很隱蔽,很難被發現,只要他能給李曄狠狠來上一下,李曄就完了。那樣就能避免,李曄突然又轉向,為了跟他們拉開距離,不往西去了,那是大羅漢不能接受的。畢竟,今晚十八金剛都死了,釋門損失慘重,而且是在三十六羅漢面前死的,羅漢們難辭其咎。
就在這時!
大羅漢陡然目光一凜,就要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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