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漫遊,也喜歡黃昏和黑夜交接的那一段時光。
——三毛,1979年《黃昏的故事》
上影廠,招待所。
編劇張化勛坐在走廊上,不停地抽著煙。
腦海中一直迴蕩著剛才看的電影《醉拳》,這是香港動作巨星成龍在去年上映的功夫片。
那種武打畫面,那種動作張力,那種商業氣息全部讓他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
這電影沒有在大陸放映,但是上影廠搞到了拷貝,然後在可容納400人的放映廳放映,結果廳里齊滿了上千人。
就連已經退休的大明星趙丹也帶病前來觀影,事後對這影電影也是愛得不行,沖邊上的人說:「如果我還年輕個三十歲,我也要拍一部這樣的電影。」
張化勛的心底也湧出了這麼一個想法,我能不能拍一部這樣的電影呢?
他生於1936年,在22歲的年紀就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的導演系,畢業後就分配到了北影廠。
在這之後,他當了著名導演崔嵬的助手,參與了《小兵張嘎》、《風雨里程》等片的拍攝,雖然在業內有了一定的名氣,但一直沒有獲得獨力執導電影的機會。
他有一種莫明的預感,時代正在經歷一場劇變,文藝界也將漸漸甦醒。
再不抓住機會,可能就要被時代給甩掉了。
在這之前,新中國的電影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真正意義上的武術片!
如果他能開這麼一個先例,那絕對可以留名影史。
這個想法非常冒險,又極具誘惑力。
但是,這樣一部武術片的劇本該怎麼寫呢?
又該寫什麼呢?
他一時沒什麼主意,於是想到了兩個新認識的朋友。
他是在年初應上影廠之邀過來修改一個叫《這不是傳說》的劇本,住進了上影廠的招待所。
後面這個劇本改名《白蓮花》,在1980年上映了。
跟他一起住在招待所里的,還有另外幾個編劇,其中有兩人就是他這次新認識的朋友,他們是著名作家兼編劇魯硯周和諶蓉。
魯硯周是1928年生的老大哥,早在1954年就發表了第一篇作品,之後名作無數。
這時候也是被上影廠邀請過來改編他自己的小說《天雲山傳奇》。
另一個諶蓉是個女作家,是1935年生的,她正在創作的是小說《永遠是春天》,一邊寫一邊改成劇本,她有兩個兒子,一個叫梁左,一個叫梁天。
因為動盪年代剛過去,文藝界從去年才開始慢慢解禁,所以整個電影圈非常缺本子。
於是,不少電影廠都是直接把大大小小的作家「抓」進招待所,好吃好喝地招待,讓他們不停地寫本子、改本子!
心裡的想法越來越躁動不已,他再也按耐不住,按滅了菸頭,走去敲響了魯大哥的房門。
「門沒鎖,進來就行。」
裡面響起了魯硯周的聲音。
他推門而入,看到魯硯周穿著大背心和大褲衩伏在書桌上,正在奮筆疾書。
「是小張啊,找我什麼事啊?」魯硯周抬眼看了看張化勛,笑著說道:「是不是寫得煩悶了,找我聊聊天,解解乏?」
張化勛也沒有賣關子,直接說道:「是我有了一個想法,實在拿不定主意,所以想找你和諶姐姐商量一下。」
「那好說!」魯硯周輕笑了一起,立即站了起來,沖門口高喊了一句:「諶容,上來一下,開個會!」
不多時,只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緩步走了上來,沒好氣地說道:「魯哥,你又要開什麼會啊!」
「不是我要開。」魯硯周指著張化勛笑著說道:「是小張,他說有點拿不定主意,來問問我們的意見。這不,正好開個會吧。」
魯硯周是個會迷,不管什麼事情,都要擺出開會的架勢。
「你們屋裡都是煙味兒,呆著太不舒服了。」諶蓉隨口抱怨道。
「那就去食堂。」魯硯周想了想,拍手道:「邊吃邊聊,大家也能放鬆一點。」
這年頭男女大防還是比較嚴重的,他們三人如果在房間裡,指不定會被人傳什麼閒話。
「這個好!」張化勛也有些餓了,「這頓我請。」
三人各自又回去洗漱了一番,換了一套比較正式的衣服,朝食堂走去。
「下午放的那部電影,你們有什麼想法?」
到了食堂,點了三個菜之後,張化勛按耐不住,直接問道。
諶蓉說得很直接:「劇本其實有些鬆散,但是橋段卻又渾然天成。打鬥十分抓人眼球,精彩之極。難怪他是港島的動作巨星,確實非同小可。」
「這就是商業電影!」魯硯周微微搖著腦袋,回味著電影中的畫面,「不講什麼大道理,也不用反思,講得就是娛樂大眾,所以大眾自然會喜歡到骨子裡。」
張化勛接著說道:「那你覺得我們這邊能不能搞一部這樣的電影?」
「啊?」諶蓉面露吃驚之色,她還真沒想到這個可能性。
魯硯周雖然有些意外,但是他的目光卻相當長遠,思索之後才說道:「雖然文藝界剛鬆綁,但是經濟要發展,精神文明也得跟上。國內的環境遲早會追求商業片,這是不可逆的潮流。」
「我的意見相對保守。」諶蓉回想過往的一些經歷,輕聲勸說道:「主要是我們跟港島電影的差距太大了,人家發展了多少年,我們就算真有人想拍這類電影,哪個廠會出資呢?」
「這個先不論!」張化勛擺了擺手,輕輕敲了敲桌子:「我覺得這個很有搞頭,國內的電影其實已經有些僵化了,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電影想要發展,想要追上港島甚至西方國家,那就必須另闢蹊徑,我總結了,就是三個字:新、奇、怪。」
「不出新,沒辦法引人注目。
不出奇,沒辦法脫疑而出,
不出怪,沒辦法令人印象深刻!」
魯硯周和諶蓉思考片刻,不由得對視一眼,都覺得張化勛這話說得挺對。
「那你有什麼想法了嗎?」魯硯周問道。
「有倒是有。」張化勛緩緩說出來了自己的想法:「要出新那劇本的立意就要與眾不同,我打算用尋寶做為引子。要出奇的話,最好的辦法就那是用國內的大好河山,比如我老婆的老家樂山,有座大佛,就十分奇特。如果能圍繞這座大佛,講一個光怪又離奇的故事,絕對會受歡迎。」
「用名山大川來講故事,這倒是個好法子。」諶蓉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
下一秒,她忽然愣住了,倏地站了起來。
「怎麼了?」張化勛和魯硯周都嚇了一跳。
「我想起來了,早上石主任讓人送來了一批雜誌。」諶容連忙解釋起來:「是北影廠新出的《電影創作》,上面刊登的幾個新劇本里,有兩個十分符合你的想法!」
「是嗎?」張化勛不由得一愣,他以為自己的想法是獨一無二的呢。
「我去拿過來!」諶蓉飯也不吃了,急匆匆地跑回了房間,把還沒捂熱的《電影創作》拿了過來。
回到食堂,她把雜誌翻到目錄頁,指著那兩個劇本說道:「就是這兩個。」
魯硯周和張化勛把頭湊過去一看,發現這兩個劇本是《少林寺》和《木棉袈裟》,但是作者是同一個,叫黃文彬。
「黃文彬,這名字很陌生啊,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魯硯周不由得搖了搖頭。
諶蓉倒是認得這個名字,解釋道:「這人是個年輕人,去年才冒出頭來的,連續發表了好幾篇質量極高的短篇,還有一部長篇小說在去年也引起過不小的轟動。」
「是什麼?」魯硯周這兩年一直在寫劇本,對文學界的關注確實少了。
諶蓉道:「這個後面再說,你們先看看這兩個劇本。」
張化勛先翻到了那一篇《少林寺》,匆匆看了一遍,直接就被震住了:「這劇本,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好,還要完整,真是年輕人寫的?」
又翻看了《木棉袈裟》,讚嘆道:「這本子比少林寺差一些,但質量同樣很好,而且完美符我的【新、奇、怪】的三原則。這小子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居然這麼厲害!」
「確實,少林寺的本子相當紮實。」魯硯周也匆匆看完了,拍手道:「只是有些不大符合當下的思潮,就是純粹的娛樂片劇本。」
「這正是我想要的!」張化勛越看這個本子越愛,連自己那個關於樂山大佛的構想也拋到腦後了。
諶蓉提議道:「這人既然是在《電影創作》上發表的,那就跟北影廠有點關係,你也是北影廠的,可以試拿下這個本子啊。」
「諶姐這個提議太對了!」張化勛越想越激動,當即站了起來:「不行,我呆不住了,我得向石主任請假幾天,我先把這個劇本拿下再說。」
然後,他向兩人告罪,跑去找上影廠的文學部主任石方雨。
石方雨看到《少林寺》的劇本後,也十分心動,說道:「你要是拿下了這個本子,可以到我們這兒來拍,我讓你當導演!」
「我畢竟是北影廠的人!」張化勛有些不好意思。
「無妨,北影廠可能未必敢拍板拍這個。」石方雨笑了笑,然後叫來一個頭髮蓬亂的青年男子,「謝宏,你跟著老張去一趟北影廠,一定要拿下《少林寺》的劇本,拿不下《少林寺》也要拿下《木棉袈裟》,我給你批八千塊錢的資金。」
關於劇本的稿酬,六十年代的時候,長故事片的劇本稿酬是兩千到六千塊錢一部;短故事片是一千到三千左右。
經過一段時間的動盪,現在文藝界剛回暖,肯定不會那麼高。
所以,石主任一出手就是八千塊錢,確實是大手筆。
「主任放心,保證完成任務!」謝宏一臉激動地拍著胸脯。
張化勛卻有些尷尬,怎麼說他也是北影廠的人。
「事不宜遲,你們現在就去燕京一趟。」石方雨催促道:「早點把本子拿下,早點開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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