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蕭蕭,大雁南飛的時節,素泉城再次沸騰。
沈玄微和前朝太師帶領數位朝臣,千里迢迢地將在洛京淪陷前藏好的帝國州郡地圖,官員名冊,土地稅賦,法律禮定等資料運到素泉,這對穩定朝局,理順地方,治理天下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靖王和現任龍衛公西門昭接到消息,早幾日便率領衛隊,到三百里外迎接這位亦師亦友的名臣。
車隊到達當天,西風凜冽,貞元和崔相等文武百官在城門設置盛大郊迎禮,禮畢,左右攜老師和沈玄微的手,在百姓的歡呼和眾臣簇擁下,前往皇宮舉行正式接風宴。
蘇容若的身子已重,未到城外迎接,只等在宴會的紫宸殿外。
殿前幾株銀杏,葉染秋霜,小半掛在枝頭,大半落在長長的青石道上翻卷。音樂起,是歡迎遊子歸鄉的「憶梅曲」,旋律優美卻透著股淡淡的憂傷。
夕陽寒煙,蘇容若緩緩地走向那個為真相萬里奔波的男子,她還記得,洛京的風雪,曾被他絕世的風華照亮。
如今的他骨瘦支離,青絲漸白,高山景行讓人不可逼視,對上他寵辱不驚的微笑,她恭恭敬敬地行禮:「長樂見過公子。」
沈玄微淺笑還禮,多年前曾匆匆一會,再度重逢,長空與秋水相遇,彼此的眼前,芳華流動,傳遞給對方的,是欣賞尊重,是無言的默契。
宮宴上,貞元宣詔授沈玄微右相位,文臣列位僅遜崔左相,與他隨行的人員亦按資歷和才幹封官掛職。
從此,貞元一朝開啟了其六十年振鷺充庭,繁榮昌盛的格局,但它的起步和任何事物相同,也是艱難,甚至笨拙和可笑。
這年的第一場雪來勢甚猛,旋撲珠簾過粉牆,輕於柳絮重於霜,新朝的政務緊張而繁忙,即便在這寒冷冬日,也不斷地有奏摺從各地送進皇宮。
年少的皇帝坐在御案後,翻看厚厚的摺子:「李睿說伊哈和烏斯暴雪,流民湧入代郡,這事每過幾年便鬧一次,要朝庭拿一個長久之計。」
烏斯小邦不足為慮,但伊哈乃大國,政權握在一個叫拜日教的邪教手中,此教以日為神,教義極端不容置疑,視異教徒為敵。
經過數年的洗腦,境內民眾幾乎人人信奉,不事生產,但誦教主金言,當生活難繼,便越境搶劫,是中原歷代王朝的大患。
大陳強盛時曾試圖擊潰其現有武裝,扶持新政權,結果伊哈全民皆兵,奮起抵抗,陳國大軍只得無奈撤退。
赫連朝則以強大的軍力築起邊防,然而每到秋冬,總有伊哈饑民或軍隊,越過漫長的國境線,大規模地乞討或搶劫。
靖王接管西北以後,對軍人一律打擊,卻將饑民集中安頓並供以食物,開春後驅逐出境。此策仁厚,物資和人力卻耗損極大。
「烏斯人好辦,但伊哈人,不救,道義說不通,救,便是養虎為患。」太師臉上頗多難色,新朝人手緊缺,他以帝師之尊,暫代戶部尚書一職。
戶部侍郎齊思賢幾分猶豫地建言:「青遠承幾州人口銳減,田園荒蕪,流民遷移可兩利,只,風俗不同,怕難以適應,且,移民費用甚大。」
不同宗教信仰和生活方式的族群混居,容易產生衝突,需得完善的制度和律法來配套。
貞元憶起昨晚他說起此事,蘇容若講古提到的陝甘回亂,沉吟片刻,將眼光轉向四朝元老:「崔相,你如何看?」
拗相公皺起長眉:「移民既救助饑民,又可恢復中原生機,但拜日教行事極端,不容異己,若遷至我朝境內,加以時日,一旦勢力蔓延,必成隱患。」
不容異己便意味著你死我活。齊思賢對上鬚髮皆白的老者,暗想:薑還是老的辣,想得長遠,看到我眼光之所不及。
「不如開春後遣回流民,六歲以下孤兒可留。」太師拋出的折衷方案,得到貞元認可:「嗯,孩童尚可教化,長大便成我朝生民勞力。」
隨手拿起一份奏摺,滿意地笑:「沈相不負眾望,已將汝祁兩州的難民安頓妥當,還指派了好幾個在地方任職。」
惠安新朝推廣均田制,以暴力掠奪私產,成千上萬的鄉紳士族為免殺戮,舉家逃到貞元治下,貞元為表重視,特派沈玄微到難民最多的兩州安頓。
「肅王此舉無視禮法,動搖國本。」太師卻沒有學生的輕鬆:廣袤農村的有產者,為家族長遠利益故,大多秉承傳統,善待鄉鄰,助教興學,修橋補路,千百年來維繫著底層的道德和秩序,也是官府和民間的橋樑與潤滑劑。
如今肅王煽動仇恨,人性之惡一旦被激發,力量必是摧枯拉朽。深諳此理的崔相和太師對視幾息,憂慮重重:即便東征成功,人心教化也是個難題。
滔滔暴戾之氣,將如何發泄?肅王必將這股禍水西引,他們若效仿伊哈全民皆兵,靖王到時,將如何應對?
想起靖王,崔相的眉頭鎖得更緊:這些年殿下一人撐著西北軍政要務,宵衣旰食,殫精竭慮,新朝建立後,他便開始系列的權利交接。
先是將麾下軍隊一分為二,龍衛舊部歸還給西門國公,餘部退守阿泰山,擬為東征軍核心,計劃明春開始募兵擴容。
朝庭政事則完全轉讓給貞元及諸位朝臣,他只負責建立兵馬制度,監督後勤戰馬供應等軍中要務。
他是要從大權獨攬的位置抽身了。崔相暗想:自玄微來後,他便向皇帝告了半假,說想好好陪伴久別重逢的妻兒,這其中,怕也有長樂公主的意思。
聽雲兒說他為愛妻順利生產,每日跪經念佛,天下尚未太平,這柄安邦定國的利劍,萬萬不能化成繞指柔了。
太師的注意力卻在另一件事:「年後東征軍招募組建,訓練演習,遷都也需早早定奪,然,我朝始建底子薄,財資上怕是周轉不過來。」
素泉地處西北,與大多州郡往來不暢,消息閉塞,遷都勢在必然,但此舉工程巨大,貞元不願勞民傷財,費用便得朝庭一力承擔。
崔相疑惑的目光投向齊思賢,問:「長樂公主的捐贈和靖王封地稅收都數目不小,戶部手上如何仍是那般緊缺?」
「新進州郡免稅兩年,朝庭除去軍政開支,難民安頓,流民收容,若年後春耕不好,還得準備賑災,防患於未然。」齊思賢將帳算得門兒清。
「遷都可量力而行,宮殿慢慢修建無妨,此是禮部擬定的太廟供奉,諸位看看如何?」貞元不願看老臣憂慮,轉開了話題。
崔相接過宦官遞來的奏摺,讀得片刻,眼光驀然一緊,抬頭問道:「這,谷空氏梅貴妃,如何也在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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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甘回亂:1862年,陝西甘肅兩省的回民和其他族裔產生了大規模的衝突和互相屠殺,陝甘總督左宗棠用五年時間才平息下來,但兩省人口因為屠殺,瘟疫,饑荒等原因,損失大半,並波及青海,新疆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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