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王沉吟片刻,搖頭:「即便能證明梅妃是谷空丹陽,亦難撼動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除非還有她策劃所有事件的證據。」
「敵國女子,處心積慮來到皇宮,皇帝難道不應徹查?」名動天下的偵案高手,難得地露出一絲驚訝。
「梅妃乃是皇帝逆鱗,不可輕易觸碰,若稍有差錯,引來反撲,便是殺身之禍,不如,先收集其他證據,再想法引起皇帝疑心。」
沈府覆滅便發生在我暗查梅妃不久,靖北王的話讓沈玄微心中一凜:「如此倒更為穩妥。我既到西北,那便重查龍衛公和達達遇刺兩案。」
靖北王眼裡沉沉悲憤:「這兩案,我已有些眉目。」聽完蒼略等人訴說,他審問了西門康的幕僚姚肅,得知此事乃西門康和仇先生的合謀。
但仇先生不知去得何處,沒有直接證據證明當時的書信是被偽作,他不擅律法,便將人證交給沈玄微,請他繼續核查。
沈玄微聽得眼前連日光都暗了:阿爹當年果然沒錯,這是一樁潑天冤案。長久沉默後,道:「沒料你也知聖意。」
聖意難測,但我懂得愛的感覺,靖北王的眼中浮起溫暖笑意:「還未來得及告訴三兄,我已經成親,她,極合我意。」
「恭喜你終得賢妻,阿音在天之靈也必放心。」沈玄微欣慰笑道,端起茶杯,觸手細滑,圖案淺淺幾筆,寫意清淡,餘韻無窮,一看便是女子為夫君精心購置。
實際也如他推斷,靖北王當時走得急,蘇容若隨後送來無數物什,他的營帳,書房和臥室,也全部複製了她在簡園的布置。
劫後重逢,把酒言歡,沈玄微用過中餐,品得半會茶,對奕幾局棋,方才離去。
靖北王送走訪客,眼見窗外北風愈緊,想起今日乃愛妻生辰,滿腔思念無處安放,不按日程召見部下,獨自走進書房,提筆開始畫心上人的小像。
魂牽夢縈的模樣在紙上漸漸浮出,姿態妙曼,裙裾飄揚,亭亭如風荷搖曳,一張清麗至極的臉,匯集了世間所有色相。
思念如無處可依的羽毛,在空中顫悠悠的飄飛,絲絲縷縷,纏纏繞繞,將他從皮膚纏到骨子,腳下綿軟,身體緊繃,酒的溫熱從心裡蔓延全身,變成讓人難耐的火熱。
拿過紙箋,寫信:容容吾愛,見信如晤,今值汝芳辰,思卿何極。
「殿下,主人的長壽麵,你一定要吃。」才剛起頭,芳娘在外輕輕地敲門,靖北王放下筆,道一聲進來。
婦人將食盒置放在案幾,布好碗筷,看著靖北王起立,經行她的身邊,忽然柔聲喚道:「阿諾。」
男子腳步一頓,眼前一張皎如天際之月的臉,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容顏,「容容」嗓子瞬間暗啞,不由得張開雙臂,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
心口劇痛,肌肉下意識地收緊,千錘百練的訓練讓他立刻反應,左手抓住已刺進胸腔的鋒利匕首,右掌一拳擊在對方肩頭。
砰的一聲大響,婦人撞在書櫃,花瓶書卷滾落滿地,屋外的納什聽到響動開門,見此情景,心膽俱裂,連忙搶去扶住主上,連點他胸口幾處穴位。
靖北王半跪葦席,衣衫迅速被鮮血滲透,他視而不見,左手捂胸,直盯著刺客,啞聲問道:「為何?」
芳娘摔在地上,肩骨碎裂,眼前恍若再現冷風落日,仁慈的皇后自掛南枝的場景,勉強撐起身體,破口大罵:「赫連氏的畜牲,我與你拚了。」
她原是雲國宮庭舞姬,深受懿德皇后喜歡,夫君也在禁衛軍中擔任要職,國破家亡後流浪到洛京,奉谷空丹陽之令開辦舞坊,專做傳遞信息,培養間諜的事。
蘇容若以童子的身份到她處學習,卻被她識破身份,報告上去,才有了強迫收徒的那一幕。
後來她南下麗迪,再被蘇容若遣來西北照顧夫君,才發現姑爺竟是滅國讎敵的親兒子,而小主人至今不知他的真實身份。
簡園的夫妻恩愛,在她眼裡瞬間變成惡意的欺騙和玩弄,新仇加舊恨,今日好容易等到他獨自一人,她便用獨門絕技,先迷惑,再行刺。
她掙扎站起,納什抬眼相攔,對上她的視線,卻是一愣:「王妃?」婦人再次舉掌撲向靖北王,卻被水銀般瀉下的劍光逼得後退。
納什回過神來,警告如風掠進的承風:「勿與她對視。」靖北王則氣息不穩地下命令:「審。」
匆忙的腳步聲響起,謝東亭和王琅並肩走入房內,肅王邀請諸王會盟的邀請函到達軍中,他們趕來商議,沒料卻遇到主上遇刺。
謝東亭連忙幫納什將靖北王抬到榻上,王琅則衝出門急喚軍醫,此時天色已暗,暮光沉沉,雲層低壓,冬雪,即將來到。
那廂芳娘看著承風,柔聲道:「你要聽甚,我全都告訴你。」承風下意識地抬頭,眼神與她一對,心中微動,趕緊調整氣息,神情重新冷硬。
芳娘行刺郡王,本就存了死志,眼見遇上絕頂高手,斷無逃出的機會,長笑聲中,反手一刀割向頸脈,瞬間便停住了呼吸。
我曾與她坦言,為了容容順利生產,先不讓她知曉我的身份,芳娘為何,依然恨我入骨?靖北王腦中急轉,吩咐納什:「速去簡園,接王妃,西來。」
納什扶著主上,心如刀割,解開他的衣衫,只見匕首正中前胸,鮮血汩汩地外冒,大片衣衫和只剩一半的玉佩,已被染得通紅。
玉在人在,玉碎人亡。不詳之感湧上心頭,靖北王掙扎著還想說話,軍醫趕到,幾針扎得他睡將過去。
謝東亭向兩位軍醫施行大禮,面色肅然:「吾為天下拜託先生。」
默默轉身,瞧見地上半塊殘玉,經血一染,艷紅得刺目,彎腰拾起,呆立良久,才出得門外。
雪花,終於一片接一片地落下,夜靜風寒,謝東亭的眼前,卻回閃著與先太子在杏花煙雨的時節,琴簫相和的初見。
不為自己求安樂,但願天下得離苦。年輕男子的眼神,慈悲,堅韌,不可動搖。
納什被大夫趕出房間,頻頻回頭聽裡面的動靜,焦躁得面容亦微微扭曲:「我馬上出發接王妃,她怕是,已經生了。」
「殿下傷重垂危,你和承風輪流照顧,那邊,讓易望去吧。」謝東亭緩緩開口,深深的目色,看北風將雪密密吹落,靜靜地,將一切遮蓋。
簡園。蘇容若生下小魚二十天,正在軒台抱著兒子看景致,天空飛過從北而來的雁群,它們秋季南飛,她卻準備北行。
阿諾離開後,她即開始變賣家產收拾行李,知道夫君忙碌艱危,自己幫不上忙,只派人去照顧他,並吩咐蘇原按質按量地送出戰車和藥品。
懷中嬰兒呀呀輕哼,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淺淺琉璃色,清潤如水,她前世對孩子沒有感覺,但自小魚出生,便愛得如珠似寶。
那雪白嬌嫩的肌膚,寬寬的額頭,棕色的頭髮,定是阿諾幼時模樣,想到愛侶,她的心便軟得一塌糊塗。
抬眼卻見崔氏和易望跟著夷川進得大門,眼神忽然僵凝:易望是跟著阿諾去的,為何忽然回來?還與崔氏一道?
——————
備註:古代定親後便意味兩家結成姻親,因此阿諾雖然從未娶過阿音,也應終身視沈玄微為妻舅。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s 3.701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