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漪娘接解憂公主回宮,將穆那沖在燕園一事匯報給梅妃,女子卻低頭專注臨摹:「王七郎的墨寶雅秀逸遠,當得起字仙之稱。」
側頭微笑問解憂:「今日表兄和你玩什麼了?」解憂舉起手中物什:「阿兄為我畫了花花,還玩魔方。」
梅妃命人將女兒帶走,才擱下毛毫:「解憂年紀漸長,有些話不得在她面前說,我知道小畜牲在調查雪豹案,但他若出得意外,老狗定會嚴加追查,當年如此巧合,我尚需以苦肉計來阻攔沈」話未說完,忽然咳嗽起來。
漪娘瞧著她蒼白的容顏,說不出的痛惜:阿衡公子走後,主人悲絕成病,未曾康復,又長年身陷虎穴,苦熬心神,那年有意落胎,也不好好休養,以致身體日漸虛弱。
前幾月她設計點燃商界怒火,並喊出清君側,殺妖妃這等話來推波逐瀾,絲毫不顧自身處境如何。
她怕是撐不久了。忽然之間,老婦人想跪地哀懇,求主人放手,放過赫連淵,也放過她自己,嘴唇哆嗦半晌,開口卻是:「王淑儀最近常去燕園。」
含煙帶霧的美目盯著窗外染霜黃花,凝寒梧桐:「不過是為她的婚事增德名罷,她的親事,王庭閒定要和老狗商量。」
「狗皇帝焦頭爛額,怕沒心思管,時局紛亂,軍餉不足,發往西北道的糧餉,被承王中途攔截,我們有好戲看了。」漪娘滿臉的幸災樂禍。
晚秋的風從半掩的門吹進,拂動麗人的長髮,涼透羅袖:「承王倒是異軍突起,他的神皇軍和拓跋宗聯合,招安了俞三眼,實力不可小覷。」
漪娘笑得片刻,忽然皺起眉頭:「那拓跋宗不幫自家侄兒,卻跟著承王,倒是奇怪。」
「中間自有原由,反正,他與老狗作對便好。」梅妃冷冷地哼得一聲:老狗做夢都想開疆拓土,青史留名,我偏叫他河山破碎,遺臭萬年。
閉上眼睛,只覺空虛蒼茫:吳曦那處不知如何了?天下將兵戈四起,藩王割據,我長久的心愿便要得償,可是為何我並無快意?
梅妃念叨的人此時正站在塞外,看長空白雲下,連天的芳草已變得枯黃,一隊男子佩刀持弓,縱馬擎鷹,馱著獵物,凜凜而來。
他在這野獸出沒的荒蠻之地已有三年,從拿達達皇子的人頭挑起赫連和西漠的戰火,他便受命潛進樓煩王室,任務是挑撥樓煩與赫連為敵。
樓煩立國後,單于的十多個兒子大致分成兩派,分別以金昌和金瞳為馬首是瞻,遊牧蠻族沒有立嫡長的傳統,權力都從撕殺喋血中來。
突厥和赫連朝年年刀兵相見的局面被靖北王一手改變,休屠部大傷元氣,龜縮在鹽鹼地喝西北風,樓煩卻在穩定的擴張中。
如今赫連朝亂像疊起,風波不斷,靖北王失勢,西北道的軍需被攔截,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他鼓動金昌趁秋高馬肥的季節南下,奪回勾維以南四百里,作為他獵取儲位的資本。
可金瞳極力反對,認為四百里荒漠徒勞浪費兵員和物資,樓煩當趁赫連法度廢馳,混水摸魚發橫財,同時在各方安插人員,伺機而動。
弟兄倆各持已見,單于躊躇不下定論,只因他,昭明,還未說話。
吳曦將目光投向與單于並肩而行的俊朗男子,灼灼鳳姿,軒軒韶舉,頂著一頭亞麻色的長髮,和一張讓女人朝思暮想的臉。
閼氏嫡親的外甥,自小被單于視為已出,十二歲離開故鄉遊歷,兩年前聯合諸國對抗車師強軍,再助烏斯平定內亂,殺了以陰狠著稱的國相許兆,名動西域。
這樣一顆明珠,拒絕實力雄厚的西漠,放棄在繁華絲路如日中天的榮譽,回到闊別十年的故鄉。
要知道,西漠招攬他的條件,是權勢僅次國相的太常位,以及,娶以美貌才情著稱的嫡公主。
不借家族勢力,以過人智計遊走在各國皇室中的人,在樓煩爭位的關鍵時刻歸來,未免太過巧合。
單于和昭明在吳曦的猜度中漸漸走近,幾人招呼後席地而坐,看侍衛升起爐火,燒烤剛獵到的野味,談笑粗魯而隨性。
「阿明幼時喜文史,如今卻也擅長圍獵,看這身板,難怪各國王女爭先恐後地往你帳里鑽。」親人的歸來令單于極為欣慰,忍不住拍著小輩的肩頭,打趣。
昭明把玩著手中匕首,漫不經心地笑:「聽說單于年輕時金槍不倒,夜御數女,我輩倘需努力。」
「狼崽子連老子也敢取笑,難怪閼氏說你除開頭髮和眼睛,幾乎像換了個人。」單于哈哈大笑,對著皮囊猛喝,眼神蒼涼:「老了,大夫要我保養,我只想活得痛快。」
曾經被休屠部壓得喘不過氣,如今占他的土地,收他的附屬,他娘的暢快,只:「往後樓煩往何處走,兒郎們吵來吵去,阿明,你如何看?」
「陛下若想收回那四百里,我取高仞項上人頭,若欲遣暗探到赫連,我先請命。」昭明語音簡淡,卻挾帶著有如幽冥的冷沉。
單于割開小塊牛肉,瞟向吳曦:「我聽阿明說起赫連和西漠的富庶,依先生看,樓煩可有望如此?」
吳曦沉吟:「赫連地大物博,農耕發達,西漠地處絲路,商業繁榮,我樓煩世代逐水而居,以遊牧為主,要想國強民富,先得有宜商宜耕之地。」
「你這是贊同阿昌的想法,趁赫連將亂,先收回四百里,再乘機取他河西之地,阿明,你呢?」單于轉向昭明。
昭明的視線落在藍天和雪山之間:「取四百里不難,打高仞一個措手不及,只如此,赫連淵必然釋放靖北王,與他爭河西曠日持久,休屠的部屬歸順我朝不久,難免會蠢蠢欲動,我朝新立,若內外同時起火,恐怕。」
他適時住口,單于沉吟:「聽聞涼州百姓在西北軍餉被劫後,冒死穿過流沙,將口糧送到高仞處,有此民心,這四百里怕是易得難守。」
「如此,不妨先試試瞳殿下之策。」昭明沉默半晌接口,金瞳的主張原來就從他這處來,只單于不表態,他也一直等,直到現在才臨門一腳。
單于笑道:「瞳兒之計倒也穩妥,拿漢人的話講,叫審時度勢,再徐徐圖之。」吳曦和昭明貌合神離地一番讚嘆,各懷心思。
默默地吃得半晌,吳曦重啟話題:「赫連諸王的動向在下都看得清楚明白,唯靖北王,聽說他並非被軟禁在洛京,而是去了南國,不知赫連淵有何意圖?」
「竟然還有這等事?難道赫連淵對吉雅起了興致?」單于怔得一息,轉向昭明:「我國是否派人去探探?」
「不必,西門康快頂不住了,靖北王將很快復出。」昭明搖頭,將話說得十成的肯定,目光卻越過草原看向南方,眸色似幽深的井上浮起沉沉夜霧,讓人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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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鳳凰,鳳為雄,凰為雌,中國古代傳說中的百鳥之王,飛龍之子,被認為是興國和祥瑞的象徵,《山海經》和《淮南子》等典籍都有記載,後來,鳳凰逐漸整體被雌性化,和龍一起成為皇權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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