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提供地方當然好了,看熱鬧的人群也都在幾個薩滿的勸阻下散去了——不能跟到人家裡看熱鬧了,那也太不像話。
小伙子連蹦帶跳才夠夠叉叉的從牆頭兒把姐姐的鞋拿了下來,這才扶起了渾身已經滿是雪塊都和了泥的地躺拳女俠,跟著說話的大姐去了。
這大姐說的進,其實真是客氣了,女俠在地上打把式的時候,那個小伙子站在道牙子上,在他背後,就是這大姐家的門。
門楣上插著五個巴掌大小的牙旗(三角形帶鋸齒邊),黑紅綠黃白五個顏色,就在那屋檐底下垂著,眼神不好根本看不見。
這是個臨街的小一進房,平房,一推開鐵皮門,進門的地方是甬道,旁邊就是堆放雜物的倉房,倉房頂兒連著把甬道也蓋住了,因此裡面倒是沒有什麼雪。
甬道不長,也就五米多點,幾步就過去了,院裡兒天井擺著一個架子,八邊形的八梁八柱,都是胳膊粗的柳木桿,每個橫樑上掛著一根小拇指粗的紅繩,塑料繩編的,隨著風微微蕩漾。
在這個八邊形圍住的正中間,地上掃的很乾淨,立著一個常人大腿高的那麼一個台子,台子底下是一個火盆兒,裡面看不清有什麼,因為盛著半盆雪。
這個台子上頭,一張黑色的篷布罩得嚴嚴實實,只能大概的,看出來台子上頭,擺的應該是什麼容器,裡面東西應該不少,杈杈椏椏的把篷布拱起來挺不規整的一個包。
甬道裡頭自然就是家屋子了,兩左兩右四扇窗,正中間的屋門,這個房子雖然方向上是廂房,但是格式上,卻是按正房格式蓋的。
一進屋是個廳,正對門一張八仙桌子,一左一右兩把太師椅,左邊的椅子旁邊,有一個角門,掛著半截門帘,從簾兒底下打眼過去,看見半截兒的,有灶有鍋,那裡面是廚房。
左右兩邊的牆前,都擺著靠背椅,一邊兒倆,倆椅子中間還有一個和八仙桌差不多高的,一尺見方的方幾,這是客位,給客人坐的。
從顏色,花紋,樣式看,這些家具都不是一套的,不過擺設的卻都規整,都合規矩,老宋頭進屋兒先點點頭:「好地方。」
進屋門看見的就是這些,在屋正門左右,客位的椅子再往外來靠到前門牆上,一邊一個是兩個門,都和廳屋正門隔了一個窗戶,這倆門關著,但是大傢伙誰也沒好奇——不用想啊,這是主家的臥室。
章晉陽仗著人小沒人注意,順著這幾位後邊兒就鑽進來了,他沒敢進屋,進了屋這要是一問「這誰家的孩子呀?」,准就得把他攆出去,他覷著這些人都進了廳,就抱著膀縮在左面的窗戶根底下。
為什麼在這邊呢,這邊的上首太師椅上,是老宋頭,他被眾人和慧真師太一邊一個,推舉著做了太師椅上,至於那一對姐弟,被剛才那大姐,也就是這屋主,張羅到裡屋去了,但是在右邊。
這些人進屋先張張羅羅的,主家兒有有個爺們出來,拿凳子——還有椅子沒坐下的呢——沏茶,倒熱水,大傢伙兒你一句我一句先寒暄了一頓,都喝口熱水暖了暖,才有人提起這事兒來。
緊挨著老宋頭的,是個紅臉膛,個子不高,人挺壯,說話聲挺沉,但是卻不太大,章晉陽在外面仔細的使勁,才聽見他說什麼:
「宋師傅,你老是行家了,這會江鎮一多半的大堂人馬都是您給搬得香,我們這,都是晚輩,他們也沒我臉大,都不老好意思的,我就先問了哈。
這女的,我可看著沒啥毛病啊,信這東西信邪了道兒的,常見,不犯毛病啊。」
(這漢子說的大堂人馬指的就是他們家裡供奉的仙神,這些仙神要通過他們這些「弟馬」來和現實聯繫,做什麼事。
建立這種聯繫,需要一個通靈的儀式,如同買賣家兒辦工商許可,這個儀式就是「搬香」,也有的地方叫搬杆子、頂香火頭兒。)
這漢子的話一出口,其他人雖然不會說話,可也都點了點頭,那眼睛看著老宋頭,慧真師傅也一低頭:「阿彌陀佛,宋師傅,你是老江湖了,可是這裡面……有點別的事?」
老宋頭的菸袋鍋里煙就沒停,自打進屋眉頭一隻揪揪著,兩隻眼眯縫著一直盯著門口,聽到慧真師傅問話,老頭把菸袋從嘴裡拿下來,煙鍋兒橫過來在腳底下磕了磕菸灰:
「嘿,是這話,拿替身這個話,我就是順著那聲兒往下一拿,意思這粱子,咱們接了。
什麼活什麼令兒,都使著本行兒的來,這倆人不不入行當不相干的,過江龍想要抻量抻量咱爺們兒這地頭蛇,可是先壞了規矩。
是吧,窗戶外邊聽牆角的嗒,天兒可冷,小心腦袋上可有冰溜子。」
老宋頭語氣挺沖,但是在座的這些位都蒙了,這啥意思啊?按說他們這些薩滿,弟馬,那行話黑話就多了去了,有什麼人都見,都結交,別的行里的行話那也都八九不離十,可老宋頭這幾句,都半懂半不懂。
但是呢,話是不知道怎麼意思,事兒大夥聽出來了:這屋外頭窗戶底下有人聽牆根兒,老宋頭不知怎麼的,知道了,可能和剛才那個不似人的動靜兒有關。
別人沒聽出來,正蹲牆根的章晉陽還聽不出來嗎?這是臘月,房檐上的冰溜子,那是越凍越結實的,沒事能掉麼?
再說那老頭說的那也不是什麼黑話,那就是跑江湖搭茬兒的場面話,都是些套詞兒,什麼場合什麼事,鑼鼓聽音兒都有準調兒的。
屋裡的這些人都是只在本鄉本土打混,他們的根基就是這方水土上的信眾,從來不出外,更別提跑江湖了,那也聽明白事了。
聽見屋裡有人站起來要出屋,章晉陽連忙掐著調:「嗯~哼~」,屋裡面一下就靜了。
他站起來,站到門口,舉著手要敲門,直嘬牙花子,這怎麼說呢,這個事自己做得差了,認錯應當,但是這個老宋頭來這麼一下,就更難弄了。
有好處,那姐弟倆不用擔心了,老宋頭說了,他接下了,現在就是給這老頭,和這一屋子人一個交代就行了——可這怎麼交代啊?可別是找家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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