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伐 44.042

    &七郎,前面就是平縣了,我們快到家了,夫人肯定在家裡盼著咱們了。」素娘將車廂邊上的窗子打開來,看著外面的景物,笑著對十七郎說道。

    自從收到了上溪里被淹沒的消息,十七郎一直都是無精打采鬱鬱寡歡的模樣,素娘哄了好久依然沒能哄好他,而顧放認為事情已經是這樣了,他總有一天得自己想通這些道理,根本就不去哄他,也反對素娘一直哄他。

    素娘左右為難之下,只能更加悉心照顧十七郎的生活,小心地避開了那些事,希望隨著時間的流逝,十七郎慢慢就能忘掉那些傷心事。

    &七郎還不曾回過老家呢,素娘也有好幾年沒有回來了,那時候大娘子和三娘子還沒有出嫁,九郎還不曾去南望郡,一家人都親親熱熱地住在一起,家裡可熱鬧了。」素娘笑意吟吟地憶起了往昔,她自幼就被阿父賣給了人伢子,又數度轉手四處流離,後來有幸被夫人買下,才在平縣渡過了一段悠閒快樂的日子。

    回憶起少女時代無憂無慮的時光,她就算帶著十七郎憂心忡忡地躲在鄉下的時候,心中依然覺得暖暖的。

    大娘子、三娘子是十七郎的大姊和二姊,九郎是十七郎的大兄,此處的排行都是族中的排行,十七郎則是郎君和夫人在祁陽郡任上生的幼子,因為生他的時候,大娘子和三娘子都已出嫁,九郎到南望郡做官去了,交通往來不便,這幾年只有書信往來,十七郎還不曾見過他的姊姊們和大兄。

    &郎咱們見不到,不過大娘子和三娘子就嫁在附近,咱們很快就能見到了。」她又說道。

    聽素娘說得歡喜,水生終於忍不住越過她,也向窗外望去。

    官道兩邊與洵水北邊的景色稍有不同,道路兩邊都是一塊塊的水田,田中的稻禾已經長得半高了,在春風中微微搖曳,遠遠望著,猶如一塊翠色的錦緞隨風起伏著。

    比起洵水北的滿目瘡痍,這裡恍若世外桃源,到處都是欣欣向榮的景象。

    &娘,阿母和阿父都在家裡等我們嗎?我想他們了。」水生突然問她。

    素娘微微愣了一下,伸出手臂,把十七郎抱在懷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十七郎尚年幼,她不敢告訴他郎君大概已經遭到了不測,希望到時候夫人能夠安撫他吧。

    在外騎馬的顧放,聽到車內兩人的對話,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陸之楠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就被朝廷毒酒賜死,其夫人特旨被赦,隻身扶棺返鄉,結果回到平縣後陸氏已將陸之楠在族譜中除名了,拒絕將陸之楠葬入祖墳,她據理力爭無果之下,只能將人葬在了亭山腳下,因為一路勞累,外加被族人氣得幾次吐血,她給亡夫操辦完喪事後就大病了一場,沒過多久也亡故了。

    若不是陸氏夫婦雙亡,族中無人可依靠,又有陸之楠絕筆託孤,他家老師也不會讓他下山來接小師弟回青蒙山去,此次上山後小師弟恐怕會有數年不能下山,他想到這裡,才會拐到平縣來,讓小師弟能去拜祭他父母一趟,他以為他們都知道這趟是要去幹嘛的,但是他沒料到,小師弟和他家女使對很多情況並不知情。

    不過想想也是,他家女使大概在朝廷還沒有對陸之楠發難之前就帶著小師弟避到了鄉下,消息不通之下,的確有可能什麼都不知道,但是他該怎麼對他們說明呢。

    顧放越想眉頭皺得越緊,已到了平縣境內,就算他不說,他們總會知道的,但是比起猛然得知這個噩耗心裡有些準備總歸好點。

    這一日他們落腳在一個小鎮上,這是最後一個落腳的地方,明日他們就要到達縣城了。顧放尋了個機會,讓素娘在水生睡覺後,來他們房間一趟,他有話要和她說。

    顧放是和胡伯一間房的,兩間客房就隔了一堵牆,素娘把十七郎哄睡了以後,就來到了他們的房間。等她入座後,顧放把那些情況說了說,到了此時,她和胡伯才知道郎君和夫人全都不在了。

    &人……」素娘聽到這個消息,眼淚唰得就掉下來了。是夫人將她救出了苦海,但是夫人困苦無依的時候,她卻沒有守在她的身邊。

    那時候,沒有一個人幫她,夫人該多麼得無助啊!

    &慢點哭……想想要怎麼和水生說這些事。」顧放被她哭得有些頭大,想到隔壁還有一個小娃娃需要安撫,他的頭更大了。

    &用想了,我都聽到了……阿母,阿父,嗚嗚嗚……」素娘好不容易哽咽著止住了眼淚,他們還沒商量出靠譜的主意,就聽到門口傳來了水生的聲音。

    他穿了條小肚兜,赤著腳無助地站在門口,淚珠子像掉線的珍珠一般,一顆顆往下掉,很快,就哭得淚眼朦朧了。

    &七郎……」素娘本來強忍著的那些淚水,看到了門口的十七郎,一下子又泉涌而出了,她衝過去,跪在地上,緊緊抱住他,兩個人抱在一起痛哭。

    胡伯雖然沒有掉眼淚,但是眼圈也有點泛紅了。

    顧放被他們哭得有些心酸,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該怎麼勸他們,無力地勸了幾句,根本勸不住,只能任由他們哭了。

    他們就這麼哭了好一會兒,店裡還有其他的客人,客人們紛紛有意見了,掌柜的聽到哭聲也披著衣服出來了,他見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抱在一起痛哭,兩個男人板著臉站在一邊就這麼看著他們哭,他還以為女人和孩子是被男人們給欺負了,連忙勸道:「客人,客人,咱先不哭,有話好好說,有道理咱就說道理,那些沒理的人大家都要譴責的。」

    該被譴責的那些沒理的人——顧放和胡伯,見探頭觀望的客人多了,趕緊把他們兩個人給分開了,再讓他們抱在一起哭,大概就停不下來了。


    顧放將水生從素娘手裡挖出來,抱到自己懷裡,掏出塊帕子捂在他的眼睛上,軟著嗓子哄他:「水生不哭啊,你這麼傷心,你的阿父阿母更要擔心了,只有水生過得好好的,阿父阿母才不會擔心。」

    水生沒有說話,只是抓著帕子,轉頭將腦袋埋在了他的懷裡,咬著嘴唇,強忍住所有的嗚咽聲,任眼淚無聲地流淌著,很快,顧放的衣襟就被他的眼淚打濕了。

    顧放沒有哄過小娃娃的經驗,感覺到胸前的濕意,手腳都有些僵硬了,他猶豫了一會兒,將手掌放到水生的背上,一遍遍撫摸著他的背,嘴裡輕輕哼著:「不哭啊不哭,師兄知道,水生最乖了,不哭了……」

    水生這麼沉默地哭了一段時間,終於哭累了,在他懷裡睡了過去,不過就算是在睡夢中,他也傷心著,偶爾還要哽咽一聲。素娘自己都哭得不顧東西了,根本沒辦法照顧他,這一夜,顧放就將他放在了自己的身邊,水生夢中哽咽的時候,顧放就伸手拍拍他的背,哄他兩聲,總算讓他勉強睡了一覺。

    到了第二日,水生和素娘的眼睛都腫了起來,不過情緒總算穩定多了,不再動不動就流淚了。

    顧放問他們是不是要在小鎮上休息一二天,過幾日再去縣城,不過他們都搖頭否定了。

    素娘歸心似箭,水生也想早點見到阿父阿母,哪怕只是冰冷的墓碑,他也想早點見到他們。

    既然他們堅持,顧放也就依著他們,正常啟程了。

    平縣陸氏,是洵南陸氏的一部分,陸氏是東洵郡望,天下頂尖世族之一,族譜能夠一口氣追溯近千年,不過真正發跡是在前朝時,待到前朝崩裂,雖然本朝的疆域比起前朝大大縮水,不過這不妨礙洵南陸氏在本朝依然權勢赫赫,估算起來洵南陸氏至少煊赫了快五百年了。

    五百年繁衍分支下來,陸氏在東洵不少地方都有族人居住,平縣是其中比較大的一支。

    這一支近年來在洵南陸氏中地位比較顯赫,主要原因就是出了兩位高官,一位光祿卿,一位郡守。光祿卿是九卿之一,名陸之柏,而郡守就是水生的父親陸之楠。

    不過,據顧放了解,這兩位在朝中並非是一派的,而是分立兩派,一位站在大司徒那邊,一位則是大司馬那邊的。這可能是世族向來遵循的兩面下注的習慣,也可能是真的政治觀點不和,具體如何顧放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結果就是陸之楠在任上試圖追查洵水治水費用的去向時,被監察御史上表指責是他貪污了治水費用,皇帝命人將他押解回京候審,卻在離京幾百里的地方直接被一壺毒酒賜死了。

    從誰得益誰就是主謀的觀點來看,大司徒在這件事上脫不了干係,畢竟現在的祁陽郡郡守鄭凡就是大司徒的人。而且從最後的結果來看,大司徒明顯是先勝了一局,因為他這邊多了位郡守,而大司馬那邊則損失了一位支持者。

    當然,顧放的這種分析純粹是冰冷的局勢分析,並沒有參合進任何感情,從感情方面來說,他願意相信陸之楠這麼做是想正本清源,為民請命,而不是有可能做了黨爭的馬前卒。而大司徒則是大大的奸臣,不希望陸之楠翻起這些舊賬,才想方設法害死了他。

    畢竟,他是小師弟的父親,哪怕日後小師弟學成下山了,恐怕也做不到像他這樣去分析有關自己父親的這段局勢。所以這些話,他也就在心裡想想,永遠不打算對人提起。

    水生的老家原本是在縣城的東部,雖然顧放已經說過陸府君已經被族中除名,那麼他的府邸肯定也被收歸族中了,但是素娘並沒有死心,在祭拜過郎君和夫人後,她還是要求顧放陪著他們走一趟。

    牛車緩緩駛過街道,看到原先的家早就被別人占據了,素娘的眼圈又紅了,不過水生倒沒她那麼傷心,說到底,這裡並無他生活過的痕跡,如果有機會,他必然要拿回這個地方,現在沒有辦法,他也只能讓這個擁有父母痕跡的地方落在別人手裡。

    如果有一天……他攥緊了手掌,抿著嘴唇,冷冷想著。

    現在這些人對他們無情,如果有那麼一天……也不要怪他無義。

    &中無情無義,大娘子和三娘子總歸十七郎的姊姊,肯定不會這麼狠心,這些日子,她們恐怕一直懸著心,總歸要告訴她們一聲,我們這是要去哪裡,讓她們不用擔心吧。」素娘傷心過了,再次打起了精神,想要去和大娘子三娘子告個別。

    大娘子嫁在本縣張家,也是豪族,他們這行人衣衫不顯,在門房處被冷落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有個小丫頭出門來,素娘打點了她,千懇請萬拜託,才讓她肯給大娘子的陪嫁女使紅杏去送個口信。

    又是好半天,紅杏才匆匆出來了,她看到素娘,以及她身後的水生,臉色就變了。

    紅杏一把將她拉扯到一邊,苦笑著對她說道:「不是大娘子不肯管,而是真的沒辦法,張家對郎君惱怒異常,連帶著大娘子也一直沒好日子過。這個你們帶上,你先找個地方和小郎君住著,等大娘子緩過了這口氣,再商量怎麼安置小郎君的事。」

    她邊說邊將一個金鐲子塞進素娘的手裡。

    &我們只是想來和大娘子……」素娘急忙解釋,不肯接金鐲子。

    她的告別兩字還沒有出口,紅杏就打斷了她的話:「素娘,好素娘,你別逼大娘子好不好,她是真的沒辦法了,有辦法她不會不管的。」

    她把金鐲子扔進素娘懷裡,提起裙子就跑了。

    素娘茫然地站在那裡,她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哪怕他們並不是來依靠她們的,但是被這麼對待,她的心中充滿了憂傷。

    &娘,我們走吧。」水生短短的人生,經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反倒一下子就看開了。

    他沒有怨言,也沒有傷感,就這麼平靜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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