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國都,長安城。
蕭瑟秋日裡的陽光,灑在皇宮的朱牆黛瓦之上,映襯出斑駁明亮的色彩。
今日並非是大朝會的日子,但皇帝陛下還是召集帝國的群臣顯貴來到了皇宮大殿裡,龍椅之上的李仲易,依舊蒼白的臉色上有著絲絲紅潤冒出來,那雙明亮眼眸當中帶著抹難言的喜意。
這次大朝會的內容很簡單。
大唐帝國正式開啟了對以西陵神殿為首的中原諸國討伐大業!
燕國的覆滅只是個開始。
大唐的目標從來不是偏居一隅的小小燕國。
而是整個天下!
劇烈的咳嗽聲在大殿裡響起。
皇帝陛下在朝臣面前絲毫不掩飾如今的身體狀況。
但是在大殿之上的群臣能夠清楚的感受到,陛下咳嗽聲里蘊含著的那份痛快、那份歡喜。
所以帝國的整個朝堂都感到極度不可置信。
雖說大唐帝國是世間第一強國,但包括帝國上層的大人物們都未曾真正做到將大唐光輝灑落在中原大陸的每個角落,因為以西陵為首的諸國並不是紙老虎,西陵神殿更是昊天在人世間的話事人,麾下有著億萬昊天信徒。
更為重要的原因還是天下各國的修行者,不會允許大唐壓在他們的頭上。
但如今,盤踞在大陸東部的帝國終於要將不屬於大唐的領土囊括進來,這不僅僅是對於西陵神國的顛覆,更是對昊天的宣戰。
朝臣里不乏有人上奏勸誡陛下,與西陵在戰場上動兵戈,跟殺入桃山是兩個概念。
皇帝陛下輕笑出聲:「西陵掌教大人與清河郡諸閥有勾結,妄圖襲殺許世大將軍,早便將身軀埋葬在我大唐國境之內,如今南方邊境戰事同樣到了最關鍵收穫戰果的時候,你現在跟朕說,要和平,不要戰爭?」
皇帝陛下當初在書院後山學習過一段時間,骨子裡對於昊天便帶有漠然。
所以李仲易在夫子登天以後,立刻便策划起來對於中原諸國的大戰。
大朝會結束。
回到後殿的李仲易咳嗽聲更為劇烈,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後,卻又哈哈大笑起來。
越咳越要笑,越笑越要咳。
皇后娘娘上前,接過那帶有明顯血漬的白色絲絹,好看的眼眸里充斥著濃濃悲傷。
李仲易輕撫著妻子發梢,笑容裡帶著說不出的溫和:「我這輩子沒有什麼遺憾,能夠在臨死之前看到我大唐鐵騎踏上西陵桃山,世上哪有我這樣的皇帝?給金山銀山都不換,哈哈哈,這輩子已經值啦。」
皇后抬起頭來,帶著滿臉淚水說道:「但我有太多遺憾,沒有見到你老去以後的模樣,沒有跟你一起看著小六子長大成人,我更後悔當年奉宗門之命南下中原,誘你騙你,最終把你害成現在這樣。」
李仲易搖了搖頭:「誘我騙我,但你最終還是愛上了我。」
情話入耳,皇后娘娘夏天破涕為笑,看著面前人越發蒼白的臉頰,她溫柔道:「我一直沒有問過你,伱有沒有怪過我?」
「要說沒有,那肯定是假話,誰不想多看看美麗的大唐?」
「怪你是有,但我不怨你。」
「我們之間的戰爭終究還是我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大唐軍士本就以身上傷疤為榮,那我負些傷也是光榮的痕跡。」
皇后呢喃自語:「其實從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經輸了。」
......
大唐皇帝沒有親眼見到他最想看見的畫面。
整個帝國裡面幾乎沒有多少人知道在很多年以前的李仲易便得了病,而且這個病很重,一直陪伴著他從太子走到皇帝,並且無法治癒。
皇帝李仲易沒有看到大唐統一天下,但最終他還是滿足的離開了這個世間。
因為他知道,帝國將來的馬車會無比安穩的行駛在既定但又未知的軌道之上。
大唐,永遠都是大唐。
在大唐天啟十八年的這個秋天,似乎死了太多的人。
連綿數日的陰雨開始籠罩大地,長安城各座王公大臣的府邸盡展縞素,大唐百姓們自覺的在門口懸掛上了白幡白布,用以緬懷祭奠那位仁慈英武的大唐守護者,千年古城一夜之間變成了白色,無數的幡帶於街上飄揚,甚至有很多人披麻戴孝。
陸澤面色平靜的從皇宮走出,一襲黑衣,左臂上纏繞著塊顯眼的白布。
而與陸澤並肩而行的是位老人。
鎮國大將軍許世。
「我並不喜歡你。」
「哪怕你救過我的命。」
聞言,陸澤笑了笑:「大將軍又不是紅袖招的姑娘,我要你的喜歡幹什麼呢?」
許世沉默不語。
當初的大唐軍方因為夏侯的被迫辭官養老,曾公然對書院表達過不滿,而真正所指的對象赫然便是陸澤這個入世之人,若是單純的按照大唐律法來說,陸澤已然有太多違背唐律的地方。
剛剛入長安時,便殺死了固山郡都尉華山嶽。
而隨著後面五竹在這個世界的幾次出手,華山嶽的死因便漸漸為人知曉。
「陛下信任書院,信任夫子,信任你。」
「但是我們都知道你的力量過於強大,尤其是在夫子登天、陛下辭世、新帝即位的時間。」
陸澤瞥了這位帝國柱石大將軍一眼:「南晉國主會擔憂柳白搶他的皇位嗎?」
陸澤撐傘獨自離開。
皇帝陛下的離世使得大唐帝國南征的步伐稍稍放緩了些。
但是誰都知曉,帝國的鐵騎終會踏破南晉、月輪,會踏上西陵的那座桃山。
......
天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樣。
億萬的昊天信徒是最清楚感受到這種變化的人,因為存在於他們心中的聖地西陵神殿,這時已然有了破敗倒塌之跡象,昔日浩蕩潑灑昊天神輝的桃山,如今山上桃花紛紛掉落,三大殿裡的神官執事更是再難研習西陵道法。
只有天諭神座端坐在神座之上,臉上皺紋堆積,蒼老無比。
「降了吧。」
「如今的西陵已經沒有了跟大唐交手的資本。」
天諭神座面前,赫然是從長安城來到桃山的何明池。
天諭院大司座程立雪,則是俯首站立在殿下。
偌大的西陵神殿,如今這三位便是目前神殿的話事人,從這裡便可以見微知著,當初高高在上的掌教大人以及威勢無敵的三大殿神座,兩大王牌的神衛與重騎兵,裁決司里有熾手可熱的道痴葉紅魚跟隆慶皇子,下屬十隊的護教騎兵殺伐無雙。
輝煌的過去,如同昨日黃花一般,令人感慨惋惜緬懷傷感。
而真正令西陵那根支撐無數歲月的脊樑斷掉的,其實並不是上面那些輝煌的崩塌不再。
而是那日從大唐國境裡射出的驚神一箭。
事後人們才漸漸知曉,那一箭指向的目標是哪裡,原來是神殿背後的知守觀。
原來是昊天。
夫子登天,在很多人看來夫子已死。
可夫子登天給人間帶來的影響,這時終於顯現了出來。
這是對於億萬昊天信徒的影響。
天諭神座臉色疲憊的望著不遠處的何明池,良久之後重重嘆了口氣:「好。」
何明池同樣嘆氣。
他本是西陵埋藏在大唐國都長安城的人,好不容易坐上了昊天道南門門主的位置,卻不曾想坐上這個位置的同時,也掉落在了深不見底的深淵當中。
書院小師叔,便是深淵。
何明池也是到後面才漸漸明白,這一戰的關鍵點並不在大唐跟諸國聯軍之間的戰爭。
而是在書院小師叔跟觀主之間。
當初的觀主雄姿英發,卻在最年輕的時候遇上了柯浩然跟夫子。
如今柯浩然戰天而死,夫子登天離開人間。
在觀主身上被壓制多年的光彩,將要得到最放肆綻放的時候,來自於長安城驚神陣的浩蕩一劍成功淬滅了道門所有的希望,同時也毀掉了西陵神殿的脊樑。
......
先帝辭世,新帝即位。
年輕的大唐皇帝李琥珀略顯侷促的坐上了至高無上的皇位。
大唐鐵騎繼續南征。
而西陵神殿的開門告降令中原聯軍正式宣告土崩瓦解。
無數的大唐鐵騎從唐境之內魚貫而出,南晉數萬軍隊拼死抵抗,但最終也是無能為力。
南晉國主持玉璽,出國都投降。
南晉覆滅。
書院小師叔再臨南晉劍閣,與劍聖柳白交談良久。
第二日,南晉劍閣宣布解散。
大唐鐵騎越過南晉,終是登上了西陵神殿所在的桃山。
陸澤代表書院跟大唐,接過了西陵神殿天諭神座遞上的掌教之印以及三殿神座郜令,在人世間存在無數歲月的西陵神殿第一次主動打開了大門,這一日對於億萬昊天信徒來說便是光明覆滅的日子,這是他們的永夜,永夜已至。
大唐鐵騎跟書院高手將桃山封鎖。
無數西陵典籍神術秘法被送往大唐國都長安城。
西陵神殿有著悠長無比的歷史,在歲月長河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光輝痕跡。
但神歷終是完結。
陸澤接著獨身一人,去往西陵更南邊的道門知守觀。
知守觀的大陣在感應到陸澤的瞬間便已然開啟。
陸澤一步踏入。
觀中的那處青石廣場,只見主持陣法的中年道人身軀宛如斷線的風箏一般朝著後方猛然飛去,直到撞上青色石牆壁後才停下,中年道人的嘴角泛著苦澀,揮之不去:「難怪...觀主會死在你的手上,昊天難道真的拋下了這個世間嗎?」
陸澤沒有回答。
只是在他想往前踏步而行的時候,腳步卻忽然止住。
他轉過頭去。
身後知守觀正門所在的方向,有道身影出現。
那是位少女。
少女有著一張世間普通尋常的臉,但奇怪的是這張臉卻又很難在人的腦海里留下印象,她穿這件並不太合身的衣袍,衣袍之下是世間最為潔白的顏色,少女光著腳,好像是忽然出現在了知守觀。
她很普通,有很平凡。
這種普通,最不普通。
因為平凡,所以不凡。
中年道人僅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便明白了她究竟來自何處,她是誰。
捂著胸口的道人艱難起身,然後虔誠的跪倒在了地上,淚水縱流,顫聲說道:「為了...」
為了昊天。
乾瘦的黝黑婢女變成了豐腴潔白的少女。
陸澤微笑道:「好久不見。」
桑桑面無表情。
她這時同樣轉過頭去。
因為山門外有道她也很熟悉的身影浮現。
「寧缺。」
「我就說她回不去了吧。」
陸澤望著九天之上遙遙的昊天神國,無數神跡倒映在面前桑桑的身上,自從昊天對人世間產生好奇的那瞬間,她便再也回不去神國。
陸澤從懷裡掏出那本明字卷天書,伸出右手。
知守觀內存在著的另外六本天書發出了呼應。
七卷天書,七個字。
日、落、沙、明、天、倒、開。
「世上本來就沒有天。」
「每個人都可以是自己的天。」
陸澤話音落下,七卷天書紛紛亮起,世界變得越來越明亮,只剩下光明。
君子不矩。
無矩,跟無距,是兩個意思。
陸澤當時登臨書院考核大山的時候,曾經在柴門上出現過君子不矩四個字。
陸澤在那處崩塌的世界當中拿起劍,將黑夜跟光明全部斬碎。
今天,他又拿起了劍。
「我有一劍...可開天!」
無數渴望無數意願自人間各處而來,人間之力匯聚在這一劍之上。
劍光就像一道沒有顏色的光柱,朝著天穹發出。
知守觀內,桑桑的臉上滿是恐懼,因為那座昊天神國此刻正在悄然崩塌,神國當中的那位身材高大的老人發出痛快的笑聲,因為老人透過破碎的神國,看到了天地之外的天地。
天地之外,大有作為。
原來如此,果然如此!
湛藍天空的深處,若隱若現的神國在陸澤那一劍的沖洗下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風化腐朽,然後垮塌成最細微的塵埃,鎖鏈斷裂的聲音響起在每個人的心間。
天下的人們齊齊抬起頭,望著天。
天還是天,但天好像又不再是天。
......
大唐還是那個大唐。
新帝即位後的大唐帝國迎來全新盛世,書院鼎盛到極點。
只是那位在天下無數人心間留下痕跡的書院小師叔,漸漸消失在了人們視野當中。
不知多少年過去之後。
陸澤撫摸著臉上胡茬,輕聲道:「該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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