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個夢境。
無數個世界。
羅蘭醒來。
昏睡。
醒來,再昏睡。
一次次穿過帷幕,又一次次被甩離。
他渾渾噩噩,腫脹的腦袋裡堆滿了不該堆積的信息,雜亂無序的畫面與聲音顛倒交錯。
他墜入一個,抽離後,就忘記一個。
他記不清自己經歷了多少個夢境,只慶幸那些都是妮娜小姐的記憶,而非他的。
否則,他不敢保證,每一次都能像之前數次一樣乾淨利落的扯斷那些死死勒進血肉的無形絲線。
『四郎…』
『嬛嬛。你既知朕不願,卻為何——』
噗呲。
『刺、刺客!有刺客!!』
『羅蘭。我們好不容易把你哥哥找回來…能和他好好相處嗎?』
『當然,媽媽。』
「你清楚自己並非親生。」
「當他們的親生兒子回來後…」
「你所擁有的一切都將離你而去。」
「叮!」
「檢測到宿主強烈意志,開啟獨美系統!」
「任務:離開虛偽的家」
「獎勵:任意一種大師級能力(舞蹈/演技/射箭/繪畫/短跑/文學)」
噗呲。
『殺、殺人了!!』
『你怎麼能殺了你的哥——』
噗呲。
『你!你你你殺了你的父——』
噗呲。
一次次甦醒。
沉睡。
羅蘭愈發分辨不出夢境與現實。
原本那些偏離認知的、與他所聽所見並不重疊的世界,也在一點點侵蝕著羅蘭的理智。
他漸漸接受,從單純地脫離,變得開始學會在一個個五光十色的世界裡生活…的更長久。
他開始在意『活』了。
有關『甦醒』和『夢境』的詞彙一點點模糊,讓人越來越難分明。
直到。
羅蘭聽見了遙遠的抽泣聲。
微弱的,熟悉的聲音。
『羅蘭…』
女孩輕聲呼喚。
『羅蘭…』
她說。
『我在這兒…』
聲音越來越小。
『來救我…』
她說。
十月的某個陰雨天。
羅蘭脫離了濟貧院。
他被一名遠道而來的老人選中,帶回了倫敦城。
近郊。
一座好像查理一世執政時期就修建好的小莊園…
羅蘭的意思是,它很老。——雖然稍有見識的人就該清楚,查理一世時期的莊園算不上『老』,但羅蘭認為它老的意思是,這老紳士的家不該這樣破舊衰敗才對。
乾涸的噴泉雕塑脫了色,中心拉弓的女人斷了條胳膊。
石碗裡盛的不是水,是淤泥和落葉,以及一些分不清具體用途的鐵枝、車輪和某種食物的包裝袋。
小莊園的樹得了園丁『隨它去』的命令肆無忌憚的長,路面坑坑窪窪,時值雨季,羅蘭幾乎每走一步都要用力將另一隻腿從吮他腳的泥巴里拔出來。
冷清的土地上除了那引路的老人和自己,沒有第三個人的影子。
孤零零的主建築仿佛向上流的渦心,將周圍的一切全部扯進自己的肚子裡,絕不剩一丁點留給莊園主人。
一隻巨大的鼓風袋從莊園的另一側吹著,要羅蘭向前、向右傾才算『站穩』。
除了狂風帶來的腐敗味和鬼哭般的呼嘯,唯一讓羅蘭感到慶幸的是,他被老人承諾,每天能吃飽,不必挨揍。
這要比濟貧院好得多。
他領著他穿過窄路,一些猙獰搖曳的枯枝和不知多久沒人修剪過的草地,來到建築不遠。
「在這兒等我,孩子。」
老人說。
羅蘭看他上前扣門,不一會,有個窈窕優雅的女士出來了。
一頭順直的灰發,藍色的眼睛。
老先生躬身行禮,對那女人低語幾句。
於是,她看了過來。
——很短暫的審視,在羅蘭感到惶恐前結束。
她似乎很滿意,僵冷的臉上有了笑容,將幾枚金色的大錢放到對方手心。
羅蘭被『收下』了。
幸運加幸運。
不過,老人臨走時眼中的憐憫,羅蘭之後的日子一直都沒弄懂。
這位灰發女士姓克拉托弗。
瑪蓮娜·克拉托弗。
她要他記住這個名字。
然後,交給了他僕人的工作——莊園不算大,可若算住在這兒的人,那可就著實大不少。
因為除了自己,羅蘭沒在這棟房子裡見到任何一位『僕人』:這裡只有克拉托弗女士,以及,她的丈夫和女兒。
赫特先生。
仙德爾·克拉托弗小姐。
他們是一家人。
沒有其他僕人,就意味著羅蘭的任務格外重:他每日要四點起床,為克拉托弗小姐、赫特先生提前點燃壁爐;
將要穿的衣服燙好;
準備洗漱的熱水;
安擺桌布和餐具;
準備早餐——
除此之外,由於馬蓮娜·克拉托弗女士幾乎每日夜不歸宿,所以,羅蘭還要承擔起照顧仙德爾·克拉托弗小姐的任務,以及,為赫特先生洗澡、收拾那些沾了糞便與尿液的床單和被子。
是的。
赫特先生是個傻的(雖然羅蘭不願這樣講,可他覺得,『傻』已經算是饒了人的說法了)——
實際上,仙德爾·克拉托弗小姐的父親…
幾乎沒法控制排泄時間。
他不能講話,通常用『啊』來表達情緒和想法:餓了,渴了,憤怒,愉快,睏倦,疼痛,排泄,無聊,思念等等…
就一個聲調,一個詞。
『啊』。
羅蘭起初聽不懂,後來用了兩個月。
仍然聽不懂。
而仙德爾·克拉托弗小姐就好照顧的多:她和自己差不多大,會上廁所,會吃飯喝水,會講話,會像人一樣走路——她不大給自己添麻煩,通常吃完早餐,就躲進房間,等到午餐再出來。
她和羅蘭一天見不上幾次,說不了幾句,多數都是『謝謝』、『日安』、『請幫幫我父親』。
她給羅蘭的印象非常好。
有禮貌,溫柔優雅,且不像馬蓮娜女士一樣整天冷著臉,講話刺人。
只是唯獨不愛離開屋子。
以至於多數時候,羅蘭都和滿屋亂爬後累了休息的赫特先生大眼瞪小眼——
順便,房子裡除了他們,還有一隻時常來做客的長尾黑貓。
它經常從仙德爾·克拉托弗小姐房間的窗戶溜進來,在屋裡睡上一小會,昂首挺胸穿過客廳,到廚房吃個午餐或晚餐,卷著趴在壁爐旁打個盹。
它也不搭理自己的飼養者,等醒了,舔乾淨毛,再豎起尾巴露出屁*對著羅蘭晃那麼幾下,昂首闊步地離開。
總之。
這工作不算輕鬆,但絕對稱得上安穩。
多少人求之不得。
羅蘭很滿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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