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
玻璃杯撞碎在牆壁上,留下一團殷紅。
馬沃羅·海曼坐在沙發里,胸口起伏不定。他陰著臉,搖曳的燭火映的那本森然的更加可怖駭人。
一條條細長的軟蟲仿佛從他皮下蠕過,褶皺隆起。
「…是誰通知的警察。」
昨日倫敦城裡發生的事,幾乎讓『海曼』這個姓氏成為了上流圈子裡的笑柄——
並非金箔紙的落款。
而是警察後續的行動:他們竟被指使從市民手裡奪回金箔?
這行為愚蠢至極。
『海曼家到底有多缺錢?』
『您瞧,有些血脈高貴的,道德可不一定。竟和那些工人爭幾個便士…抱歉,還是先令?總之,值幾個錢呢?』
那些因此被關進牢房裡的可不少。
民眾對海曼家十分不滿,為此,女王陛下,赫弗先生,都分別詢問了他——關於此事,他知情一半。
「是肖恩,父親。」
肖恩·海曼是馬沃羅·海曼的二子,是安德魯·海曼的弟弟,朱迪安曼的哥哥。
海曼家孩子不少。
「…肖恩。」馬沃羅·海曼仿佛蒼老了許多。
最近發生了太多事。
每件事都仿佛一把鋒利的刀,砍在海曼家最脆弱的那條腿上。
因為審判庭那群鬣狗,因為遊行事件,不僅讓他和血肉搖籃的關係趨近破裂,更付出了『難以想像』的代價給那個沒長大的婊子。
緊接著,一個巨大的騙局,吞掉了海曼家大筆金鎊。
最後,眼下的『金色倫敦』事件,又給了他們致命一擊。
肖恩·海曼。
他的兒子。
「誰給他的權力,路易斯。」
留著酒紅色長髮的男人垂首不語,默默立於父親身旁。
這不必多說,只要他憑著『海曼』的姓氏,再加上一些『事實』——畢竟,金箔上的的確確寫了那是屬於海曼家的財富。
「愚蠢。海曼家根本不會因為這些錢跌倒,但他這行為反而會令我們…」
馬沃羅·海曼深感疲憊。
大兒子安德魯,女兒朱迪,死於審判庭焚刑。
二子肖恩·海曼,是個只能看見眼前巴掌大利益的、十足的蠢貨。
三子克里夫·海曼,目前不插手家族事業,作為平衡天秤兩端的砝碼,活躍在大漩渦,活躍在灰黨之中。
小兒子路易斯·海曼…
倒頭腦清醒,聽話乖巧,和三子一樣,是高環儀式者。
但可惜…
他的過去,意味著馬沃羅·海曼沒法將家族交給他——他血管中雖然流淌著海曼家的血,可他那低劣的過往說不準早污了這純潔的血脈…
看來。
他是時候考慮,召回克里夫·海曼了。
海曼家原本就沒資格兩邊下注。往深了說,當他向查爾斯·克洛伊和保羅·赫弗靠攏時,就已經將一部分人徹底推遠——作為回報,他只要不將邪教徒帶進白金漢宮,那兩位都能保他無恙。
沒有選擇。
他和安妮·范西塔特一樣。
大腦中生出的懷表,那時刻滴答作響的倒計時無不提醒著垂垂老矣的身體:
你沒有時間了。
而對於血肉搖籃,整個國家上層實際少有人樂意和這些骯髒、擺弄血肉的邪教徒來往——他們虔信著萬物之父,認為這肆意傷害他人而攫取私利的行為實在配不上他們高貴的靈魂和歷史悠久的血脈。
胡扯。
他們活著,只要呼吸,就在搶奪其他人活的可能。
迂腐,愚蠢。
作為秘黨一員,馬沃羅·海曼並不認為自己老舊,反而覺得那些守著家族遺光的才真錯失良機。
他們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不明白能這能讓人延長生命的力量究竟有多偉大。
「這一段時間,就不要讓肖恩出去了,路易斯。」
「看好他。」
路易斯默然。房間裡安靜了好一陣。
直到路易斯第三次添酒,馬沃羅·海曼那過度缺水的喉嚨才沙沙響起:
「「命運」之路的儀式者怎麼說。」
路易斯·海曼把玻璃醒酒器放好,退離幾步後,緩緩道:「接觸過那些金紙的人太多了,父親,我猜市民撿到它們前,這些黃金在短時間內經了不少人的手,對方早有準備。」
「至於那些信…還算清晰——預言指向了印度。」
馬沃羅·海曼幾乎要被氣笑了。
印度?
開什麼玩笑。
見父親表情不耐,路易斯頓了頓,提了個可行性更高的建議——畢竟相較那虛無縹緲的、幾乎稍有準備就完全失效的預言,某條道路的高環儀式者可以直接翻閱記憶。
「如果是那位出手,或許還有可能…」
馬沃羅·海曼搖頭:「克洛伊先生還在長眠中…」
「那麼赫弗先生…」
路易斯還想說,馬沃羅卻打斷了他。
「我早就該知道那些神神叨叨的瘋子關鍵時刻靠不住。」
「這件事到此為止,海曼家已經夠丟人了。路易斯,就算要絞死那團伙,率先發言的也不再會是我們了。看好肖恩,別再讓他干出令家族蒙羞的事。」
油頭粉面的男人很不耐煩。
他在會客室等了兩個小時,結果招待他的除了三個上了年紀的女僕外,就是桌上這壺他碰都不樂意碰的茶了。
父親半眼都沒看自己,拉著那野種到書房裡詳談…
憑什麼?
咔噠。
路易斯·海曼面無表情推門而入,連最基本的禮都不守了。
「你應該先敲門,弟弟。」
「我看你也沒時間考慮這事了,哥哥。」路易斯動了動嘴角,掃了眼桌上未動過的杯子:「家族因伱丟了臉。」
肖恩·海曼本就是個易怒的人,再加上說出這話的人——
「你的存在就已經把家族的臉丟盡了,私生子先生。」
肖恩撥弄著那頭卷翹紅髮,表情和另一個房間的老人有著如出一轍的陰沉:「我只是為家族挽回損失——因為那『生意』,我們損失了四萬鎊…」
「我記得,」他扶著茶桌緩緩起身,來到路易斯面前,狹長的眼睛微眯著,聲音擠成一條細長的毒蛇:「我記得,這生意,好像是你最先告訴父親的…」
路易斯·海曼絲毫不避:「的確如此,但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切決定都來自誰…是我?還是我們的父親?更何況,若你能在通知警察前,預先將你愚蠢的想法透露給他,我想情況也不會變得這麼嚴重。」
肖恩·海曼抖了抖嘴角,一把扯住路易斯的領口,試圖將他從地上提起來:「你最好給我小心點,紅頭髮雜種。你可不是海曼家的人…」
路易斯坦然:「事實上,我身體裡流淌著海曼的血。」
肖恩微微斜臉,氣音中很是戲謔:「那可說不準,老傢伙頭腦已經不清醒了…否則,安德魯和朱迪是怎麼死的?」
他鬆開路易斯,嫌惡地抖了抖手,提起茶壺,將那還溫的茶水澆在剛碰過路易斯的手掌上。
「海曼家的衰亡只會因為兩個人。」
他低頭專注清洗手掌。
「馬沃羅·海曼,以及你,路易斯·海曼。」
他說。
「我們在很久以前,就不該追隨那兩個沒有未來的老東西,不該聽這些從腐爛喉嚨里講出來的蠢話…」
路易斯不語。
他看肖恩反覆清洗手掌,然後,把空了的壺隨手扔在地毯上。
「我們應該拿回屬於自己的,絕不付出,絕不衝鋒陷陣——儀式者?我看,做了王黨,那王座上的女孩也會維護我們吧?」
肖恩·海曼不知道馬沃羅·海曼為何做出這樣的選擇,但他清楚,這絕對是一條勝利後也未必有好處的道路。
父親的舉動與其說為了家族,不如說為了自己——巧妙的是,這紅頭髮的雜種總在一旁挑唆,讓父親變得愈發篤信自己,昏聵而剛愎。
這倆人想幹什麼?
「婊子養的。」
他罵。
路易斯笑了:「哥哥,我必須再次提醒你,我們可都是…」
肖恩不耐煩地揮了下手:「滾出去吧,儀式者『大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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