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要等天黑,等到入夜,等大多精神的閉上眼。然後,找那理所應當的理由,到處轉一轉。
不過,天剛黑,他身後的『盒子』就有人了。
這本來很正常。
但他聽見了一聲…
「汪唔——」
羅蘭:
慢吞吞轉過身,腰使了些力,將一隻眼睛挪出盒子。
另一個盒子裡。
一雙透著無助和慌張的淡銀色,正和他對視。
女人早早用布團塞住嘴巴,又找布條繞過後腦,在臉上裹了好幾圈——但這控制不住的聲音依然悶悶的傳入距她半臂不到的羅蘭的耳朵里。
更何況,視線中的討厭鬼也沒休息。
「汪!」
-
閉嘴。
「你不打算…」
-
我沒有任何打算,晚安。
羅蘭朝她笑了笑,重新躺回盒子裡,閉上眼。
很快,天就徹底黑下來了。
這兒不會給人點油燈,更別提高級的照明方式。
黑暗中的鼾聲此起彼伏,時有人從咯吱作響的棺材裡翻來覆去,然後,被徹底忍受不了的『鄰居』怒罵。
甚至拳腳相加。
然後兩個人就會被幾個身強體壯的男人扯著領子拉出去。
還有些從棺材裡起身,小心翼翼地離開。
或者,從外面剛買到票的,抹黑找空位,輕輕躺進去——如果摸到有人的位置,剛買票的人會小聲道歉,而棺材裡的人,也不會太過計較。
這裡就像一個臨時的、與世隔絕的小世界。
還有一些不堪入耳的聲音,就不多形容了。
誰都跑過步。
『汪。』
羅蘭又聽見了。
身旁的棺材咯吱作響。
大概她又立馬捂住嘴,把布團向里塞了塞。
下一聲『汪』就輕了許多。
時間緩緩流逝。
羅蘭悄悄坐了起來。
他躡手躡腳,邁過一個個棺材,走向入口處:那裡支著木板床,一個男人正叼著煙,在黑暗中吞雲吐霧。
羅蘭故意發出些聲音,讓他警惕地掀開被子,看過來。
還不等羅蘭說話,他就熟練地抬手指了指某個方向。
「小聲點。」
這動作做了太多次。
羅蘭點點頭,輕手輕腳離開入口。
過了拐角,轉身卻往另一個方向去——這裡唯一的,沒被售票的地方。
倒是沒人把守。
原本的磚牆被推倒了幾塊,用釘子敲進去,裝了個不倫不類的鐵柵欄——借著月光,能看見柵欄裡面東倒西歪的墓碑。
這就是墓園。
似乎擔心被某個組織找麻煩,又不願『捐』金鎊作為贖免遷移或銷毀墓地的罪孽,這片土地的主人索性就潦草地將這塊不大的地方加了個鐵欄,乾巴巴的擺著。
或許有別的原因也說不定。
羅蘭扒著鐵欄,大致數了墓碑的數量。
-
接近三十塊…這不可能偷偷挖掘不被人發現。
「想好怎麼辦了?」
-
嗯…兒子尋找父親。怎麼樣?
「什麼?」
-
從今天起,我就叫羅蘭·威廉士了。
-
我要帶走我父親的屍骨。
「泰利斯·柯林斯會從棺材裡跳出來的。」
-
他早就碎的到處都是了。
-
我親眼所見。
「準備個假身份?」
-
花點錢給這些小流氓,我保證,都不用我親自動手挖。
「…倒也沒問題。你打算什麼時候干?」
羅蘭沒說話,又等了一會,摸黑往回去。
萬籟俱寂的夜。
身旁時不時傳來咯吱聲。
哈莉妲睡得不大熟。
羅蘭回來的時候,她黑髮散著,腦後的布條被睡夢中的自己扯開,嘴裡那團布也半耷拉在嘴邊。
咯吱。
鞋尖頂住木板後又連帶扭動了釘子,這動靜讓她迅速睜開眼,打量起周圍。
她看不清黑暗中站立的模糊人影,只感覺自己嘴裡少了點什麼。
緊接著,她左臉就猛地向上一提。
「汪——!」
一團肉相互擠著,抽動時幾乎讓腦袋也向左偏了幾刻。
響亮的叫聲劃破黑夜。
有人從睡夢中驚醒,入口處的男人也循聲看了過來。
接著,是止不住的第二聲。
「汪——!」
她驚恐不已,死死捂住嘴,起身去找那布條——黑暗中,羅蘭看見那布條就斜斜掛在她胳膊上,被小臂夾著,然後,伸平時,落在了棺材外面。
於是,一無所獲。
「汪唔——」
周圍騷動起來。
有人開始低聲咒罵了。羅蘭想了想,起身撿起布條,抓住她的手腕。
他感覺她抖了抖,下意識向回抽自己的手——力量非常大。
直到羅蘭低聲說了一句,拉著她,將布條用力按進她的手心。
她才緩緩平靜下來。
塞布條,繫緊。
平靜片刻後,哈莉妲微微探身,那雙淡銀色的眼睛似乎想在黑暗中分清羅蘭的模樣。
羅蘭跟著往兩個棺材的中心湊了湊,直到讓她看清自己。
「晚安。」
他說。
重新躺回棺材。
一夜無言。
羅蘭只等天微亮就起身了。
他身旁的少女眉頭皺著,雙手交叉在胸前,膝蓋頂著木板,蜷得像個嬰兒。
也只是她身體柔軟。
如此細窄的棺材,一般人都做不到。
羅蘭看了眼她那又被多纏了幾圈的嘴,轉身離開。
他趕時間,要繼續乘馬車去一個地方。
也是他查詢過時間表後的安排。
在泰晤士河南岸,交了費用,過橋。
一個近日剛修建的,大名鼎鼎的地方。
滑鐵盧車站。
——這裡的一條條由人壘下的金屬,將會在未來如血管般迅速擴散,遍布國土。
它們從城市和曠野中穿過,它們代表著未來。
也是扳手提醒過羅蘭的。
或許在這兒,他能得到某個儀軌。
火車棚簡陋的不像樣。
長九百英尺,寬一百一十五英尺,高八十英尺。筋骨暴露在外,只用髒乎乎的簡易布封了頂子——這不管怎麼看,都有種敷衍和急切感,並不如羅蘭期盼中的『新時代造物』該有的模樣。
哦,如果非要說,車站旁那百英尺來高的鐘樓,就是唯一的裝飾了。
實在有點…
寒酸。
這新時代的大機器,怎麼『家』卻如此潦草。
「我想你並不清楚,鐵路公司是私人資本投資建設運營的。」
-
私、私、什麼本…?-
我好像聽蘭道夫說過。
-
叫,投入,是不是?
「投資。」
-
快,快給我講講。
「」
迎著清晨的陽光,羅蘭漫步在濃霧裡。
「高文,把盔甲脫下來。我要看看伱裡面穿了什麼。」
他哼著從妮娜嘴裡聽過的歌,腳步輕快。
「…至少你聽我建議叫它高文了。」
「我真該高興。」
-
快一點。私什麼本,是什麼意思。
「你真是煩人精。」
「就是,喏——假如有足夠的錢,你也能出錢建設鐵路。日後運營鐵路所獲得的收益,將按投資比例分給你。」
「簡單來說就是這樣。」
羅蘭想了想。
哦,倒很公平。既然出了錢,就該有所收穫…
等等。
-
扳手。
「幹嘛。」
-
那有錢的,不就會越來越有錢嗎?
「當然。」
-
我討厭有錢人。
「因為你是窮人。當你成了有錢人,你還會討厭他們嗎?」
羅蘭覺得扳手的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
誰會討厭自己呢。
「也說不定。」
羅蘭搖搖頭,目視前方。
-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誰。但假如我有了錢,我就要買一棟大房子。
「然後呢。」
-
還要什麼然後?我要讓雅姆和叔叔住進來,每天舒舒服服的生活,還可以養些寵物…
「像是蝙蝠,蛋糕,美洲大陸什麼的。」
羅蘭:
「我一直很好奇,你明明擁有切莉留給你的一千鎊,卻從沒打算用它干點什麼?」
-
我當然有打算了。
「我要聽。」
-
說來話長,扳手。
「長話短說,羅蘭。」
-
短話就不說了。
「好的。」
-
拜。
噗嗤。
羅蘭還是沒忍住笑。
「…你這個死瞎子。」
烈焰凝聚成一隻人類的手掌。
然後,對他豎起了最長的那根手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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