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叔,你這道術……」
看到郭大路眨眼之間將堂堂一代妖王變成區區一頭小狼,蕭天又驚又喜,儘管他心中隱隱猜到小師叔可能已經恢復境界,但此時親眼所見,還是不免訝異。
「小小幻術,不必驚訝。」郭大路虛握著端木小花繼續朝迎客大廳走去。
大廳內,賓主敘坐已畢,各宗弟子侍立兩旁,師玄青一擺手,早有北冥宗執事上前看茶。
郭大路和蕭天剛到大廳門前,就看到廳內烏泱泱站滿了人,但個個斂氣凝神、恭肅嚴整,只有幾位宗師在高談闊論。
郭大路取出符筆、符紙,畫了兩張「小透明符」,和蕭天每人一張,貼了之後就那麼堂而皇之地走進大廳。幾位宗師此時正在討論掛在牆上的、勇山書院仲先生的那四個字,沒有注意他們二人,其他人倒是看了一眼,但卻一副熟視無睹的樣子,很快就把頭轉回去。
兩人很自覺地走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暫時做安靜的旁觀者。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仲先生這四個字,實在太應景了。」
石文泰笑呵呵地點評道,今天六宗登門提親這齣大戲就是他一力促成的,所以整個人顯得特別熱情主動。
「可惜今天我柳師兄沒來,否則他必能給大家講出個子丑寅卯,也使我們能更深刻地了解仲先生這四字的意味。」四絕宗傅長老微笑著接道。
「柳道友被稱作『書痴』,書法造詣自然是極高的。」
「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我雖不懂書法,但看了這四個字,心中卻有種莫名的欣喜,不亦樂乎……依我看,這已經達到書法的最高境界。」
……
幾位大佬你一言我一語假模假式地尬聊、鋪墊,始終無人主動提起提親一事,顯然都在等某個最合適的時機。
然而正所謂當局者裝,旁觀者清,郭大路掃了一眼廳堂上端坐的幾位賓客,心中有了個大概,就今天這場面,絕對不止提親那麼簡單。
別的先不說,奔雷宗、移山宗、通風宗、四絕宗四宗和自己的梁子就還沒解,而百花宗宗主沈牡丹雖和師玄青有交情,但此時她正在閉關,不問世事,如今主持百花宗事務的大長老薑離不僅跟師玄青沒有什麼交情,而且還在對前段時間蕭天休了百花宗弟子上官芙一事耿耿於懷。
實際上,上官芙今天也再次來到現場,此時正靜靜地和百花宗眾位弟子站在一起,好像在無聲地暗示著什麼,足見百花宗用心。
至於鹿鼎宗,那是神侯古九通和被廢了真人境的徐慶的師門,他們今天的出現,用意也頗為值得玩味。
總之,石文泰今天選擇的這五位媒人的身份,個個飽含深意,同時具有和北冥宗一言不合就開戰的屬性。
「哼哼~」
就在這時,郭大路聽到旁邊的蕭天冷哼了兩聲。
「有發現?」郭大路傳音入密地問道。
「小師叔你有沒有注意,目前在場的幾個宗門不是跟我們有仇就是跟我們有怨,這石文泰到底要幹什麼?」
郭大路一笑,「靜觀其變,相機行事。」
恰在這時,石文泰給了四絕宗傅長老一個不易察覺的眼神,後者心領神會,道:「雖然今日柳師兄沒來,但等到北冥和奔雷二宗大喜的那天,我定向他討一副『天作之合』的墨寶作為賀禮。」
石文泰笑道:「那石某就在此先行謝過了。」言罷,轉向師玄青,「師道友,要不先把華鳳侄女叫過來,當面問一問她的意見?」
「呃……」師玄青面露難色,「此事我還從未與華鳳提過,這時貿然把她叫過來,告訴她我已經將她許配出去,可能會嚇到她。」
「無妨,」石文泰大度地擺擺手,「師道友可以先命人過去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跟她分說清楚,順帶把我奔雷宗今日的誠意也一併告訴她,倘若她暫時仍舊不願接受這門親事,我等起身就走,絕不相逼。」
石文泰這段話說得冠冕堂皇,實則卻暗含玄機。所謂「前因後果」指的是這門親事乃是由師玄青親口答應的,她若反對就是違背師命。
再者,所謂「奔雷宗的誠意」無非就是請了五個和北冥宗有過節的宗門前來做媒,如果朱華鳳執意抗婚,可能會置師門於危機之中。
石文泰修行境界高,說話也很有藝術性。
師玄青稍作沉吟,轉頭對三長老道:「師姐,你去叫鳳兒。」
三長老點頭起身。
郭大路拍了拍蕭天,「小天,你也去看看。」
「是。」
蕭天和三長老前後腳離開迎客大廳。
……
訓練場。
今天大家明顯都不在狀態,六宗拜山提親的消息已經在宗內傳開,各種猜測搞得人心惶惶,根本無心修煉。
象徵性地對練一輪後,大家立即成群結隊地走到一旁談論,起初一眾女修還會互相調侃兩句,都說是對方心上人前來提親,隨後稍作分析,答案便呼之欲出。
能讓外宗擺出這麼大陣勢登門提親的同門師姐妹只有一個,那就是當今玄界女修,美貌能排進前十的三師姐朱華鳳。
朱華鳳卻是笑著否認,「怎麼可能是我?我對外宗修士不感興趣的。」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有些慌張,第六感的預示尤其讓她惴惴不安。
「知道你只對小師弟感興趣啦!」
幾位師妹打趣道,朱華鳳面帶笑意,也不否認,只是想到小師弟,心裡那種不安更加強烈,同時不免暗暗嘆息:「倘若小師弟沒有耽誤那三年,如今又是怎樣一番局面呢?」
「都不修煉,在這做什麼?」
三長老突然出現,大家嚇了大跳,趕緊收起嬉皮笑臉,各回各位,認真投入到修煉之中,同時心中暗暗慶幸,幸好來的是脾氣溫和的三師伯,如果是來的是六師叔,今天又要集體被罰。
「華鳳,你來一下。」三長老對著朱華鳳招了招手。
朱華鳳心裡咯噔一下,臉色大變,其他同門卻面露「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這時,蕭天剛好也來到訓練場。
朱華鳳向三師伯走過去的時候,餘光看到蕭天的身影,忙轉過頭去,看到他正站在那裡望著自己。
不知為何,今天的小師弟看上去有些不真切,好像是產生幻覺後的身影,用力閉了下眼睛後再看,他仍舊站在那裡,不來也未去。
時空陡然靜止。
二人四目相對,似有千言萬語。
「華鳳,陪師伯走走。」
三師伯的聲音打斷了他們情深意切地凝望。
蕭天突然展顏一笑,沖朱華鳳點點頭,然後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胸口,示意她:「不要擔心,一切有我。」
朱華鳳微微一笑,轉頭向三師伯走去,就在轉過頭的剎那,一陣恍惚,好像剛剛有看到小師弟?
蕭天和三師姐對望了那一眼,得知了師姐的心意,心中暗暗下定決心,然後轉身返回迎客大廳,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小師叔。
不過當他回到迎客大廳,還沒來及向小師叔匯報情況,就看到自家大師兄正在和奔雷宗大師兄石玄鬥法論道。
兩人身處幾位上三重大宗師聯手開闢的「小世界論道戰場」之中,正斗得如火如荼。
「怎麼樣?」
正認真盯著林亦凡和石玄鬥法的郭大路隨口問了一句。
「小師叔,我無論如何不會放棄三師姐,請小師叔成全。」蕭天語氣懇切而堅定。
郭大路瞥了他一眼,「讓我成全什麼?我又不是你三師姐她爹。」
「小師叔……」蕭天求肯地望著郭大路。
郭大路無語地搖搖頭,然後抬手指著「小世界」中的林亦凡和石玄,「先好好看他們這場比試,注意每個細節。」
「是!」蕭天知道小師叔默許了會幫他,心情頓時明朗起來,開始全神貫注地看大師兄和石玄的戰鬥。
兩人體內道氣這時已經齊齊攀升到巔峰,決勝回合轉眼便至。
只見林亦凡微微仰頭,張開雙臂,做環抱江河狀,用的正是北冥術終極一招「百川到海」。
石玄淡淡一笑,面色洒然,猛地握拳沖天。
嗤啦——
一道初生嬰兒手臂般粗細的閃電憑空而生,纏繞在他的手臂拳頭上,給人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奔雷拳之引雷訣!
「到賽點嘍。」郭大路語氣仍是輕鬆隨意。
「亦凡師弟,且接我這一拳,啊——壓!」石玄大叫一聲,揮拳砸向林亦凡。
轟隆!
一道炸雷般的勁力閃電般奔向林亦凡。
嗤嗤嗤!
好似一塊燒紅的烙鐵塞進了冰涼的水中。
林亦凡硬生生「抱」住了石玄這一拳,正在勉力化解拳力。
郭大路盯著林亦凡,目光如炬。
「大師兄……」蕭天神色緊張,「好像快要頂不住了。」
郭大路輕聲一笑,「他本來就頂不住。」
話音一落,「小世界」中傳出「咔嚓咔嚓」兩聲響,林亦凡的環抱被拳勁炸開,雙臂頓時斷裂脫力。
嘭!
餘下的拳勁將林亦凡整個人擊飛,就在這時,一股柔和的力量將他護住,並把他穩穩地拉出大宗師的「小世界戰場」。
「林師弟,承讓!」石玄退出臨時戰場,對著林亦凡一抱拳。
林亦凡道:「石師兄技高一籌,在下自愧不如。」
「好說。」
師玄青面色微沉,命令道:「送亦凡去療傷。」
兩位執事領命上前,將林亦凡帶走。
恰在這時,北冥宗三長老帶著朱華鳳來到大廳,年輕的女修面色悲傷,一雙美眸中似有淚痕。
林亦凡忙道:「等一下。」讓兩位執事把他放了下來。
朱華鳳走到師玄青面前,盈盈跪下,「弟子朱華鳳拜見師尊!」
「起來吧。」師玄青望著面前的女弟子,心中有種莫名的憋屈感,好想掀桌子。
朱華鳳站了起來。
「你三師伯,都跟你說了?」師玄青淡淡問道,完全不想提奔雷宗什麼的。
「是。」
「你怎麼想的?」
「弟子……」
朱華鳳低下頭,一時間柔腸百轉,心中默默地念著小師弟的名字,但下一刻,耳邊又響起三師伯的諄諄教誨和殷殷期待,終於硬起心腸,道:「聽憑師尊安排。」
她終究不能因為個人情感,置師門於不利境地。
師玄青心中嘆了口氣,罵道:「傻瓜,你為什麼不反對?你只要稍稍表現出一絲不情願,師尊都可以為你做主啊。」這麼想著,看了三長老一眼,後者面色沉靜,微微搖頭。
師玄青恍然大悟,恐怕除了自己,其他幾位長老都是贊成這門婚事的吧。
「哈哈哈……果然是個聽話的好姑娘!」石文泰適時接道,「如此一來,這樁婚事就這麼說定了,師道友?」
師玄青正自窩火,看了石文泰一眼,剛要接話,卻被一道突兀的聲音打斷:「我不同意!」
「這樁婚事,我反對!」
眾人大驚,循聲望去,看到兩個少年排眾走來。其中說話的那人,大家都認識,正是郭大路。
師玄青心中莫名一喜,似乎看到轉機。
「你反對?」石文泰斂起笑意目光清冷冷地望向郭大路,「你憑什麼反對?」
「你們可以隨隨便便地為別人定親,我為什麼不能隨隨便便地反對?大家都是做長輩的,對不對?」郭大路的反問直指人心。
除了師玄青、蕭天和朱華鳳等人,廳內其他人臉上集體寫著:「神特麼的大家都是做長輩的!」
「此事由本座和師宗主共同議定,郭道友的反對恐怕沒有什麼意義。」石文泰搬出了宗主的身份。
「哦是嗎,但是我已經答應我的師侄蕭天,為他做媒,準備正式向我的師姐師玄青和師侄女朱華鳳提親,所以你們的『議定』恐怕沒什麼意義。」郭大路針鋒相對。
「你說什麼?」石文泰臉色沉了下來,上三重大宗師的氣場猛然卷向郭大路。
「咳咳……好強的氣場!我這個小小的三重修士完全承受不了,天哪,難道這就是大宗師的氣場嗎,咳咳……」郭大路面露痛苦之色,但這番解說卻讓整個氛圍變得略有些……尷尬。
一個上三重大宗師釋放氣場壓一個三重修士?這明顯是倚強凌弱、以大欺小啊,而且即使把他壓扁嘍也沒什麼好炫耀的啊。
師玄青忍住笑意,繃著臉道:「小師弟,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
師玄青說話的同時,也順便釋放出宗師氣場將郭大路保護起來。
「正向我剛才說的,我要替小天和華鳳做大媒,因為他們兩才是青梅竹馬、緣定三生的一對!希望師姐、石道友以及在座的各位道友本著成人之美的品德支持並祝福這對後輩道侶。」郭大路侃侃而談,毫不怯場。
「郭大路!」
石文泰的臉色已經完全沉下來,「本座念在你於玄界有功,不與你計較,你速速退下吧,否則後、果、自、負。」
「你特麼以為你自己是誰?」
郭大路瞬間變臉,轉頭看向石文泰,面色陰冷,語氣冰寒:「這兒是我北冥宗客廳,不是你奔雷宗山門,你惹我不爽,我可以分分鐘下逐客令,明白嗎?」
說到這裡,郭大路忽而一時興起,決定臨場發揮一下:
「什麼議定婚事,什麼登門提親,在我看來,全都是狗屁不通!都什麼年代了,還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修行修傻了吧?」
「你帶了五位宗師、六大宗門過來提親,這是嚇唬誰呢?老子夜魔都不怕,會怕你們!」
郭大路雖然修為不在,但這番話卻是罵得汪洋恣肆、痛快淋漓、正氣凜然,正如他巔峰時的浩然劍氣,令人不敢直攖其鋒。
半晌之後,移山宗長老、六重樓宗師陳元瓮聲接道:「聽郭道友的口氣,是要與我們五個逐一論道鬥法?」
郭大路冷笑一聲,「你應該在三月前當我面說這句話。」
陳元語塞,面對這個有歷史、有功績,但當前又無境界又窮橫的少年,他著實不知如何應付。
「既然如此,我有一個提議,大家看看是否可行。」鹿鼎宗長老韋安通這時接過話頭,「如今既有兩位年輕才俊同時向師道友及朱師侄女提親,我看不如就依著玄界老規矩,讓此二人捉對廝殺,敗的一方自動退出,如何?」
「韋道友此法雖好,但恐怕難行……」
百花宗長老空谷宗師終於抓住機會,「因為據我所知,那蕭天系『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典範,小時候天賦異稟,修行一日千里,人人稱頌,但自他長大後,天賦突然消失,境界亦隨之跌落塵埃,成為隕落的天才,為大道所棄,直至泯然於眾,比之普通修士尚且不如。試問這樣的『才俊』,如何能與石賢侄捉對?」
韋安通訝異道:「若真是如此,郭道友何以要為他做媒?」
「同病相憐吧。」
「原來如此。」韋安通恍然點頭,然後望向師玄青,「師道友,若空谷道友所言屬實,我無法贊同郭道友的提議,哪怕是為朱賢侄女著想,也不能同意。」
不等師玄青答話,郭大路嗤笑道:「可惜空谷道友是信口開河,所說的話,一個字都不屬實。」
空谷宗師冷聲道:「郭大路,蕭天的事情別人或許不知,但我百花宗卻是一清二楚,任你如何巧言令色,也改變不了鐵一般的事實!」
說到這裡,空谷宗師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需不需要我將上官芙叫出來當面與他對質?」
「請便。」郭大路道。
「不見棺材不掉淚!」空谷宗師冷笑一聲,「芙兒,你出來。」
人群中走出一位相貌氣質皆不俗的年輕女修,正是上官芙。
郭大路也轉頭叫道:「小天,如今舞台我已為你搭好,接下來,請開始你的表演。」
「是,小師叔!」蕭天神色堅定。
「此次,我允許向前走七步。」郭大路語氣還是那般隨意,但話里的內容卻事關重大。
蕭天聞言,神色聳動,眼眶一熱,繼而對著郭大路深深躬身行禮:「弟子謝過小師叔!」
郭大路一揮手,退到一旁。
蕭天面色平靜地望著上官芙,然後抬腳向前踏出第一步。
「我有六兩酒,叫做神仙釀。」
蕭天第一步落下,身上氣勢驟然向上攀升,瞬間由三重修士升至第四重。
不等眾人反應,蕭天抬起第二步。
「一兩敬過往,見世態炎涼。」
第二步落下,氣勢絲毫不減,勢如破竹晉入五重樓。
眾人已隱隱意識到哪裡不對勁,死死地盯著蕭天。
他已開始踏出第三步。
「二兩敬明月,照亮我寒窗。」
第三步落下,蕭天六重樓。
一種名為震驚的情緒開始在廳內蔓延……
「三兩敬大道,喚醒我嚮往。」
蕭天踏出第四步,晉修士七重樓。
「四兩敬同門,陪伴我成長。」
第五步,蕭天八重樓。
「五兩敬師尊,賜予我教養。」
蕭天第六步踏出的速度已然減慢,但落下之後,仍是順利晉升九重修士,境界逼平面前的上官芙。
「這第六兩……」
蕭天眼眶一熱,緩緩抬腳,動作沉滯凝重,但周身道氣蓬勃、蠢蠢欲動,大有無法遏制之勢。
「這第六兩敬我小師叔,再造之恩永世不敢忘。」
蕭天仿佛重若千鈞般落下第七步,體內道氣頓如群牛奔騰,摧枯拉朽,又如黃河之水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蕭天遂破九重樓,晉上三重修士境。
且,剛好走到上官芙面前。
「一步、一重樓!」有人喃喃自語一句。
隨即,滿場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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