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一次的機會,千載難逢。而且君父本就另有人選,如果我不接下,恐怕以後都沒這樣的機會。」
「自古以來,父過壯就會導致子過弱。我聽人說,先發制人,後發而為人所制。難道還要步他人的後塵嗎?」
淳于越聞言,明白太子考慮的是什麼了。
「那太子可有想過,若是敗了。」
「這個世界上一共有兩種人,一種人是在自我欺騙下麻木行屍走肉般活著,一輩子庸庸碌碌;而一種人是清醒地活在現實里每天承受劇烈的現實。我認為這就是人的兩種活法。」
「到底哪一種好,我並不知道。因為我堅定地選擇後者,而且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後悔這樣的選擇。古人說,人各有天命,勸告人要遵循天道,認為人的的一切努力是徒勞的。」
「可是我不這麼認為。子曰: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可得無乎?』」
「如果以最高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可能會得到中等的結果;如果以中等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可能會得到低等的結果;如果以最低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可能什麼也得不到。」
「在我初次了解天道時,自信滿滿;可是當我明白天道公允的對待任何人時,不免對人事的力量感到失望。在我最失意絕望時,我遇到了一個車夫。」
「他年至六旬,時值臘月,凍雨連綿。他卻仍舊在外漂泊謀生,我告訴他,自己感覺人生無望,一切都是天註定。」
「車夫告訴我說,年輕時經商,生意極大,後來生意失敗,傾家蕩產,隨後其妻立刻與之離婚。負債纍纍,年老漂泊,為了不拖累兒子,便在江湖上做車夫載貨謀生。」
「當時我遇到那個人,他很平靜地對我說了這一切。我只羨慕他的心境。只是當時覺得誰人有誰人的命運,他的人生經歷得失對我全無一點用處。」
「後來我又見了許多命途波折,經歷坎坷之人。他們經歷同樣的事情,到最後只能淪落為傭耕著。將他們的經歷比對來看,就會發現固然人力無法對抗天道,可是人的努力絕對不會白費。」
「同樣是經歷山河破碎,傾家蕩產的事情。可是年輕時敢於拼搏成為富貴者的人沒落時卻能夠有一畝地立足,有車馬拉貨,尚且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可是年少時懈怠、懦弱不敢力搏者,真的遇到山河破碎、傾家蕩產,到時候便是真的一無所得。」
「到最後才發現,孔子說的話都是對的。固然天命最後都是先成後破,可是人事上的努力卻能讓結果有三六九等的區別。」
「雖都說大事天定,人力爭與不爭結局都是一樣的。但就是衝著這最後三六九等的結果,人仍舊大有努力的餘地。」
「那麼以此為出發點,若是天命註定爭取機會最後的結果是失敗的,為了避免失敗就不去爭取機會,繼而就不會導致失敗的結果。」
「很多人把這個作為解命之道。我卻反對,可是若是當初都沒有試著爭取機會,就認為足以避免失敗,在我看來,這是最失敗的行為。」
「無能固然不是什麼好事,更不值得宣揚;可是連改結果的勇氣都沒有,做懦夫都沒資格。」
「李將軍敗了,人人都覺得將軍信年輕莽撞,更說他是匹夫之勇。可是我想,戰事的結果固然是秦軍敗了,可是將軍信真的就此失去威名了嗎。在我看來,若干年後,天下人記得和讚頌的,只怕是將軍信,絕對不是今天這些連敗名都不敢留的人。」
「現在的人,人人都笑將軍信;卻連將軍信一半的神勇都沒有。」
淳于越聽明白了,「太子是想要做將軍信。」
「這話只說對了一半。我是寧可做將軍信。」
不想造反的太子不配做帝國的太子。
淳于越見扶蘇這麼說,心裡那是萬分的敬佩啊。
沒想到太子看著很滑頭、表里不一的一人,可即便是明知道知道先成後破,仍舊願意走馬上任,這才是他所期待效力的君王,也是他們儒家渴盼的明君。
淳于越現在已經不再糾結於他無法用自己的師道馴化扶蘇。到頭來淳于越發現,其實扶蘇早就是他儒者心目中的君王了。
「臣明白了。這一次,臣願意站在太子這一邊。」
「僕射竟然不阻撓我了?」
淳于越一向頑固,如果他決定了要勸扶蘇一件事,那大概率是折騰個把月才能泄氣。
「臣請隨太子一同出戰。若是敗了,臣請為太子承擔罵名。」
扶蘇一直都相信,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潛能。但是作為他們的領導者,要去開發下屬的潛能,這是很難的。尤其是馴服他們,讓他們理解並且遵從自己的思想和意願去做事。
尤其對於政治家來說,這是非常難的。
在這個世界上,要改變客觀有形的東西往往是非常容易的,但是要改變主觀無形的東西,那是非常難的。
「說起來,僕射不是在重新整理儒家的典籍嗎?比起幫助我上戰場殺敵,我想僕射在這儒家經典上能發揮出更大的作用。天下人都說,儒者不入秦。」
「能不能改變這個局面,全看師傅的了。這要把制與禮結合起來,同時不違背正道,約束君王的作為,也只有師傅能把這件事做成。」
淳于越自信地道,「太子大可安心。臣身為儒者,一旦答應為太子完成此事,不管多難都會竭力去做。臣只是擔心太子若是在前方戰事上遭遇挫敗,反而給了有些圖謀不軌的人機會。」
淳于越想的是保護扶蘇。
「這倒是不必擔心。」其實扶蘇有七成的把握能打贏這一戰,但是這個把握絕對不能提前說出來。
「這宮中,有太多人盯著太子。」
扶蘇早就考慮過了,其實近期發生的事情,總是讓他很不安。他不安的不是和楚國交戰,而是伴隨著他年齡上的增大,以及所作所為,讓朝中的局勢悄然改變。
儒家這股新興力量開始伴隨著扶蘇權威擴張的同時,其在朝中的話語權變大了,這就給很多人造成了威脅。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師傅不必擔心我,只管留在咸陽宮,替我完成心愿就是。我去前方安邦定邊,師傅和御史蒼為我在後潛心研究治國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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