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大典,短則三日,長則五日,之前曾經達到過七日的盛況。
上一次之所以是七日,是因為嬴政打敗了趙國,去掉了心頭之患。
這一次又是舉行七日,是因為他的兒子為他打敗了楚國,啃下了一塊硬骨頭。
嬴政正在山上炫耀自己的騎射之術。
「大王!中了!」
「大王,又中了!」
「大王,又又又中了!」
嬴政是真的會打獵!
這都是宮中王廷師傅對歷代的太子嚴苛教育的效果。每個王孫公子都是太陽都沒升起來,就已經被師傅從榻上拽起來,從天亮就開始學習打獵,強健體魄。
而嬴政天生就精力旺盛,身體強健,自然最喜歡這種運動了。
穿著黑色的窄袖短袍,嬴政高大健壯的身姿出現在山地、叢林、草原上。
「大王的騎射之術越發精湛了,臣等望塵莫及。」
並非李斯強吹,是嬴政的騎射之術真的不亞於那些哪怕上過戰場的武將。
每隔一炷香的功夫,嬴政就能獵殺一隻動物,有的是野豬,有的是麋鹿,有的是山羊。
都是大傢伙。
嬴政打得高興,一時間入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發現自己身邊不跟人了。
嬴政本來正在瞄準一頭鹿,忽然聽到溪邊有人在議論。
李斯等人好似是得到了什麼消息,和淳于越幾人在談論什麼。
「我過去也為這件事感到困惑。今日太子一番話,倒是讓我全然明白了。」
而司馬欣、馮劫在溪流的另一邊討論得起勁。
「我就說是這樣!我小時候我的師傅我一有不聽話的,就立刻打我。我不聽話就是因為我不服他。他自己都做不到,還天天來教育我。後來我長大,把他給丟進了豬圈!什麼玩意兒,也敢出來做老師。」
司馬欣大聲地嚷著。
馮劫搗了搗司馬欣的胳膊,「行了行了,這下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司馬欣曾經把你的老師給丟進豬圈了。」
「這有什麼,本來就是一幫無恥之徒,穿上了老師的衣服就想著來教育我,還得是我眼力見好!小時候老師怎麼說,我就是不聽!」
「師道――我覺得太子說得更有道理。」蒙武對著繚言笑。
繚捋須笑道,「太子得易經之『神』啊。」
漸漸地,整個隊伍都稀稀拉拉起來,大家都三五成群開始議論起來。
嬴政本來被人前呼後擁,不過片刻的功夫,身邊竟然沒有人了。
這時蒙毅也跟在蒙武身邊,聽他們議論著儒學和中國文化的源頭易經之間的關係。
「太子說的確實沒有錯。孔子不僅沒有完全的理解易經的精神,甚至於他還把爻辭給註解錯了,這可是大家一直都在議論的事情。」
「至於《論語》,本來就是弟子們對孔子言行的記錄。孔子到底真的沒有說過那些話,都值得考證。」
「韓非就曾經總結過,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
「孔子死後儒家分為八派。而孔子本身就對易經的理解有誤,這八派又拿著孔子的言論不斷地做文章,試圖做出一個自稱一派的東西,這不是已經違背了孔子的精神嗎?」
「太子倒是高明,一下就指明了師道到底是什麼,現在濫竽充數的老師太多了,師德敗壞。更是指出,儒學本身就是易經道理的延伸,只是解釋的角度不一樣。這是在勸儒生溯本回原,不要再在經書上做文章了。難得,實在是難得啊。」
聽得眾人議論紛紛,嬴政自然不明所以。
嬴政看向趙高,「把蒙毅叫過來。」
趙高皺眉,怎麼是去喊那個愣頭青。
嬴政下了馬,一人在河邊被侍從服侍洗手,更換衣服。
這要是平時啊,一眾臣子早就圍過來了。
今天一個個像是吃錯藥了,都在那裡忙著議論什麼師道,太子長、太子短
嬴政將帕子摔在水裡,像是石頭落在水裡,撲通一聲濺出了水花。
四周正是開闊地帶,這一聲倒也不小。但是始終沒人跟過來。
繚和蒙武正在討論易經,別人講易經,都是念爻辭,無趣的很,但是繚不一樣,他講的易經非常生動。
蒙毅聽得入了迷。
待見了趙高來喊他,頓時雙目眥大。
趙高再三催促,蒙毅這才走了過去。看到趙高,蒙毅就生氣,大王怎麼護著這麼個小人。
「大王喚臣何事?」蒙毅氣喘吁吁趕了過來。
「蒙毅,你的父親在和太尉說什麼呢?」
蒙毅反問,「大王您還不知道這件事嗎?方才十八世子胡鬧,一眾儒生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和太子辯論起了師道。」
「反正結果嘛。不用想也知道,太子完勝。一眾儒生最後都對太子讚不絕口。」
「到最後,他們紛紛追著太子,說要尊太子為子。有的還說,要請太子做他們的師傅。」
嬴政皺眉,「荒謬!那些大儒的歲數都可以做扶蘇的大父了!他們一天到晚沒事做嗎,連打獵都要辯論。未免太閒了。」
嬴政大聲的斥責,終於吸引了群臣的注意力。
眾臣互相望著,趕緊拿起了弓箭,左右瞄準,心裡還是記掛著扶蘇和大儒們的辯論內容。
李斯察覺到嬴政的變化,立刻趕到嬴政面前。
他先是對著嬴政行了大禮。
「臣恭喜大王,賀喜大王!」
「何喜之有?」
「臣恭喜大王,天若不降太子於王宮,恐怕天下將要有無數濫竽充數的老師橫行於世,恐怕天下人都要聽不到正理了。」
嬴政乍聽,自然反感。
平日裡只覺得你聰明,如今看起來也是蠢笨如野豬。
橫豎在你李斯眼中,也只有太子一人。已經沒有我這個大王了。
「堂堂太子,不思治國理政之術,整日忙著和群儒辯論學說。這難道是太子該有的樣子嗎?」
李斯聞言只是低首笑笑。
「大王可還記得,韓非曾經說過治理國家有五蠹。」
「韓非說,造成國家混亂風氣的一共有五種人。正是這五種人擾亂綱紀。」
「其一就是說那些著書立說的人,依託仁義道德來宣揚先王之道,講究儀容服飾而文飾巧辯言辭,用以擾亂當今的法令,從而動搖君主的決心。」
「其二就是那些縱橫家們,他們弄虛作假,招搖撞騙,藉助於國外勢力來達到私人目的,進而放棄了國家利益。」
「其三就是那些遊俠刺客,他們聚集黨徒,標榜氣節,以圖顯身揚名,結果觸犯國家禁令。」
「五種國家的蛀蟲中,有三種,而這三種人他們都是依託不同的學派立於世。」
「韓非曾經告誡說,君主如果不除掉這五種像蛀蟲一樣的人,不廣羅剛直不阿的人,那麼,天下即使出現破敗淪亡的國家,地削名除的朝廷,也不足為怪。」
嬴政望著李斯,「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寡人一直記得這句話。」
嬴政對於扶蘇最大信任,來自於他親儒,因為扶蘇是相信君臣父子那一套的。所以嬴政對扶蘇很放心。
但是嬴政對於扶蘇的但又,也是來自於扶蘇親儒。因為儒家不是個好東西,在治理國家的大事上,儒家是最大的禍根。
筆在他們手裡,嘴在他們身上。一個老師能分裂出八個學派,每個人又有不同的看法。
思想上不統一,行為結果自然也不一致,這自然是在給國家製造麻煩。
「大王,不僅僅儒以文亂法,百家之說更是各行其道。只是天下以儒墨最為當世兩大顯學。」
「儒家利用文獻擾亂法紀,遊俠使用武力違犯禁令,而君主卻都要加以禮待,這就是國家混亂的根源。」
「犯法的本該判罪,而那些儒生卻靠著文章學說得到任用;犯禁的本該處罰,而那些遊俠卻靠著充當刺客得到豢養。」
「法令反對的,成了君主重用的;官吏處罰的,成了權貴豢養的。」
「法令反對和君主重用,官吏處罰和權貴豢養,四者互相矛盾,而沒有確立一定標準,即使有十個黃帝,也不能治好天下。」
「所以對於宣揚仁義的人不應當加以稱讚,如果稱讚了,就會妨害耕戰之事;對於從事古代文獻經典工作的人不應當加以任用,如果任用了,就會破壞法治。」
「在過去,所有學說的解釋權,都歸於學派的大德;官府所要的,和學派主張往往是互相違背的。」
「而民眾雖然表面上服從於官府的命令,但是實際上私下裡雙耳卻更喜歡聽信各大學派的言論。」
「原先創設學派,研究理論的人,都是身不在朝堂,無有權位,不懂得治理國家的人。而學派壯大後,迅速得到人心的響應,但是朝廷卻無從撥亂反正。」
「因為朝廷沒有解釋這些學說的權力。」
「所以臣在聽說了太子與諸儒臣辯論大獲全勝之後,這才恭喜大王。」
「因為有了太子,從今日起,百家的學說朝廷也有了解釋的權力。」
眾人早已圍了過來。
聽到李斯的見解,眾人紛紛眼前一亮。
「太子本身就有著極高的威望,又有著治理學說獨到的天賦,太子的言論可以說服眾人,百家的流派也許能在太子的處理下,最終成為一派!」
「所以臣恭喜大王,曾經讓天下人都感到頭疼的事情,也將在大王手下得到解決。」
「因為諸子百家的紛爭,可以通過太子的名望與聲威將其結束。天下即將一統,難道還要容許百家不斷地互相攻訐,各成一派嗎?」
李斯的計謀讓秦王政看到了扶蘇更多的可挖掘之處,此時嬴政滿肚子的氣都已經消了。
嬴政欣喜若狂地道,「快――召太子過來!」
這時扶蘇還正在和弟兄們打獵。
扶蘇和自己的兄弟都是同齡人,又都是王孫貴族,很自然地就聊起家國大事。
每個兄弟都有自己的主張。
年紀比較小的十二公子煞有介事地道,「我認為治理國家,就得像君父那樣,只有擁有最高的權力,說話才能作數,臣子才會畏懼,政令才能得到施行。」
公子高則道,「我覺得若是治理國家的話,不能忘記百姓。貴為王室,我們本身就享受著臣民給我們進獻的資財,我們享受這些的時候,應該記得這些財富是怎麼來的,應該用這些財富去做利益百姓的事。」
七公子文非常喜歡看書,每天都會去尚書台。
「我覺得民眾三五個在一起,也許還有點腦子,有些理智。一旦成百上千人聚在一起,根本沒有頭腦。我研究了非常多的古代戰爭,乃至地方叛亂的起因,他們中很多人只是因為聽從他人的蠱惑,心中生出懼怕所以就去叛亂。」
「實際上根本不會有人去要他們的命。但是他們就是會因為種種因素,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讓他們方寸大亂。他們把我們秦國想的太為恐怖。實際上真正嚇到他們的,是他們自己心裡施加的對於我秦國的恐懼。」
扶蘇望著眾兄弟,不住地讚嘆。
「善。」
「大善。」
「諸位王弟個個才華橫溢,胸懷抱負,若是留在這宮裡實在是可惜啊。我希望未來諸位王弟長大成人之後,能幫助我和我一起治理這天下。」
一眾公子聞言,頓時心中大喜。
扶蘇所說的,就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
分封――
扶蘇正在給諸位兄弟們暗示自己未來他會重用他們。
趙高卻趕著馬車跑了過來。
「太子,大王召見您。」
望見趙高,扶蘇也是一愣。這小子居然還活著
一隻蚱蜢忽地跳上了扶蘇的衣襟,趙高急忙提醒。
扶蘇輕輕撣了撣,這東西就自己掉在了地上。
扶蘇一起身離開,胡亥立刻拉著扶蘇的衣襟。
「大哥,我也要跟你去。」
其他王弟們難得見到扶蘇一次,尤其是那些年紀小的公子,被扶蘇分一次肉,就已經對扶蘇感激得不得了。
「我也要去。」排行二十的公子也拉著扶蘇的衣角。
胡亥大怒,「放開,這是我大哥。幾天沒打你,你又忘記是誰了。」
小世子也不甘示弱,拉著扶蘇的衣襟不住地搖擺,「大哥,這也是我大哥。」
至於其他年長的王弟,他們倒是沒有那麼容易被騙,但是自從扶蘇開了這話頭。
他們對扶蘇的態度也紛紛轉變。
「吾等皆願隨行。」
趙高望著眼前這一幕,心中大驚。
太子何時竟然壯如斯,民眾擁戴,臣子讚頌,就連王室同族兄弟也這麼喜歡太子。
自己得找個機會告訴大王,太子已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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