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了這個辦法,都是一驚。
「太子您」
扶蘇直直望著面前四人,「直接告訴我好了。我為秦墨家巨子,諸子百家會不會服從我、認可我,進而讓秦墨家繼續光明正大留存於世吧?」
蒙恬站出來,「現在解決問題最為要緊,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蒙恬很果斷地說,「如果是太子成為秦墨家的領袖,我想諸子百家最多是說太子您還是護犢子,但是不會反對秦墨家繼續留存的。」
扶蘇的人氣,那在天下是首屈一指的。
這點事,根本算不得什麼。
邵平沒想到,扶蘇居然能夠在這種絕境之下反而給自己翻身。
這樣一來,就算是大王事後知道,也不得不接受太子忽然間成為秦墨家領袖的事實。
邵平也就附和,「太子此舉甚是高明。」
可蒙毅和張蒼還是有些猶豫。
這事情太突然了。
他們兩個可是主要負責人,雖然從一開始知道秦墨家被否決自己兩個肯定要被責罰。
但是剛才被扶蘇指明恐怕明天秦法家也會被否決後,他們兩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犯了一點小錯誤,而是闖了滔天大禍還後知後覺。
現在兩人都是戰戰兢兢的,懼怕回到秦國後被大王問責。還有,朝中那些秦法家、秦墨家出身的大臣,恐怕會要吃了他們幾個。
「你們覺得,以我的能力,難道不能擔當得起秦國墨家巨子的稱號呢?」扶蘇望著張蒼和蒙毅。
邵平趕忙站出來說,「太子置樞機閣,設計曲轅犁,發明紙張,精簡文字,冶煉精鐵,鍛鋼,這麼多件功勞積攢起來,天下有誰人敢說太子不適合成為秦墨家巨子呢」
蒙毅望著邵平,他竟然支持太子這靈機一動的想法。
但是仔細想一想,邵平的話論據充實,論證嚴密。所以從理論上來說,太子成為秦墨家巨子是合理的。
這樣一來,蒙毅也就不再糾結太子能不能做墨家巨子的問題了。
反正太子的兩首詩已經讓天下士人對他佩服之至,再加上那些實打實的發明,個個都是利益民生的。也算是實至名歸。
蒙毅就問扶蘇,「那太子,我們是不是要等到諸子百家的集會結束,事情都蓋棺定論,有了好的結果,再去稟報大王呢?」
蒙恬也贊同。
「是啊太子,您既然想到了辦法,就等到解決問題再告訴太子。通報這樣的事情,非常講究時機啊。選擇不同的時機通報,造成的結果就不一樣。」
「再說了,太子也不希望大王大怒吧?」
扶蘇卻對眾人說,「按照我剛才的指示,把這件事立刻匯報給君父。」
眾人一怔。
太子這不是,故意讓大王生氣嗎?
但是,這個時候,張蒼可就老高興了。
他早就看到大王身邊都是奸臣、小人,大王長久地沉浸在他們的甜言蜜語之中,早就無法自拔了。
大王政自高自大,自以為是,早就開始偏聽偏信了。
一個趙高,惡貫滿盈,就是不殺,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罷了。哪裡有當初團結群賢時的氣度,廣開言路時的胸襟。
他只能算是個霸主,如何做的了天子呢!?
再說了,秦法家嚴苛,那是天下萬民共同的感受,秦人只是敢怒不敢言罷了。
趁著天下初定,大王正需要一些實話讓他清醒清醒,別沉浸在自己的美夢之中了。
太子說得對,就該讓大王知道知道外面的情況。
在眾人都很驚訝,他們明顯感覺太子這是在找機會挑戰大王威權,自己猶豫到底該怎麼辦的時候。
張蒼站出來說,「太子,您說的對。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遮掩也沒有用處了,這個時候,恐怕天下人都所耳聞了,不如早早報於大王,免得大王認為我等有欺君之嫌。」
「更何況,太子方才說,諸子百家對秦墨家的否決,其實算是給我秦國內部乃至高層一次極好的反思機會。自古以來,驕兵必敗,如果大臣們都沉浸在勝利的氣氛中,忘記了危險,這對我們秦國也是不利的。」
張蒼這麼說,卻讓蒙毅對他心生鄙夷。
他踩了下張蒼的腳,低聲道,「你可真是會挑時候啊!」
只是蒙氏兄弟卻沒有答應。
蒙恬上前三步,作揖問道,「太子,這麼做,是不是會傷大王的心吶?」
扶蘇氣得說不出話來。
當初搶我蕭何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扶蘇搖搖頭,「非也。爾等都不了解君父。君父先天聖體,沒有什麼能夠傷的了他。快去送消息吧。」
扶蘇說罷,又扶著額頭,「我的頭好疼啊。」
邵平趕忙上前,「太子無恙吧」
扶蘇癱了下去,趴在桌子上,「今天這件事,可是把我給氣壞了,臨危受命,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你們都退下吧,讓吾靜靜。」
張蒼果斷告退,「太子放心,臣這就去送信。太子保重身體。」
「嗯,蒙恬、蒙毅,你們也退下吧。這裡有邵平就夠了。」
「唯。」
「唯。」
蒙氏兄弟就這麼走了出去。
兄弟二人一路無話,回到自己的住處,蒙毅立刻撲上來問。
「大哥,太子這不是故意讓大王難堪嗎?」
「你也看出來了?」
「大哥,就是個瞎子,也能聽出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吧。太子也太」
「太損?」蒙恬輕輕笑道。
「那可不。」
蒙恬侍奉嬴政,可就比蒙毅久了,其實父子兩都差不多。
「大王一直都在和太子暗暗較勁,太子這一次,也算是回禮了。」
「這件事,可和我們兩個無關啊。」蒙毅抱住自己,實在是沒想到,太子居然尋了這麼個機會報復大王。
那大王不得氣死。
蒙毅躺在榻上,忍不住地笑著感慨,「沒想到啊沒想到,我一直以為太子十分仁慈孝悌,結果太子這回孝順大王可把我給看麻了。」
「我還以為太子挺大度的,上次大王搶了太子辛辛苦苦從沛縣帶回來的蕭何,太子一直對外沒有什麼表示。只是不開心了幾天,原來是一直憋著呢。」
蒙恬也暗暗笑了一下。
隨後在看到蒙毅躺在了自己喜歡的位置,踢了他的腳一下,「有你什麼事?給我起來。這塌是你躺的地兒嗎?」
「大哥,別啊。你說我們兩兄弟,按照秦律,那是必須要迴避的。但是這次大王破例,讓我們兩兄弟一起過來輔佐幫助太子完成這次整飭百家的大事。」
「旁人那是想求也求不到啊。大哥就不能對我寬容一些嗎?」
「別逼我揍你。多大人了,還是這個樣子。」蒙恬說歸說,還是坐到了另一邊。
「說起來大王對我們蒙氏恩重如山。對我們兩兄弟,也是信任有加。若是日後」
蒙恬看到太子今日逮到這樣的機會,這就對大王展開報復。自然忍不住去試著思考,日後若是太子得到取而代之的機會,難道說,太子也會留情嗎?
這麼想著,蒙恬不由得憂心忡忡起來。
「也不知道,以後我蒙氏將何去何從啊。」
大王有恩,英明豁達;太子有志,想要實現師傅繚心目中未來治理天下的願景。
兩個人政見有差異,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但是從今天太子主動擔當起墨家巨子這件事來看,太子明顯是藉機壯大自己,還是先斬後奏,其心已經昭然若揭。
「我是真的怕有那麼一天啊」
蒙毅坐起來,他哥哥的想法,他怎麼會想不到。過去蒙毅可是一直留在秦王政身邊的人啊!
「沒有什麼可擔心的。要我說,你們都低估了大王對太子的愛。」
蒙恬不由得厲色看過來,「說的好像你懂?」
「這兩個人鬥起來,那肯定是非常精彩。可是他們兩個,至少眼下不會因為這種事鬥起來。」
「你又知道?」
蒙毅雙手抱頭,躺在座椅上,「大王和太子,都是一路人。在利益面前,兩個人一定會攜手的。大王創建的秦國,難道除了這些年辛辛苦苦培養的太子之外,有更好的繼承人嗎?」
「單從這一點看,這兩個人就不會鬧得太僵。」
「再說了,大王的天下,不就是太子的天下。太子怎麼可能故意去得罪大王嗎?這不合乎情理啊。」
蒙恬卻仍舊憂心忡忡。
「在這件事上,你太樂觀了。」
「一旦涉及權力,很多時候,身在高位的人那是身不由己的。在權力的漩渦之中,不是你想好好對待一個人,就能夠說到做到的。」
「若非如此,權力又豈會成為迷人的東西呢?」
蒙恬望著窗外的冷月,認真地說著,卻忽然間聽到蒙毅輕微的鼾聲。
蒙恬忍不住面孔抽搐。
「從小就坐沒坐相,睡沒睡樣。」蒙恬說歸說,還是給蒙毅蓋了被子。
這可是臘月的臨淄城啊。
一夜過去,窗外就是乾枯梨樹落了白,千樹萬樹梨花開。
夜深人靜,片片鵝毛大雪像是氣勢洶湧的大軍,緊密地排布,一個挨著一個,迅速著陸尋找落腳點。
雅舍里,予月望著雪夜裡院子裡美好的景色,當然,油盞下,她的肌膚比雪還要白皙,在黑夜裡泛著瑩白的光澤。
今晚的扶蘇,可謂興奮至極啊。
――
而另一邊,張蒼就沒這麼激動過。
他一直都想完成上諫大王的願望,沒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
這幫秦國的年輕人,他們此刻還沒有接受命運的磨礪。
年輕人的思維還是占據他們的頭腦。
做事只想著一時的快感、爽感。
他們並不顧及後果,又或者說,他們不懼怕後果。
就這樣,這份急報被四百里加急,日夜兼程送往咸陽。
這時候,天寒地徹,騎馬的人很容易兩條腿給凍壞,所以腿腳、胳膊上都要綁上厚厚一層禦寒的布,再套上皮靴。
這份信送到嬴政面前時,剛好快到他的生辰了。
不過嬴政很厭惡他的生日,自然因為某些眾所周知的原因。
所以他不過生日,但是每次到了正月的時候,他都會想起自己的母親。
只是嬴政是一個不喜歡沉耽於舊事的人。
但是儘管他努力想忘卻舊事,每次正月一到,他都會想到自己名字的由來。
那個時候,還是在邯鄲城裡。
他們母子兩個相依相偎,躲在母親親戚家的柴房裡。
因為害怕被趙軍發現,所以只能如此,一旦露面,可能會連累親戚,自己的小命也很危險。
也是像最近的天氣一樣,邯鄲總是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
曾經年輕貌美的趙太后,解下自己的衣服,用身體給兒子取暖。
嬴政就問,「為什麼我的名字叫政?」
「因為你生在政月,所以你父親叫你政。」
「父親什麼時候會來接我們?等我回去,我一定要回來報仇。」
年輕的趙太后只是輕輕笑笑,隨即臉上浮現落寞之色。
在一個法定為一夫一妻多妾制的時代,一個地位尊貴、有了權力的男人,他離開自己的妻子長達三五年,這個妻子是有多麼的愚蠢,會認為他會每天擔心自己的安危,著急想要把自己接回去呢。
自然是早就拋在腦後了。
當時的趙姬,初次做了母親,只想好好保護嬴政。
當時誰也沒有料到,後面會發生那麼多的事情。
後來嬴政成為了秦國的大王,因為要避諱,整個秦國的人,都不許再寫政月為政月,政月自此被改為正月。
但是母親趙姬給他講故事的那個夜晚,始終銘刻在嬴政心裡。
恰恰是因為在年幼的時候看到過母愛,感受到過母親親戚的竭力幫助、人世間真正危難時的親情,所以嬴政才會在青年時看到母親的背叛、兄弟的背刺、親人的算計後徹底絕望,進而歇斯底里、徹底走向瘋狂。
在這種時候,嬴政通常都會來找王后,靜靜地躺在她的懷裡。
王后是一個像大地一樣的女人,十分柔順,默默無聞、奉獻自己的一切,一度讓嬴政覺得自己離不開她。
當然,王后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治癒嬴政。
因為她具有世間一切女子加起來都不具有的美德――坤德。
作為母親,她好的不能再好;作為妻子,她善的不能再善。
不過命運沒打算讓嬴政這個背負了歷史使命的人能夠在中晚年時期過上夫妻偕老的生活。
而王后這樣的人,也註定了她只能是嬴政生命里短暫陪伴他的一束光。
在嬴政從王后這裡得到安慰,心靈被治癒後。這個不懂得珍惜的帝王,又開始他的快樂生活。
在後宮裡享受美女,和大臣們慶功作宴。
王后塌邊的燭火忽明忽暗的,她感覺自己快要堅持不住了。
望著夜裡靜靜飄落的雪,身體被小小的疾病開始逐漸拖垮的王后,氣若遊絲地問,「扶蘇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快了。甘棠夫人說,太子已經集齊了諸子百家,正要收拾他們立威呢。以後天下就不許諸子百家胡亂自由發展了。」
王后沒有說話,只是想攢攢力氣,堅持等到扶蘇回來。
正在嬴政將自己生病的髮妻丟在一邊,自己出去和大臣們做宴會,忘乎所以的時候。
扶蘇對他的反擊也來到了,似乎冥冥之中是在替王后懲罰嬴政他這個不甚合格、粗心大意的丈夫。
慶功數日後,某日清晨,嬴政神清氣爽起床後,他收到了那份急奏。
起初嬴政以為是個喜報,宦侍快速呈上來的時候還專門告訴他,這是太子從齊郡臨淄城送過來的。
但是在嬴政興高采烈地展開帛書後,他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了,隨後便沉重的嘆了一口氣,嬴政眉頭皺起。
「寡人就知道這豎子不成事。臨行前,說得是天花亂墜,去了一趟臨淄,把自己的屁股撅起來讓諸子百家輪流打!丟人現眼!」
「氣煞寡人!」
那天恰好趙高侍奉,他眼見著嬴政是如何由喜轉怒,脖子的筋都開始抽動,手上青筋也漸漸明晰、隨後膨脹起來,說話時胸脯起起伏伏,顯然氣得不輕。
若是單純扶蘇辦事不利,嬴政也就罷了。畢竟自己也曾經在天下人面前丟過面子。
但是,這才是個開始。
像是欣賞到了什麼罕見的景色,固然知道不是好消息,問了可能還要挨罵,但是趙高還是忍不住好奇啊。
趙高躡手躡腳,小心翼翼上前問。
「大王,可是出了什麼大事?」
嬴政不說話,只是把帛書遞給趙高看。
趙高看罷,也是心裡咯噔一下。
隨即他立刻也皺著眉,十分尖酸地道,「這些諸子百家,蹬鼻子上臉了!他們參加我秦國主辦的集會,竟然膽敢當眾否決我秦墨家!簡直可恨!」
隨後趙高偷瞄了嬴政陰晴不定的臉色,他吞了吞喉哽,直起身子來對嬴政說,「大王,必然是太子太過年少,遭了諸子百家那幫老奸巨猾的巨子、宗師的暗算。」
「太子想要以德服人,反而被他們拿捏了。」
嬴政聽了,卻總感覺有什麼不妙的地方。
「這麼大的人了,遇到這種事情,第一反應是告訴寡人。可是帛書上,卻又沒說要寡人明示,就是單純給寡人報憂是吧。」
嬴政捋須,這件事不太像他兒子的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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