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爛的肌膚,重新長出以後,此人的相貌也慢慢看的分明。
他高顴豎耳,鼻尖唇薄,一雙三角精光四射,配上那削瘦嶙峋的骨架,看著有點凶相畢露。
更惹人注目的,是他光禿禿的腦門,上面點著戒疤,很明顯是個和尚。
當他醒來的時候,身體的觸感首先恢復。
他覺察到,自己躺在一個硬硬的木板上。
現在應該是冬天吧,真的好冷。
眼睛緩緩睜開,發現有一群人,正在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你醒啦?」
一個道童笑著說道:「掌教果然厲害!」
然後周圍的人,都歡呼起來,躺在木板上的人,也慢慢坐了起來。
他四處一看,臉色突變,「還是在大相國寺!」
「這裡已經不是大相國寺了,這裡如今是我們正經門的地盤。」
「正經門?」
看著他一臉迷惑的樣子,黃信笑道:「你被關了太久了,連後起之秀正經門都不知道。」
「是你們救了我?」
李漁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被大相國寺關押?」
「呵呵,貧僧法號首行。」
假的。
李漁一下子就看了出來,這和尚說的是假話,或許是因為李漁天天就自報假名,讓他有天生的直覺。
這個和尚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嘖嘖稱奇道:「這位就是正經門掌教?果然好手段。今朝活命之恩,來日必當厚報!」
說完他就要走,李漁一把按住了他,你倒是挺瀟灑啊,說幾句場面話就要走。
你要是客客氣氣,坦誠一點,說出自己是誰,為什麼被關押,也就算了。
畢竟大家都是大相國寺的敵人,李漁也不會為難他。
但是他現在這幅做派,太惹人生厭了。
「呵呵,這位大師,走之前,是不是把診金結一下。」
自稱首行的和尚略顯詫異,然後馬上笑道:「這個好說,改日我就讓弟子送來。」
小金蓮最了解李漁,她在一旁幽幽地說道:「正經門從不賒賬。」
「沒錯。」
這和尚也不驚慌,攤手笑道:「這就是自相矛盾了,我這身上,也沒有藏東西,若不許我走,那該如何支付?」
李漁笑道:「這個簡單,我們門中還缺一個掃地的,便有勞大師你,以勞抵債。等到門中沒有一片落葉,百大師便可離去。」
和尚看了一圈,如今正是冬天,大相國寺沒有一座大山,想要在冬天讓山里沒有一片落葉,那就是扯淡。
李漁提出這麼無理的要求,他也沒有動怒,可見養氣功夫做的不錯。
「那好吧,貧僧盡力而為就是。」首行和尚的目光,在李漁臉上多留了一瞬,笑著說道。
看來他很有自信,等著修為恢復,他覺得自己隨便就能離開。
李漁帶著弟子們,轉身就走,只剩下黃信帶著首行和尚,去領掃把。
這和尚想走,門也沒有,必須把他身上的秘密套出來再說。
很快,短背帶著三妖,住進了山洞裡。蕭讓也搬了來,其實裡面自成天地,有很多房間,私牢和書庫也只是占了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這是一個迷宮也似的寶庫,需要正經門慢慢探索,收穫絕對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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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行和尚拿著掃把,在山中清掃落葉。
他懶洋洋的,也不甚緊湊,因為他心裡明白,就是再認真,也掃不完滿山的落葉。
自己被人救了出來,但是又被另一種方法囚禁了。
他坐到一棵樹下,看著昏沉沉天空,眼神逐漸空洞起來。
大相國寺也倒了,宋朝的佛道之爭,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無限向道家傾斜。
他並不在乎這些,他只是想知道,那個東西還在不在大相國寺內。
一個小女孩,拿著掃把,走了過來。
首行和尚收回目光,也收起凝重地臉色,重新笑呵呵的。
他轉眼望去,突然怔了一會,眼前的小道姑年紀不大,身上竟然有佛光。
這個宗門,還真是藏龍臥虎,難怪能奪了大相國寺的基業。
首行揉了揉眼睛,笑著招手,「小友,你怎麼也在這掃地?」
小道姑好像沒發現這裡有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問道:「你是說我麼?我惹惱了師傅,被罰來這裡掃地。」
雖然是被罰,她的語氣里,沒有半分怨艾。提起師傅,甚至還忍不住嘴角一抿笑了一笑。
小道姑的容顏是天生的,全身上下沒有一點修飾,她並不美艷,長相也是很普通。但是身姿十分挺拔,亭亭玉立又有從容之態,小小年紀已有幾分慧中的氣質。
若是說渾身最鮮明的,當屬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目光卻十分有神銳利,她不像大多小娘一樣目光低垂、給人溫順之感,而是自信地直視她目力所及的所有事物。
「呵呵,來這邊,一起偷懶如何?」首行和尚笑道。
「好啊。」
「你叫什麼名字?」
「唐賽兒,你呢?」
唐賽兒還是被師傅揪了回來,那時候她正在大明,每日裡劫富濟貧,闖出了一點名聲。
「我啊,我叫首行。」
兩個人一大一小,談話倒也十分融洽,沒有隔閡。他們語氣就像是拉家常的老朋友,彼此都很放鬆。
「聽你的口音,你也是大明人?」和尚問道。
唐賽兒重重地點了點頭,她在大明雖然過得十分不好,但是她的親人,都埋在了那裡。
「大師是哪裡人?」
「我啊,就算是順天府北京城吧。」
「那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首行和尚笑道:「我來辦一件大事,可惜我沒有辦好。」
唐賽兒沒有追問,她坐在地上,托著腮嘆了口氣。
首行對這個小道姑,顯然是特別上心,他在這裡很久了,說的話加起來,都沒有今天多。
「你從大明來,你喜歡大明麼?」
唐賽兒想了一下,說道:「我不喜歡大明,最不喜歡大明的做官的,他們欺壓我們,沒有一個把我們當人看。」
「你覺得應該怎麼辦,才能拯救百姓?」
唐賽兒不假思索,脫口說道:「把所有壞人殺了,讓窮人去做官,他們就會對窮人好。」
首行和尚笑了起來,「當窮人做了官,他們就不再是窮人了,那些官兒才是窮人。不過是掉了個反轉而已,哪有什麼變化。」
唐賽兒搖頭道:「不會的,窮人怎麼會欺壓窮人?」
「非但會,還會變本加厲呢。」首行和尚笑道:「你知道嗎,大明的那些大官勛戚貴胄,他們的祖輩以前也是窮苦人出身呢,只怕比你還窮一些。」
唐賽兒想了半天,她覺得大和尚說的不對,但是卻沒法反駁。
「那你說該怎麼辦?」
首行站起身來,金黃色的夕陽,透過枯枝籠罩在他身上,和尚背著手,在樹下笑道:「我?我只想掃乾淨落葉,哪裡會去想拯救蒼生這種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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