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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舒口氣,心神舒暢,半蹲下來望向山坡下方。
顧蘭娘的水藍色裙子沾滿青草泥濘,她捂住腳踝,疼得額上見汗,哽咽道:「表哥救我。」
程丹若想了想,開口叫:「顧小姐。」
時下南北方的習俗大不相同,北方稱閨閣女兒為「姑娘」,但姑娘在南方是女兒的意思,常用的尊稱是「小姐」。
顧家是松江府的大族,稱呼「小姐」更順應風俗。
「我是大夫,要我下去替你看一看嗎?」程丹若和善地問。
顧蘭娘的抽泣聲倏然停止。
幽會時突然闖入第三者,由不得她不吃驚,來不及思量,脫口就問:「程小姐,你怎會在此?」
「我在附近欣賞風景,忽然聽見人呼救,便過來看看。」程丹若欲結善緣,自然知曉如何作答,「你還好嗎?」
顧蘭娘眸光閃動,瞥了眼遠處的淺紅人影,牙一咬,道:「我疼得厲害,煩請你去請我母親來。」
程丹若擰起眉。
顧蘭娘想顧太太過來,看到他們孤男寡女,心中便有計較。可她作為外人,目睹這齣醜聞,後果難料。
這可不行。
「疼得厲害嗎?」她關切地問。
顧蘭娘不用裝就很疼:「一動都動不了了。」
程丹若假意忖度:「我替你處理下傷勢,請這位……」她瞧向淺紅道袍的公子,等他自報家門。
他沒理她,冷淡地盯著顧蘭娘。
她只好道:「請這位公子去通知顧家人吧。」
顧蘭娘咬住嘴唇:「他一介男子,不便出入,還是程姑娘去吧。」
「快別動了。」程丹若觀察了下地形,踩住石頭,三兩下跳下去,正色道,「你既然疼得厲害,怕是折了骨頭,貿然移動,以後可就長不好了。」
顧蘭娘嚇一跳:「當真?」
「我騙你做什麼?」程丹若按住她的腿,口中道,「你傷的是腿,也不便叫大夫來看,耽誤了治療的時候,落下殘疾也是有的。」
她的語調平下來,冷靜地說:「顧小姐,我並非危言聳聽,不要再動了,讓我看一下你的傷處。」
顧蘭娘雖自有一番城府,卻不敢拿身體玩笑,僵了僵,不敢再亂動。
程丹若道:「請把我的箱子推下來,小心些。」
那公子看著冷淡,可他既然不曾離去,便非絕情之人,猶豫了下,把箱子順著山坡滑了下來。
青苔濕滑,倒也沒磕碰。
程丹若取出竹筒,倒水沾濕帕子,擦淨雙手。而後,掀起顧蘭娘的裙角,卷高她的膝褲,露出了腫脹的腳踝。
她輕輕按壓傷處,古代沒有x光,治療骨折多用手來摸,非常考驗技法。
「疼嗎?」她耐心詢問,「這裡呢?」
顧蘭娘忍不住問:「很嚴重嗎?」
「還好。」程丹若實事求是,「興許骨頭有些裂,但不要緊,沒有錯位,很容易治好,你可別再動了。」
骨裂在意料之中,顧蘭娘還在發育期,平時估計又不鍛煉,骨頭脆了點,這才一崴就裂。
她道:「叫你家下人來,先背你上去,然後坐轎子,一步都不能再走了。」
顧蘭娘花容失色:「這般嚴重?」
「是。」程丹若干脆利落,從箱子中翻找出兩個薄竹片和一卷白棉布條,「我要把你的腿綁起來,好讓傷口不受碰撞,略有些疼,你忍忍。」
顧蘭娘無措地抬頭,徵求表哥的意見。
他道:「你二人且在此處,我去通知姨母。」這才轉身離開。
二女獨處,氣氛微妙。
顧蘭娘絞著袖子,眸光閃動,心底不知盤桓過幾個念頭:「此處風大,你怎在這兒賞景?」
「山上清靜些。」程丹若給她纏甲板,語調如常。
顧蘭娘繼續試探:「不知是什麼時候……」
「才到。」
拳拳落空,她心裡焦急,大膽出招:「你必是要笑話我的。」
笑話什麼卻沒說。
程丹若抬手,佯裝奇怪地反問:「昨夜下過小雨,山上滑,跌跤實屬常事,為何要笑話你?」
顧蘭娘放心了,旋即卻升起無限惆悵。
像她這樣的姑娘,一輩子估計只大膽一次,然而,終究錯付。
兩人無言片刻,突然聽見一少年聲:「阿姊?你無事吧?」上頭探出一個腦袋,卻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公子。
顧蘭娘道:「我跌了一跤,你且去叫人來。」
「表哥已經去了。」顧小公子覷著程丹若,用眼神詢問。
「這是陳副使府上的程小姐,據說自幼習得醫術。」顧蘭娘恢復鎮定,「她聽見我呼救,特來替我看傷。」
花花轎子人抬人,程丹若的醫術從不顯露於外,顧家姐妹雖有聽說,卻從未當回事。但眼下,顧蘭娘這麼一說,不止圓了場面,又賣了個好。
只要程丹若不傻,接了她的好意,也知道該怎麼說。
「程小姐有禮。」顧小公子家教甚好,眼底雖不以為然,口氣卻真摯,「我阿姊可還好?」
程丹若固定好傷口,道:「骨頭裂了,須好好養。城中有位金老大夫,住東門大街,治療跌打損傷最是老道,府上不若請了他來,細細調養。」
其實不必她說,顧家也不會輕信她的醫術,必是要找人再看過。如此聽聞,自然應下。
約過了一炷香,顧家的僕婦抬著竹轎匆忙趕來,前面帶路的竟然還是那個淺紅道袍的公子。
「在那兒。」他言簡意賅,指揮僕婦下去救人。
只見兩名粗壯的婦人爬下山坡,一人背起顧蘭娘,一人扶住她的背:「姑娘且仔細。」兩人穩當地抬起她,將人慢慢背了上去。
顧蘭娘心驚膽戰,好不容易回到上頭,不由鬆了口氣,歪歪扭扭地福身:「多謝表哥援手。」
「不必,姨母在等你。」那公子不與她多說,對顧小公子道,「小心護送。」
「多謝表哥。」顧小公子似模似樣地作揖,趕忙扶著顧蘭娘上轎,「五姐小心腳下,翠兒扶穩了。」
丫鬟應聲,小心翼翼地扶著顧蘭娘坐上竹轎。
兩個女轎夫訓練有素,穩穩抬起小巧的竹轎子,一點顛簸也沒有,將人一路送下山。
一行人遠去,那公子正要下山,忽覺不對,駐足回首。
程丹若正扳住突出的岩石,努力攀爬。她個頭不高,背著偌大的藥箱,雙臂抵住地面,借力往上撐。
老實說,坡不陡,只是裙子太長,有點難爬。
程丹若不捨得弄壞新衣裳,束手束腳,這才吃力起來。
正在這時,眼前突然多出一隻袖子。
是的,袖子,道袍寬大,袖長足以遮住指尖還有餘。對方將衣袖抖落,只給她一角衣袖,示意她借力上來。
但程丹若猶豫了。
這件道袍委實做得精美,看料子便知是妝花綾,富貴人家才用得起,色澤柔軟光彩,猶如藝術品。
出於對藝術品的珍愛,她遲疑了下:「我手髒了。」
他微頓,勉為其難:「無妨。」
「多謝。」程丹若握住他的手,借力蹬足,膝蓋在石頭上磕住,終於上來了。
但同時,腳邊傳來一聲「呲啦」的撕裂聲。
新裙子……被草木勾花了。
她忍不住吸氣,古代的料子就是這樣,不耐洗更不耐磨,隨隨便便就會多出幾道口子,都不知道哪裡蹭的。
幸好棉布不貴,撕的口子,回去補一補也就罷了。
撣撣塵土,拍拍手,胳膊上蹭到碎石,割出兩道血口子。她打開藥箱,取出清水沖洗,這種小傷口不必包紮,任由它去。
做完一抬頭,人還在,表情有些奇異。
程丹若不由蹙眉:「公子有話說?」
「你……」他抿住嘴角,忍住不悅,「當慎言。」
程丹若立即道:「我的醫術雖然不高明,但骨頭裂沒裂還是有幾分準的,並未誇大病情。」
他又是一頓,似乎完全沒合上思路,然未多辯解,反而道:「此前路過山腰,我瞧見草石中有光一閃。」
程丹若頓住,摸了摸頭上的銀簪子,笑了:「噢?」
「你先來,錯不在你,然而女子閨譽,汝當慎言。」他說。
程丹若面上露出幾分訝色,一是為他的明理,二卻是未料他拒絕了顧蘭娘,卻肯替她周旋。
她微微一笑,溫言道:「你放心。」
少女情懷總是詩,多么正常,人追求所愛,又有什麼錯呢?
連古人都稱讚卓文君是「忍小恥而就大計」,認為「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同明相照,同類相招,雲從龍,風從虎?歸鳳求凰,安可誣也」。
現代人可以沉默,可以順從,但要是批判自由戀愛,豈不是瘋了?
他定定注視她片時,姑且信了。伸手摸向腰間,卻僅有玉佩,再一捏袍袖,也無銀兩,再瞥向周圍,很好,隨身小廝任無蹤跡。
微妙的尷尬攀上眉間。
他隱下難堪,道:「我欠你一個人情,若有事,可於顧家尋我。」
程丹若心底閃過一絲遲疑,她東奔西跑,為的從不是診金,是人情。而顧蘭娘的人情,肯定不如這個人的人情,蓋因這世道,就是男人說話比女人管用。
可人情也要分能不能用,燙不燙手。
「不必了,我若來找你,有心人一想不就知道了嗎?」她委婉拒絕,「何況,我本也沒聽見什麼。」
那公子不意她能說出這樣的話,再是一頓,道:「如此甚好。」
「後會有期。」程丹若客氣地點點頭,提起藥箱,匆匆離去。
她倒不急著去顧太太面前表人情,太急切,反倒顯得不夠「仁心」,能做一族冢婦的可都是精明人。
難得出來,乾脆繞回湖畔,慢悠悠地欣賞了一會兒風景,才折返回去。
照程丹若想,今天見到古代貨真價實的美人,又目睹一出幽會,已經算此次出行的高-潮,之後再不會有什麼劇情了。
孰知太天真,上巳節乃相親之節,難得男女能正兒八經對個臉,誰肯輕易錯失良機?
她才走到陳家的帳子附近,忽得瞧見遠處有兩人在說話。測試廣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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