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陳歌幫杜明把水瓶蓋子打開:「要不要喝點水?」
杜明趴在桌上,把臉埋在課本中,雙手捂著肚子。
「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你到底做了什麼事情?」陳歌沒有生氣,他看向杜明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同情。
杜明沒有再說話,只是微微搖頭,他精神狀態非常差,似乎和陳歌一樣都快要到達極限了。
……
上完第四節課,陳歌在沒人的時候來到了教學樓天台,張雅正站在欄杆旁邊。
他默默走到了張雅身邊,兩人一起看著整個荔灣鎮。
教學樓在小鎮裡算是比較高的建築,這一刻讓陳歌不由得想起了小布門後的荔灣鎮。
那個時候張雅答應了他的請求,從此形影不離。
冷風夾雜著雨點落在臉上,張雅將被風吹亂的頭髮撩到耳後,她忽然開口說道:「老師過段時間可能要走了。」
「是因為我嗎?」陳歌已經猜到了結局,他一上午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次這個場景,可是當張雅真正說出來的時候,他想好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
「和你沒關係。」張雅搖了搖頭:「原因出在我的身上,我總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了過去,可以笑著開始新的生活,但這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忙碌、努力,所有的一切都是用來逃避的藉口,其實這麼多年了,我感覺自己依舊被困在那個昏暗的舞蹈室里。」
站在張雅身邊,陳歌抓緊了圍欄,他能夠理解張雅,因為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張雅過去的人。
無論現實,還是門後世界,張雅只把秘密告訴了他。
「犯錯的是那些造謠的人,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查清楚一切,讓所有人知道真相。」陳歌一直想要去做這件事,哪怕是在門後世界,哪怕一切都是自己的記憶,他依舊想要去幫助張雅,給當初的噩夢一個新的結局。
「真相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怕曾經在我身上發生過的事情再次發生在你的身上。」張雅很在意陳歌,整個小鎮都在謠傳各種流言的時候,陳歌依舊跟她站在一起,無條件的信任她,這種感覺從未有過。
就算年齡相差很大,但有一點是不可否認的,她確實在這個男人身上感覺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東西。
「我可以離開,可以逃避,而你不行。」張雅站在陳歌身前,她那張臉距離陳歌很近:「你的父親還在住院,你還有一個妹妹要照顧,以後這些責任都會壓在你的身上,你絕對不能因為我的事情受到影響。」
「我大概已經知道傳謠的人是誰了,我們可以……」
「陳歌。」張雅抬起手臂,纖細的手指伸向陰雲密布的天空:「離開並不等於永遠都不會再見面。」
張雅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強留下來,仍舊會被人在背後說三道四。
其實陳歌也知道張雅能做出這個決定很不容易,她一定是思考了很久。
握著欄杆的手擰的發白,陳歌眼底浮現出血絲,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有時候,我感覺這個世界很壞,它總會抓著那些溫柔的人可勁欺負。」
「世界不分好壞,但是溫柔的人多了,這個世界就會變得溫柔。」張雅伸手幫陳歌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髮,她冰涼的指尖停留在陳歌臉龐:「以後你也要做一個溫柔的人,回去吧,你還要給家人做飯,別在我這裡耽誤太多時間。」
收回手臂,張雅默默地望著才剛剛熟悉的校園,不知道在想什麼。
站在張雅身邊,陳歌看著張雅的背影,雙手抬起,然後又放下。
他離開天台去了醫院,給父親送過飯後,又在路邊賣了一份飯準備帶給羅若雨。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區,陳歌停在家門口,平常只要聽見自己的腳步聲,羅若雨就會跑過來開門,但今天羅若雨並沒有出現。
「不會出什麼事情了吧?」
陳歌大聲呼喊著羅若雨的名字,他依稀聽到了從屋子裡傳來的哭聲。
「若雨?」
打開屋門,陳歌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煤氣味,他顧不上遵守規則,直接衝進了屋內。
廚房的地面上全是水漬,還能看到滿地暖瓶壺膽的碎片。
他趕緊跑進了廚房,看見羅若雨蜷縮在廚房角落,雙手捂著耳朵,面前是一個被摔碎的暖瓶。
她衣服被弄濕,脖頸、手臂和指頭全被燙傷,臉上掛著淚珠。
「誰讓你動火的!」陳歌將被摔壞的暖瓶踢開,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生氣過。
聽到陳歌的怒喊,羅若雨哭的更厲害了,她燙紅的手臂搭在臉前,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關上煤氣,陳歌沒有多想,抱起羅若雨就朝外面跑去。
走出房門,新的一天開始,但陳歌根本不在意這些,他抱著羅若雨坐上出租車來到了醫院。
燒傷面積不算大,主要集中在手臂上,醫生給羅若雨塗抹了藥膏,但小姑娘仍舊驚魂未定,似乎是被嚇壞了。
「沒有大礙,但你們家屬一定要注意,智障兒童最好不要單獨留在家裡,太危險了。」醫生離開,病房裡就剩下陳歌和羅若雨兩個人。
藥膏抹在傷口上,剛開始很疼,逐漸會產生一種冰冰涼涼的感覺。
羅若雨雙臂放在身體兩邊,她不敢去看陳歌,低著頭,哭的很小聲。
在病房裡站了一小會,陳歌放下背包,坐在床邊,輕輕的抱住了羅若雨:「對不起,我不應該吵你。」
懷中的女孩身體在顫抖,她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趴在陳歌肩上哭的很大聲。
「我知道你想要幫忙,知道你不想拖累別人,也知道你非常的努力,我都明白的。」陳歌慢慢抱緊了羅若雨:「我們是彼此最重要的家人。」
在門後的世界裡,羅若雨代表家人,也代表著那些曾經無處可去的鬼屋員工,代表著那些曾經躲藏在絕望最深處被陳歌「撿」回家的執念。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陳歌都會站在最前面,克服身體缺陷的訓練,深夜的陪伴,從不吝嗇的鼓勵。
陳歌沒有要求什麼回報,他這麼做僅僅是因為他把他們當做了家人。
羅若雨哭累以後睡著了,可就算睡著,她的手依舊抓著陳歌衣角。
給羅若雨蓋好病床上的被子,陳歌悄悄離開了病房,他眼底的血絲越來越多,背包里的漫畫冊也發生了某種變化。
「災厄步步緊逼,用我記憶編織的夢,現在就讓我自己來結束吧。」
因為中間回了一次家的原因,這已經是新的一天。
陳歌來到學校時,第一節課上了一半。
他回到自己座位上,發現從不遲到的杜明今天竟然沒有來上課。
第一節快要下課的時候,老師還專門跑過來問了問陳歌,知不知道杜明為什麼沒來。
作為優等生的杜明,竟然會曠課,這是陳歌沒有想到的。
上午第二節課開始,只過了十幾分鐘,樓道里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略顯刺耳的聲音:「不想上學你還想幹什麼?你還能幹什麼?馬上給我回去!」
女人似乎在訓斥誰,可是卻聽不到被她訓斥那人的聲音,這只是單方面的責怪。
那聲音慢慢接近教室,緊接著教室前門被打開,一個女人出現在門口,她正在氣頭上,表情有些可怕:「還不過來?」
她狠狠的朝身後拽了一下,杜明被她拉進了教室。
這個小胖子非常的憔悴,他低著頭,不敢去看任何一個人。
「趕緊進去!」女人說完這句話後,朝正在上課的老師欠了欠身,聲音柔和了很多:「這孩子睡過了,害怕被罰,不好意思過來。」
「沒事沒事,杜明,回你位置上吧。」正在上課的老師似乎都有點害怕那個女人。
「那麻煩老師了。」女人的臉說變就變,露出一抹很假的笑容,然後急急忙忙的離開了。
在她走後,班級上的學生開始議論起來。
「那是杜明的媽媽?好嚴厲,怪不得杜明學習那麼好。」
「我還以為他媽會和他一樣胖。」
「看著有點眼熟,對了!她不就是上次跑到老師辦公室大鬧的家長嗎?」
「我也想起來了,真厲害,嚇得史主任都不敢說話。」
「被這樣的媽媽管教,想想也蠻恐怖的,杜明不愛說話,性格那麼糟糕可能就跟他家人有關。」
議論的聲音傳入杜明耳中,他把頭埋的更低,不敢去看任何人,他似乎害怕自己一抬頭看見所有人都盯著自己。
「別放在心上,這群傢伙就會在背後議論,你真要是站在他們面前,他們連屁都不敢放一個。」跟其他學生小聲議論不同,陳歌聲音很大,包括老師在內都聽見了。
可能是這句話起了效果,也可能是大家沒想到陳歌會說這樣的話,總之教室里慢慢安靜了下來。
又開始正常上課,陳歌沒有去詢問杜明今天為什麼遲到,他幫杜明說過話後,就不再去關注杜明了。反而是杜明會有意無意的看向陳歌,似乎想要向陳歌說什麼,但是沒有開口的勇氣。
下課鈴聲響起,第三節是英語課,杜明像往常那樣拿出了英語課本,陳歌卻只是靠著牆發呆。
平時上英語課最積極的陳歌今天一反常態,杜明心裡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上課鈴聲響起,可是足足過了五分鐘都沒有老師過來。
陳歌就好像早已知道了這一切,扭頭看著窗外。
「陳歌……」時隔數日,杜明終於再次跟陳歌說話了:「張老師今天有事嗎?平時她總是提前過來的。」
「張雅被學校辭退了。」陳歌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回頭掃了杜明一眼:「她不會再來給我們上課了。」
「辭退?」杜明一下站了起來,教室里大家本來正在自習,非常安靜,所有人都聽到了杜明的聲音。
「明明都是我的錯,她卻在一直不停的道歉,最後還是沒有被原諒。」陳歌盯著杜明的眼睛:「我曾向她抱怨,說這世界為什麼總是去欺負那些溫柔的人,她給我說世界沒有好壞之分,只要溫柔的人多了,世界就會變得溫柔,就會去善待更多溫柔的人。」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杜明雙眼腫脹,他的臉憋得通紅。
「我是昨天知道的。」陳歌停頓了一下:「告訴你有用嗎?」
「她就這樣走了,而你還坐在這裡?你不是喜歡她嗎?你不應該站出來為她做些什麼嗎?」杜明情緒激動,他抓住了陳歌的衣領:「你為什麼不攔住她?你……」
「嘭!」
杜明話沒說完,他的左臉便被陳歌的拳頭重重擊中,沒等他反應過來,肚子上又挨了陳歌一腳,整個人摔倒在地。
「誰是班長?出來組織大家上自習。」陳歌一手提包,一手拽著杜明的衣領將他拖出了教室。
「你知道那個老師是誰嗎?你知道那個人對我來說代表著什麼嗎?你知道她曾經經歷過怎樣的事情嗎?」陳歌一拳一拳砸在杜明身上:「你什麼都不知道。」
推開樓頂的鐵門,陳歌甩手將杜明放倒在地。
「她把自己困在那個血紅色的絕望世界裡,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光,她可能連真正的自己都已經忘記。」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想要給她留下一段美好的記憶,就算明知道是夢,我仍舊很努力的想要編織的更美麗一些。」
陳歌抓住杜明的肩膀,將他撞在牆壁上:「可是你們連編織一個夢的機會都不給我。」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我知道你口口聲聲說著在乎她,卻沒有為她做過任何事情!你根本就不愛她!你只是在騙她,讓她承受了所有的痛苦!」杜明面目猙獰,他揮動雙手打在陳歌身上。
「在你心目中這就是愛嗎?」陳歌沒有還手:「你知道不知道,愛是需要資格的。一個十七歲的學生,就算再憧憬,再想要接近,你也要必須明白一件事情,你的愛慕很可能會成為她的困擾。」
「愛能夠讓人熠熠生輝,也能讓人墜入深淵。」
「如果我真的是你,我會保持合適的距離,直到有一天我能夠承擔起責任,能夠為自己、為她負責的時候再去找她。」
杜明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他已經完全失控,似乎心底最深的秘密被人發現:「你不是我,你根本不懂。」
他拼命掙扎,陳歌這次下了重手,將他踹倒在地。
「啪!」
杜明摔倒的時候,他的手機掉落了出來,屏幕碎裂,隔著滿是裂痕的屏幕能夠看到手機的桌面背景是張雅。
這照片好像是偷拍的,照片上的張雅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正在和某人在交談。
「你也喜歡她嗎?」陳歌看著碎裂的手機屏幕,從背包里取出了碎顱錘。
「不要用『也』這個字,你根本不配,在她被所有人指責的時候,你在哪裡?在她被謠言折磨的時候,你又為她做了什麼?」杜明擦去臉上血跡,從地上爬起:「你什麼都沒做,你甚至因為自己是學生,她是老師,所以膽怯後退,連為她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杜明歇斯底里的咆哮著,他似乎痛斥的不是陳歌,而是曾經的自己。
「或許在你看來,師生之間的距離已經足夠遙遠到讓你絕望,但你考慮過嗎?這世界上還有一種距離,叫做生與死。」陳歌看到杜明的手機時所有問題全都想明白了:「你喜歡自己的老師,可以拼盡一切去努力,用三年、五年,等到你可以邁出那一步的時候再回來找她。但生與死之間的距離,可能需要一輩子去等待。」
撿起地上的手機,陳歌看著背景里的張雅:「愛,從遇見那一刻開始,死亡也不會終止,只有當一方選擇離開時才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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