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天王城,雲侖山脈。
王城試煉迄今已至末期。
貔貅山上的最終試煉,更是在沒有外力干擾下,變得毫無懸念。
可以說,自打那天空之城降臨孤音崖後,王城試煉變得十分清淨。
畢竟所有的偷渡者和不安份子,通通被「封聖道基」吸引了去。
於是乎,雲侖山脈也就回歸到正常試煉該有的樣子,屬於先天、宗師。
虛空中,天機帷幕遮掩下,雲鏡世界的靈鏡主位前,魚知溫托著腮,小小打了個哈欠,略顯無精打采的盯著這些靈鏡畫面。
她盯了許多天了!
可自從徐少變得安分不再惹事後,王城試煉也就回歸正常,再不滋生亂象。
這份盯梢的工作,自也就失去了新鮮和刺激感,雖然這才正常。
「唔,分明是個假人」
「可如今真的又在哪呢,他也上虛空島了麼,好多偷渡者都進去了」
靈鏡畫面一切再切,魚知溫一點都不關注王城試煉,以及某位一眼鑒假的徐少了。
畢竟試煉今日就要結束,她的心思飄到了別處去,在想一些沒譜的事情。
比如,屆時一切結束,是否要登上虛空島看一眼
便這時,天機通訊珠一顫。
與此同時,用來隱藏和保護自己的天機帷幕外,也有了異動,像是有人到來。
魚知溫長長睫毛一顫,星瞳眨了幾下,醒神回來後,趕忙捏住通訊珠,壓低了嗓音道:
「何事?」
佯裝威嚴的一聲道完,她才看見通訊珠顯示的是蘭靈,天機帷幕外來人也是蘭靈。
蘭靈姐姐
魚知溫認識這位紅衣姐姐,還是在白窟。
那時,蘭靈是值守白窟的紅衣小隊隊長,她手下成員有信、黑冥、守夜等。
而如今在饒劍仙的安排下,蘭靈應該是值守在東天王城的聖神殿堂處才對,怎麼過來了?
「知溫妹妹。」
天機帷幕一撤,蘭靈略帶急切的開口了,沒有任何寒暄,開門見山道:
「天桑城城主府付行傳訊前來,白窟異次元空間裂縫再啟。」
「這一次,很可能會是燼照獄海復出。」
「但饒劍仙將大部分紅衣、白衣人手都抽調走了,現在白窟那邊人手欠缺,我必須立刻趕回去,鎮守白窟。」
燼照獄海?
魚知溫星瞳生訝。
七斷禁之一要復出,這麼巧卡在這個時機點?
若是再晚一些,她還能跟過去幫幫忙的
「可以的,蘭靈姐姐。」略一思索,魚知溫點頭。
她知曉蘭靈在擔憂什麼,主動道:「王城那邊我幫忙盯著,等這邊試煉結束,我過去接手,你不必擔心。」
「我還需要帶走我的人。」蘭靈道。
魚知溫紅唇一啟,欲言又止,聲音弱了幾分,「可、可以,只要他們還在」
蘭靈眉頭一皺,
只要還在?
這是什麼意思?
「你報名字吧,我幫你找找。」魚知溫轉眸不敢去看蘭靈,瞥向了靈鏡,「儘量。」
蘭靈不疑有他,一連報了好幾個名字,以最後三個可以絕對信任的老隊友結底:
「信、黑冥,還有守夜。」
「嗯,最後一個,全稱是守夜人。」
「其他人可以留守在此地,但這三個,必須跟我走,我們是老搭檔了,白窟需要他們。」
魚知溫在沉默中掐動了印決。
青蔥玉指翩躚中,帶出了一道道天機紋光,打入了面前的諸多靈鏡畫面之內。
蘭靈眼含期待等著。
她終於不再需要坐守東天王城,而是要回到她的主戰場去了,這讓她熱血沸騰。
紅衣屬於戰鬥,沒法在一個地兒坐太久。
而白窟,則是她鎮守了許多年的地方,是他們一幫人的青春,有著諸多美好和不美好的回憶。
那就是他們的全部,是紅衣的使命。
可是
一灘死水!
魚知溫印決掐了一道又一道,靈鏡畫面沒有任何回應。
她抿著唇,再次施術。
這一下,連蘭靈這個門外漢都看出來了,這是魚知溫的第三次重複施印,而靈鏡畫面還沒波瀾。
天機帷幕下,靈鏡主位前,氣壓突然有些低了。
蘭靈張了張嘴,心生不妙預感:「知溫妹妹,是出了什麼事嗎?」
魚知溫第四次將天機術打入靈鏡畫面中,依舊沒有回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來,卻依舊不敢去看蘭靈,只垂首道:「都,隕落了應該。」
「隕落?」蘭靈驚聲。
「是的,隕落」
「呃,伱再找找?」蘭靈搖起了頭,低笑一聲,用手指在身前比劃著道:
「他們可不是普通的紅衣!」
「信,一個光頭大漢,很壯」
「黑冥呢,總是穿盔甲,也很好認」
「還有守夜,看著像是個半百老兒,但他身上的殺氣很獨特,極具辨識度,屬於是那種別人一、一看」
說到這,蘭靈眼皮耷拉了下來,停了許久道,「真找不到?」
「基本沒有回應」
「沒有回應,又是什麼意思?」
迎著蘭靈那發紅的雙眼,魚知溫有些不忍直視,側開目光道:
「你說的這些紅衣前輩們,應該都跟隨饒劍仙去過孤音崖,所以,應該都被深海吞、吞沒了」
「我找了四遍!可隸屬這些名字的靈鏡,基本都沒回應。」
「這代表著、代表著嗯,信前輩,還有黑冥前輩他們,應該,都隕落了」
全死了?
蘭靈身子一趔趄,險些跌倒。
魚知溫再委婉,她聽出了其中意識,搖頭不信:「這不可能!」
怎麼會死呢?
白窟上次破封,出來一頭封印鬼獸,大家都扛過來了,沒死。
那可是封印屬性啊,幾百年罕見。
值守白窟那麼多年,天大的危險沒有葬送掉守夜他們,又怎會如此輕易死在這籍籍無名的雲侖山脈呢?
可望著魚知溫那滿是歉意的面容,蘭靈知道,大概率這次是真的
「應該?」
蘭靈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攥緊魚知溫的手,急切問道:「你剛才說了『應該』,所以,還有人活著?」
嗡!
魚知溫騰出一隻手結印,喚醒了一面完全黑暗的靈鏡。
「只剩一位」
「誰!」
「守夜前輩」
守夜?蘭靈目中放出光,正想說點什麼,魚知溫急忙加速道:「但是!」
有但是?
蘭靈愣住。
魚知溫這才緩過一口氣,有些手足無措,但抽出來反握住蘭靈姐姐冰涼的雙手:
「但是靈鏡畫面沒有內容」
「但也不要擔心,這代表著守夜前輩小概率是活著的,只是可能被吞進了虛天空之城中。」
那座從天而降,差點砸在了東天王城的天島?
蘭靈偏頭望向孤音崖的方向,帶著希冀問:「天空之城,不危險吧?」
「不危險的!只要不去爭,一定不危險」
魚知溫重重握著蘭靈的手,認真道,「守夜前輩一定不會有事,還有饒劍仙他們呢,你要相信饒劍仙。」
是啊,還有饒劍仙護著呢!
都是紅衣,有饒劍仙這紅衣執道主宰擔著,我在害怕什麼呢?
蘭靈面露慘笑,能保一個是一個。
守夜,你一定不會有事,我們一定還能相見。
便這時,恢弘氣浪從遠空捲來,恐怖的氣息從天穹鎮下。
「啪啪啪」
靈鏡主位前,天機帷幕當場崩碎。
所有靈鏡畫面如同紙糊的一樣,頃刻炸成了光點。
魚知溫哎了一聲,從天穹被打落,腰上玉符炸開了一道又一道。
蘭靈同樣被恐怖氣勢轟墜。
但她就沒那麼好運了,沒有寶物和靈氣護著,猝不及防下,她嘭一聲被轟進了地底山脈之中。
碎肉拋濺,血色飛灑。
一切,來得如此突然。
「不——」
魚知溫一雙星瞳中湧出了驚恐。
聖帝?!
怎麼會有聖帝氣息突然降臨?
還是如此正面橫掃而來,並不傷她,卻將毫無防備的蘭靈,一下轟碎?
下意識的,魚知溫就想衝下去救人。
可天邊聖帝氣息只是前奏,盪掃過境時,轟裂了雲侖山脈數萬大山,就連試煉者都要被波及。
「雲鏡·護!」
魚知溫珠璣星瞳驟然閃亮,目中翻湧出浩瀚星光。
她手中捏決,召出了雲鏡世界的防護結界,護住大部分試煉者,這才沖向下方。
蘭靈碎了
真不是錯覺,就是碎了!
魚知溫整個人都在顫抖,眼前畫面都出現模糊。
但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下來,擷取了一滴蘭靈的血液,引動天機,召喚殘餘。
血色在匯攏。
碎肉在聚集。
很快,蘭靈被東拼西湊,拼了回來。
「我能救你!」
魚知溫翻出一枚丹藥,「我有神之庇佑,我能救你,蘭靈姐姐,你不能放棄」
丹藥餵下。
生死人、肉白骨的神之庇佑,將蘭靈的魂魄都召歸而來,修復了她的殘軀。
「燼照」睜開眼,虛弱的蘭靈第一句話不是為己,而是帶著莫大驚恐:
「是白窟,是燼照獄海的氣息」
「它們,出來了!」
燼照獄海?
這同蘭靈姐姐之前說的白窟異變,是同一件事?
——有這麼快?
魚知溫眸色多了慌亂。
明明只需要再半天,試煉就會結束。
一切都會歸入正常發展軌道,大家都會平安無事。
可突然
怎麼可能呢?
從天桑郡外的白窟,到東天王城。
這中間明明隔著這麼遠,蘭靈也才剛接到傳訊,怎麼可能
是了,這是聖帝啊。
它們趕路,根本不需要時間。
魚知溫扶著蘭靈,正要再餵下丹藥,忽然頭頂聖帝氣息變得狂暴,若要將她也震碎。
啪啪聲響間,魚知溫身上寶珠碎裂。
她咬緊牙關,忍住跪伏於地的衝動,猛地抬眸。
「嚯。」
風聲經過。
天穹掠過一片龐然無邊的白色火海。
其上踏著一道虛幻的,四肢帶著斷鏈鐐銬的身影,模糊不清,不現真容。
「聖帝!」
魚知溫牙齒都在打磕。
聖帝過境,眾生匍匐。
這一刻,整片雲侖山脈都在驚顫,試煉者們縱有雲鏡世界保護,亦紛紛砸倒在地。
魚知溫卻不曾低頭,忍著苦痛,倔強抬眸。
最後一眼,她看到了那火海上的聖人垂首,投來一道漠然眼神,如在看待蒼生芻狗,亦像是看到了她這普天之下唯一不拜。
「撲撲——」
異響生起,卻非是針對自己。
魚知溫瞳孔一顫,醒悟了什麼,「衣服、快脫下紅衣!」
一低頭。
懷中蘭靈,點點焚盡。
「不!!」
魚知溫柳眉一緊,發出一聲哀呼,雙目中噙淚,卻被高溫蒸發。
她通過雲鏡世界,親眼看到了火海過時,聖帝沒有刻意傷及試煉者們分毫。
但云侖山脈除卻那些便衣試煉官,但凡身著紅衣者,通通都被白炎點燃、焚盡。
蘭靈如此,所有紅衣亦然!
「鬼獸」
「它們是鬼獸,而鬼獸天敵者,是紅衣」
魚知溫畢竟不是紅衣,明白此節時,為時已晚。
她沒有身著紅袍,所以在此前聖帝氣息衝擊中,不受其重,只有蘭靈墜亡。
她救了蘭靈,卻沒能及時醒悟這點,脫下蘭靈的紅袍,導致蘭靈再次被點燃。
「對不起、對不起」
魚知溫不住搖著頭,天機術瘋狂催使,想要隔絕聖帝之力對蘭靈的傷害,卻無法做到。
她張口飲下聖血,不顧澎湃力量在體內肆虐,瘋了似的想撲滅白炎。
頭頂聖帝離開了。
一併離開的,還有緊隨其後的血樹虛影、青獄殘形、蜿蜒黑龍。
它們飛向了孤音崖,撞進了虛空島內,消失不見。
失去了後力維續。
白炎,自然是被聖力撲滅。
然懷中重量,卻也幾不可量了。
蘭靈只剩半張臉,連靈魂都被灼穿,全無復生可能。
「對不起、對不起」魚知溫淚目愴聲,只剩愧疚。
「不必道歉。」殘餘的蘭靈之靈,卻盡力勾勒出一個柔和的大姐姐的上半身形象,想要撫走魚知溫的淚水,但穿透而過。
她有許多話想說,這是紅衣和鬼獸之間的仇恨,不是面前知溫妹妹的錯。
她想安撫知溫妹妹,因為她知道這是個善良乖巧的女孩子,自己死在她面前,她該有多難過。
可沒時間了。
蘭靈竭盡最後一絲氣力,將胸前那被白炎灼燒得僅剩不到一半的紅衣徽章撕開。
「交給他」
「什麼?蘭靈姐姐,你說什麼」魚知溫抹著眼淚俯身,想要聽得更清楚一點,忽然醒悟,「不行,你不能再說了,我能護住你的殘靈,我能帶你回聖山,我能復」
「紅衣數百同亡,我已無足輕重。」蘭靈殘靈微笑打斷,「這個,交給他,如果他還活著」
魚知溫終於聽清了傳音,接過那半片紅衣殘徽,一瞧後,更是淚水奪眶。
「交給守夜前輩?」
「對。」
「我會、我一定做到!守夜前輩,一定還活著!一定!」
「交給他,告訴他」
「不要說了,嗚嗚,蘭靈姐姐」
蘭靈的殘魂消碎了,死前觀天,像是看到了當初宣誓加入紅衣時的稚澀畫面。
她!
包括她的隊友,都要失諾,先行一步,離開人間。
可就算小隊中死得只剩下最後一個人,當時諾言,也必須堅守。
白窟,還得值住!
哪怕破封,哪怕已回歸燼照獄海!
「告訴他」縹緲淺淡,微不可察的餘音,在灰燼中隨風遠去:
「誓死守夜,勿忘初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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