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寰殿。
深黑赤紅的全新裝潢,給這原本敞亮的大廳,染上了幾分肅穆和深沉。
道璇璣坐於主位之上。
她依舊驕傲,依舊有一絲不苟的嚴謹。
但此時面相看上去,已和此前大有不同。
至少眉宇間那股淡淡的疲乏和躁鬱之意,是如何都掩飾不了的。
她的側邊,十人議事團中目前只有兩位出席臨時會議:九祭神使,以及從四象秘境中被尋回的新任白衣執道主宰,北北。
「當時我還在觀戰未瘋前輩,應道殿主之令,學習徹神念。」
「徐小受那時還和封天聖帝在一起,後者突然就把未瘋前輩鎮壓住了。」
「我在黑水澗外,看著他們二人逃離斬神官遺址入口,剛想挑戰徐小受,封天聖帝一擊又給我封住了。」
北北氣呼呼的表情,說完又跳回高高的椅子上,臉上只剩下無可奈何,攤手再道:
「完全沒法打!」
「還好,他們都被吸進遺址里去了。」
她連半聖都不是,如何扛得住封天聖帝封于謹的一擊呢?
戰鬥層級,太超標了!
一襲宮裝,半透明靈體狀態的九祭神使隨之望來:
「所以你確定他們兩人都進斬神官遺址了,封天聖帝回不來,而徐小受」
她頓了一下,臉上多了幾分疑惑:
「道穹蒼在青原山的實時戰報中呈現,他殺了一個徐小受。」
「進入他的世界後,又找到了徐小受本尊,但卻是昏迷的。」
「南城門口鬼獸貪神出現時,有一個徐小受,但自殺了。」
「現在殺掉璇嗯,還在玉京城外的,仍有一個徐小受,戰力比之前的還更強!」
「那麼」
九祭桂靈體拋出了一個哲學性的問題:「誰是徐小受?」
北北訥住了,沉吟良久才道:「誰知道呢,外界傳他『一人衍子千千萬』,不是沒有道理的,或許全是徐小受?」
「可道穹蒼斷定,徐小受最多只有兩個,他親口和我說過。」九祭桂靈體望向了道璇璣。
時值此刻,能解這題的,只剩下道璇璣了,雖然她剛被斬過,可天機術士最擅長的,本就不是正面作戰。
「抱歉。」九祭桂靈體為方才的失言、失禮致歉,她一時沒能剎住嘴,說了「殺」這個字眼。
「九祭大人直言無妨,這是事實。」道璇璣此刻倒是頗為大度,頗為平靜道:
「封天聖帝,依本殿對他的了解,只要進了斬神官遺址,不會主動回來的,聖奴的這一戰力當下可以排除了。」
「說回徐小受,他固然同時只能存在兩個,戰力似乎一致,其實本質有很大不同。」
這話勾動了旁側二人的興趣,北北抓住了桌沿:「璇璣殿主請講。」
道璇璣將此前得到的感受,一一道來:
「本殿故意以身犯險,這才確定了這個事實:徐小受接受過類似『醍醐灌頂』的傳承。」
「包括他的天機術、靈陣之術、易容之術,也許還有煉丹術和古劍術等。」
「哦?」北北聽得眼睛一亮,徐小受的古劍術不是自己修來的?我就說嘛!
九祭桂靈體同樣感到驚奇,這理論道小朋友此前隱有提過,但沒多講。
因為他不確定的事,基本不會多說。
但才一戰,璇璣小朋友捋清了一切?
道璇璣深吸一口氣,將戰後冷靜下來後,有關徐小受的資料整理,盡數列出:
「他對天機一道知之甚多,理解甚少,這不像是他自己修來的能力。」
「他的靈陣之道,從來也只展示過破陣之力、精進之力,這從東域朝聖樓,也就是其天上第一樓舊址的『八卦朝聖圖』中的陣法催使痕跡能看出,他只懂借陣,不懂創造。」
「同樣的例子,還在煉丹術的呈現上可見——他的煉丹造詣極高,修煉時間卻是極短。」
「本殿請教過生浮屠之城中煉丹師協會總部的各大頂級煉丹師,讓他們分析東域煉丹大會上,徐小受那荒謬的『黑雞煉丹術』」
「如何?」九祭桂靈體、北北同時一問。
她們對這事也有了解,畢竟聖山上開過不止一次針對徐小受個人的大會。
從天桑靈宮到虛空島,該研究的都研究過了,但彼時道殿主卻沒有對徐小受的煉丹術給出答案。
道璇璣語氣多了幾分不屑,道:
「結論是,他強的不是煉丹術,甚至可以說他的煉丹術極其普通,煉丹手法極其貧乏。」
「他強的是對藥材、藥性的理解,對火候的掌握,而這些無不需要大量時間積累。」
一頓,道璇璣將話題調轉回來:
「徐小受發跡不過一年,就算他有洞天福地,在不同時間流逝下修煉,他掌握不了這麼多東西!」
「唯一的解釋,有人給他『醍醐灌頂』,給他灌輸傳承,他正在一點點消化、進化!」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
這結論也給得太過大膽。
北北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九祭桂靈體卻不由再次陷入深思:「道小朋友,其實跟我提過類似的猜測」
道璇璣頓時轉眸看去。
他是不喜歡自家兄長,對他的能力卻也認可。
九祭桂靈體一嘆:「但他的性格你也知道,他正在驗證的進程中,也許此刻他已經得到了答案,但他,叛逃聖山了」
道璇璣不由嘲諷:「他追求完美,事事小心,卻不知,這也令得他束手束腳,有些事三分可能,便能確定了。」
北北不置可否,提出另一猜測:「有沒有可能,徐小受真是天才,就是什麼都會?」
道璇璣聞聲冷眼掃去:「你見過集魁雷漢、神亦、八尊諳等天賦於一身,各道並駕齊驅,甚至猶有過之之人?」
「這倒是沒有」北北嘟囔一句,卻覺得自己的猜測也不無可能。
以前沒有,現在不是有了嘛!
她還對徐小受潑茶那事懷恨在心呢,這人不止天賦高,性格也壞!
九祭桂神使看得更為透徹。
她並不在意徐小受是否真是天才這一問題,而在意道璇璣此刻提出這些的用意。
「所以?」
道璇璣洞察入微,智珠在握道:
「所以凡徐小受接受過傳承的類似力量,觀之即會,見之可掌,悟之能破,要想敗他,得從其他方面入手。」
「且他的化身,應該只能繼承他所接受過傳承的力量,其他方面如龍祖之力等,尚未見著,所以化身一般不會死戰,只會策應。」
「只有本尊出現時,自覺有了分身這一退路後,他才會大張旗鼓,胡作非為,就如當下玉京城,在戰的便是他的本尊。」
「這個時候,分身藏了起來主次一明,戰局已然清晰可控,可以分開制衡。」
「其實」九祭桂靈體若有所思後,欲言又止。
「本殿知道您想說什麼,然不可能。」道璇璣沒有聽,背一往後靠,氣場全開,直接否決。
九祭神使眸色微慍,卻沒有安靜下去,再諫道:
「本宮知道伱不喜歡聽,但還是要說!」
「時值此刻,愛蒼生小朋友不在,月宮離小朋友也進了遺址。」
「你也說了三帝未瘋被道穹蒼帶走,苟無月於死海脫困,再無復出可能。」
「顏無色、貳號更於早前隕落虛空島,聖山上可用之人,大多暴斃」
「當下之時,正屬我聖神殿堂幾十年來人力匱缺之最,而聖奴虎視眈眈,八尊諳尚未出手,徐小受如日中天,風頭正盛,連你都被斬了一身!」
道璇璣眉頭一蹙,臉色冰寒。
北北聽得瞪大眼,左右張望後咬緊下唇,將自己的身體儘量往小里縮,以此減少存在感。
她還是第一次見對誰都好溫柔好親切的九祭大人發怒。
好可怕!
她竟然當面直懟璇璣殿主,要開戰了嗎?
九祭桂靈體卻沒有收嘴,再頓了一下後,直言不諱道:
「內憂未解,我們的人還未歸來,你便對戌月灰宮,甚至整個南域宣戰,這很可能再滋生外患。」
「萬一八尊諳在南域的勢力,藉此聯合上了戌月灰宮呢?」
「以短攻長,以卵擊石,如何取勝?」
「本宮覺得,你現在的取捨並不理智,你受到了血樹指引之力的影響,很重道璇璣,你需要冷靜一下!」
聖寰殿伴隨這最後一聲重喝,變得鴉雀無聲。
北北瑟瑟發抖。
別啊,我才剛上位,沒見過多少世面。
以前十人議事團開會,也是這麼針鋒相對,矛盾並起,厲聲質喝的嗎?
怎麼和聽說到的,有些不一樣
道璇璣並沒有發怒。
她沒有這個資格對守護聖山的祖樹發怒。
別說是她了,聖神殿堂上下所有人,包括前任殿主道穹蒼,都不敢對九祭神使發怒。
她只是等到九祭桂靈體自己很快氣消了,遞過來一個「抱歉,本宮失禮了,但這次不會開口道歉的」的眼神後,才道:
「九祭大人言之有理,本殿現在就可以給你解釋。」
「哦?那麼是為何呢?」九祭桂靈體坐回到位子上,雙手交疊於裙側,恢復了溫柔語氣。
道璇璣沒有直言,轉眸看向北北:「如若是讓你出戰徐小受,如何?」
「啊?」北北突然成為話題中心,一下呆了,反應過來後嘴張成了一個大圓,「我?」
「對,你!」
北北思緒一僵。
如若你是在黑水澗前問我這個問題,我的回答是,我可以。
但你個半聖,在被徐小受斬了一身後問我這個問題,我的回答只可能是
「我不如他。」
北北很有自知之明地說道。
此前她還想較量一番,現在一想到徐小受變大後能打聖帝麒麟,背後還站著個巳人先生
她只想抱著劍待在戰場的後勤位置。
太難打了!
吃力不討好!
一不小心,跟前任白衣執道主宰一樣,給爆頭了都有可能
說起來徐小受在先天就爆頭了無月劍仙的腦袋呀,現在想想,他成就至此,不無理由!
「那如若不論他人,也不論其他各道,只單論古劍術,你與他相比,如何?」道璇璣再問。
「您是說」
北北一下想到了什麼。
純古劍修的約戰?
是了,現在正是新七劍仙的「為名而戰」期。
按照規定,如若自己遞交戰帖,徐小受不得不接,戰時也不能使用其他各道。
否則,南域風家,最後是不會承認他的劍仙之名的。
而「名」之重要,八尊諳已經給出了答案。
徐小受作為他半個傳人,還學了「觀劍術」,肯定想爭一爭。
他那佩劍藏苦養了那麼久,在觀劍術下進境神速,但凡是個古劍修,都知道他養劍為何,畢竟青居就是答案。
藏苦,也需要後續「名」的滋養
抬眸望見道璇璣微微頷首,北北就知道自己的猜測無誤了。
但璇璣殿主的提議,還有待權衡。
以古劍修的方式,請戰徐小受,北北本來很有自信。
如今一想到璇璣殿主說的,這傢伙「觀之即會,見之可掌,悟之能破」
「我的劍,如果他看一眼也會,那我沒法打。」北北主打的就是一個實誠。
「這需要時間與過程。」道璇璣道。
「但最後還是我輸。」北北不樂意了,撇撇嘴嘀咕道,「我現在排名,可還比他高呢!」
雙老一笑柳扶玉,花來北天迎受爺。
這屆七劍仙有排名,北北的初始排名,剛好高了徐小受一位。
本來七劍仙的規定是:
七劍仙候選者,可以向七劍仙請戰;入了初始排名的低位者,也可以向高位者請戰。
高打低雖沒限制,但沒有人會這麼做。
這是恃強凌弱!
古劍修,都是要點風骨的。
若是恬不知恥去以高打低,最後結果還因為被人偷師而輸掉
北北一想到這難受極了,渾身都發癢,不安分地撓起了痒痒,她並不願意冒這個風險。
她甚至可以去打排名靠前的,都不想去打徐小受。
那傢伙
可惡!
又討厭!
一輩子都不會被女孩子喜歡!
「可時間一到,為了排名,他還是會一一打上來,你也許就是他的第一個目標。」道璇璣平靜望著那在外白衣執道主宰,在聖寰殿內還是有些孩子心性的北北,一頓後道:
「你怕他?」
「我會怕他?!」
北北噌一下從椅子上彈起,身側劍匣都微微震顫。
她突然又蔫了回去,眼睛斜向了地面,略有沮喪道:
「其實吧,是有點但主要是我不想被他偷劍!」
道璇璣不予評價,對著殿門外一招手:
「如若是加上這二位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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