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繁華,今日的御道上盡數都是青紫之衣,在這京城之左有一處極遼闊的殿宇群,是為數千年前之人皇邀天帝痛飲的地方,傳說那一日昊天大帝轉世而成就的玉皇大天尊來此,曾和最初的人皇,妖族的妖帝共飲三杯。
約以為契。
人間之事由人間裁斷,妖族和人族有契,不廝殺,不見刀兵,以求堂皇之世。
只是後來人皇於某夜忽而隕落,龍皇幾乎在同一年崩殂。
群妖為奪龍皇之精元爆發內亂,最為接近先天之生靈的龍族因而覺得心灰意冷,就此離開妖族,分化為三脈;而人皇隕滅之後,人族分裂,神武一朝的祖先占據了原本的人族核心區域,卻無器量囊括天下,自最巔峰滑落而下。
唯玉皇不滅無事。
唯這蒼穹依舊,運轉不休。
今日所見,唯天日昭昭,御道寬闊而筆直,每一塊磚石上都鏤刻著雲紋,水紋,山紋,彼此拼湊起來,竟仿佛這整個天下的千山萬水,都在此地看盡了,而當君王在最上首俯瞰而下的時候,就仿佛是這千山萬水人世眾生,皆在我腳下匍匐,足見能工巧匠之心血。
此刻這曾經古帝君相互邀月飲酒的地方早已經起了無數的宮殿樓閣。
周圍更是鋪陳了頗具古雅之風的案席。
以令諸百官來此,唯獨一定品級的人才能在這地方有一個案席。
四品以下,則都是在下面有圓桌為席,當然,各類美食酒菜倒是不會缺少,往日有大事的時候,百官歡飲達旦,美貌侍女著長袖來往送酒,翩翩如紛飛蝴蝶,夜色之下,也極好看,今日時日尚早,卻已有賓客上前來,皆是衣綾羅綢緞,姿容超凡,氣質不俗。
一側是神武的文武百官,一側則是各國來此的使節。
而在高處,據傳是當年人皇邀妖族皇者和玉帝大天尊飲酒的地方。
原本只一平台罷了。
傳說之中的人皇只席地而坐,持瓢飲酒,神色灑脫自在得很。
現在卻是在這裡起了一座極盡人間能工巧匠之心血的樓閣,樓閣九層之高,帝皇在其上俯瞰人間,而諸大臣王爵的賓妃女眷則是在這樓閣的低層閒聊遊玩,並不參與外面那種繁複的事情,只低聲閒談,說些風花雪月之逸事。
瓊玉今日便被皇后拉著在此樓閣之中走動。
今日著宮裝,髮髻繁複,脖頸修長,髮髻之上是金鳳振翅簪,眉心一點梅花裝,手持一把撲蝶扇,袖擺雖沉厚,卻又覆一層輕紗,眉宇清朗,眸光柔和,即便是在這諸多女眷之中,也足以稱得上艷壓四方,令人不由側目,心中生出自慚形穢之感。
聽得外面陣陣聲音,有銅鐘雅樂,莊嚴王者之音,顯而易見,是今日之大祭開始。
先是諸國之禮節送上禮數。
有邱龍國之國師,通道館之主,天陽子道長,亦是人間仙人手段。
穿月白之道袍,著玉簪,面如冠玉,眉宇飛揚,送上道藏百篇,有天才者可修至於先天一炁,祝禱神武之朝亦有真修無數,為國效力;又送上靈丹妙藥十爐,祝聖人皇大帝可延壽萬年,與天無疆!
又有一側月秦國之女帝,前來送上國中美玉無數,更有珍奇寶物,異獸如龍者數頭。
在這諸多國家之外,便是文武百官的祝禱,當然不會只是送上些金銀之物,些許金銀之物,俗氣,實在是太過於俗氣了,怎麼可能在這樣的場合出現?!
自有玄妙的。
有大臣送上的是麾下百姓自願寫下的萬民之書,以表示對於聖人皇的感激之情。
有的是百姓自願主動雕刻下的山川之圖卷,浩蕩磅礴。
更有的送上了這萬萬里江山的巨型玉雕,化作了法寶之姿態,以人道氣韻灌注入其中,便可以令這巨型萬里江山之陣開啟,彰顯出人皇之威嚴,仿佛這萬萬里江山,都在掌握之中,此物似乎頗得人皇欣喜。
人皇起身,伸出手虛攏著,似乎要將這萬里江山都抓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那人跪下行禮,口中恭恭敬敬道:「我人皇陛下,聖明恩德,威儀天下,以使得萬民景仰,皆各安其份,英明神武,愛民如子,乃修出這四海昇平」
瓊玉站在這九層樓閣的第七層,遠遠看到虛空之中,似乎有無數的氣運正在匯聚。
此地的風水,格局,乃至於整個皇城的氣象,都是為了輔助人皇氣運的。
通過嚴肅的章程,強化人皇之氣運,以使其走向更高的層次。
眼下的人皇在位的時候,若是真的運轉人道氣運,仙神也不可匹敵,若在人族皇城地界,以人皇之軀,不計代價,撬動整個人族的底蘊死戰,縱是天界帝君也難以奈何得了他,可是眼下看來,這人族皇者似乎還有更大的渴望。
這般大的動靜,毫無疑問是打算嘗試緩慢吞併其餘國度的氣運。
以此來重現數千年前結束了諸王紛爭時代的初代人皇氣象。
氣吞寰宇,持劍而立,可以邀天帝妖皇共飲,以論六界之事,縱然是不敵那位傳說中的玉皇大天尊,可是裹挾必勝之氣息,其實力之強,也絕非是後世這些人皇帝君們能夠比擬的。
瓊玉手中捏著一杯酒,垂眸看向下面這紛亂之人,心中亦是猶疑不明。
七皇子李翟一身兵家煞氣,在其拔刀斬向人皇的時候就自然而然地被反噬崩碎了。
現在的他只剩下了一身的血勇之力。
而面對的,卻是正打算通過大祭,更改年號,逐步強化皇權和人皇氣運的人皇。
他又要如何行事
似乎是因為皇帝的首肯和頗為欣喜,而眾臣子皆齊齊跪下,念誦稱呼,言我皇聖明,恩澤天下蒼生,無不念帝皇之威名,又有朝堂之下,九州一十七軍的精銳來此演武,皆披堅執銳,彰顯皇朝神武之威嚴,是同時和諸多妖族死扛的強大帝國。
令其餘諸國的使臣心中都升起了嘆服恐懼之心。
有人好奇詢問道:「不是說九州神武,共有一十八軍嗎?今日怎麼只見一十七軍?」
旁邊有人回答:「因為其中一軍,見百姓身死而不救,軍陣又有譁變,發出內亂,甚至有一軍有內亂七成的戰損比,故而被剝奪戰團的名號了,所以現在是一十七軍。」
「哦,原來如此。」
眾人低聲交談,但是此地實在是肅穆,故而這聲音也逐漸壓下來。
身披金甲的將領肅然道:
「陛下愛兵如子,吾等兵家戈矛,願為陛下所驅馳!」
「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其餘一十七軍之精銳皆齊齊暴喝:「願為陛下驅馳!!!」
「願為陛下驅馳!!!」
聲之數次,殺氣森森,令人驚懼,而伴隨著這一件件猶如儀軌的行為,整個人道氣運都在一步步被攀升,以求那更高之境界,瓊玉抬眸,幾乎已經可以在虛空中看到那化作實質的人道氣運,其形體為神,巨大無比,以眾生為呼吸,以人族為血脈。
卻為一人之欲望驅使!
於是有銅鐘雅樂,舒緩悠揚,莊嚴王者之音奏響,讓人心中不由得升起臣服之心,可就在這個時候,卻似乎有一陣陣嘈雜聲音響起,那聲音不大,但是卻刺耳,在這圍繞著帝王的皇者之音洪流下,尤其刺耳,旋即這嘈雜聲音逐漸變大,逐漸靠近。
慢慢的,眾人的視線被吸引過去。
「不可以,不可以」
「殿下,您不能這樣進去!」
轟!!!
伴隨著嘈雜聲音,那本來被閉合的宮門竟然猛地被撞開,兩名穿著禁軍甲冑的禁軍士兵被高高地擊飛,而後重重落地,如此之劇烈聲音令那鐘聲雅樂都止住了,一道道視線看去,卻見到宮門之外,一位位禁軍士兵持劍持槍,卻是不敢攻擊,步步後退。
太子驚怒起身:「爾等在做什麼!」
「為何不上!」
禁軍統領已滿頭冷汗:「可是,殿下這,這沒有辦法上」
「什麼?什麼不可能上!」
「到底是什麼事?!」
一柄墨色的長槍刺穿了鼓盪的煙塵,而後猛地橫掃,裹挾的流風撕扯,令煙塵都散開來,而後一道身影緩步走出,甲冑的聲音肅殺,有人穿甲而來,口中緩聲念誦:「墨甲玄氅,呼軍號以往救。」
「懲惡扶善,護國安民。」
「九州勇烈,神武玄甲。」
聲音平和,但是知道當年之事的人面色卻都微變了,剎那之間,幾有恍惚,難道是當年戰死之魂魄,前來復仇了嗎?
戰袍鼓盪,煙氣散盡,那人踏前一步,抬起頭。
一側肩膀上扛著一座巨大石碑。
一手持槍。
左手一松,那古樸石碑重重落在地上,猛地震顫,發出了巨大聲音,於是所有人都下意識起身,都知道禁衛為何不敢動手了,心中的禁衛讓他們寧肯後退,有人失聲道:「這是,當年那最初平定天下的神武勇烈,兵家戰碑?!」
在最初的時代,人族的諸王紛爭,最初的人皇按劍而起,像是火焰一樣突然出現在世界上,英雄們為了唯一的夢想匯聚在那個人的身邊,最終平定天下的時候,最初的三千人只剩下了三個還活著。
這石碑是為了最初那些拔劍而起的英雄們而塑的,並非是那三千人,而是所有為此天下而戰死的前輩,所有兵家之人都要祭拜,哪怕是人皇都要對其敬畏,太子不敢置信,瓊玉手中的杯盞微微顫了下。
而四皇子睜開眼睛,似乎猜到了什麼,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又有一種不敢置信的恐懼以及嘆服。
七皇子闖禁而來,當天下人之面。
這強化人道氣運的儀軌已經推動到了極致。
縱人皇不可止天下人之目光。
七皇子掌中之槍抵著地面,道:
「當今人皇耀,名為人皇,乃為二皇子之時,暗算兄父!」
「假傳太子之旨,以令玄甲軍不動,不肯救援錦州,因此而彈劾,以求皇位!」
「勾連外敵,殺我百姓!!!」
「無君無父,可為君主乎!!!」
怒聲如雷,響徹此地,聲如洪鐘,因此大祭的陣法,是要將今日之盛況傳遍整個京城各大坊市,故而此聲竟然在同時間響徹了各處地方,本來歡呼的京城,剎那之間變得死寂,唯獨剩下了七皇子的怒吼。
於是只剩下死寂,盛世之畫面,轉瞬破碎。
四皇子閉目,一時間竟有種頹唐之感。
而秦王則是面色震動。
瓊玉抬眸,看到了那本來要藉助此儀軌而踏足更純粹的人皇氣運終於停止下來,很直接的方法,人族的皇子當眾呵斥了自己的父親,將當年的事情說出來,無論有沒有證據不,七皇子的身份本身就是最大的證據了。
哪怕只有一分的效果,都足以對此刻的人皇氣運產生干擾。
太子起身怒道:「老七!!!」
「來人,七皇子受妖孽蠱惑,竟然來壞我人族之心,還不速速將他帶下去!」
「諾!」
禁軍們終於動手,這樣的消息已經讓他們頭皮發麻,急急踏前。
氣運加持的情況下,禁軍也可展現不凡的戰鬥力,七皇子展開臂膀,直接夾住刺來的長槍,猛地臂膀一砸,將這些兵戈砸斷,而後後撤半步,雙手持槍,槍鋒抵著地面,雙目睜開,緩緩道:
「野戰格鬥死,征戰無已時。」
「士卒塗草莽,將軍空爾為。」
「乃知兵者是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後世兵家,領百戰不還碑軍令」
曾經的英雄們在幾千年前在這石碑前面歃血為盟,向著數十年裡面,為這同一個大願而戰死的同袍們起誓,說未來若有誰變化,重新變成了那些殘暴的君王,那麼任何一人都有朝著此人討伐的公義所在。
而今最後還記得此碑命令的兵家戰將端住了長槍,怒喝:
「君王無道!!」
「天下人,皆可討伐之!」
「兵家李翟,為玄甲軍前驅最後一戰!」
「為天下人——」
「討賊!!!」
他猛地踏前,掌中之槍環繞身周,猛地朝著前面廝殺,禁軍動了,而後是十七路兵馬的精銳,他們本能地聽從著君王的無聲默認,結成了軍陣廝殺而來,他們身上有著兵家的煞氣,有著兵家的氣運,而那只是個被廢了的魁首。
但是不知為何,眾人竟然剎那感覺到,那唯獨一人的將軍身上卻擁有最初兵家的氣機,慘烈而決然,這是最終的死戰,而這一場死戰,是兵家魁首的最決絕一子,以自身為代價,將皇帝和自己拉到了戰場,而這一次的戰場,必然不會有任何的勝利者。
【今日破你氣運】
【我必殺不得你,便讓天下各處看你之姿態】
「聖人以儀軌為天下之約束,而今,我將往日的真相昭告天下人,我要讓伱在天下人眼中,做那君弒民,父弒子之舉。」
「以我之命,直接截斷你的聖人皇之路。」
這是唯一的道路。
也是兵家的死戰之路。
李翟廝殺往前,兵家本該難以阻攔這位曾經的兵家魁首,但是李翟失去了一切,驟然變得激昂的慘烈之中,其餘兵家的勛貴們都似乎下意識踏前,但是身為世家的身份讓他們止步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李翟去戰。
甚至於為了自己的家族的人命,不得不持劍而起,咬牙道:
「七殿下為妖族蠱惑,我等來擒拿他!」
「是!」
「吾等請戰!」
頃刻之間,眾叛親離。
而此身以槍弒父,必身後罵名無數。
曾經的好友持劍而來,李翟掌中之槍猛地橫掃,前刺,將一名龍驤衛的將軍擊退,但是下一刻,就有數人抱住他的槍身,讓他的槍一滯,而後有其餘人衝上前來,李翟怒喝,長槍震動,竟然以血肉之軀和具備氣運的精銳廝殺。
仿佛此心叩問。
【何為兵形勢?】
雷動風舉,後發而先至,離合背向,變化無常,以輕疾制敵者也!
李翟怒喝,逐漸氣力被消散,眾多戰將不是傻子,知道今日把李翟斬殺當場的後果,只存了將他打得重傷的目的,但是李翟卻是決然無比,心中唯獨一念,掌中之槍純粹無比,似乎並沒有收到氣運被廢掉的干擾。
【何為兵形勢?!】
唯死戰無前,為天下而戰,不退不避耳!
李翟被無數的禁軍淹沒了,或者說是被氣運淹沒了,皇帝高高在上,而真正的人皇在更高處,俯瞰著他,看出了自己的兒子超過自己的預料,眼底卻悲憫漠然,就像是看著蛟龍吞滅了一個凡人,但是忽而槍鋒暴戾之聲炸開,在人皇眸子裡面炸開一絲絲漣漪。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看到那本該沒有了氣運的李翟身上滋生出了一絲絲煞氣。
兵家煞氣,不需要人皇敕封的兵家煞氣。
槍鋒一掃,眾人退避。
兵家魁首怒吼,身披數十創,猛地握著長槍,朝著那皇帝的方向,拼盡了全力,拋出一槍,終於,望氣士看到那皇子的身上,炸開了一層層的怒吼咆哮,並非獸形,而是最純粹的兵家煞氣,是人族的兵家煞氣,而其背後一條御道盡數鮮血,只是那石碑。
但是恍惚之間,背後仿佛千軍萬馬,兵家戰死之人。
曾經十六歲的兵家魁首曾經面對老師的詢問回答。
【何為兵形勢?】
權謀者,以正守國,以奇用兵,先計而後戰,兼形勢,包陰陽,用技巧者也。
陰陽者,順時而發,推刑德,隨斗擊,因五勝,假鬼神而為助者也。
技巧者,習手足,便器械,積機關,以立攻守之勝者也。
兵形勢者——
唯戰!
死,不退!
一槍暴戾,堂堂正正,直奔那人皇面目而去!
以吾之命,破你之運。
兵家之首。
唯死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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