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東西是不行的,我去熬一點粥好嗎?」
「不要。」
「那你想不想吃雞蛋羹?我給你蒸一碗小小的,嫩嫩的,很容易吃哦。」
「……不要!」
一邊用類似賭氣小孩子的幼稚語調說著不要不要,一邊真的就像小孩子一樣,捲起了被子把自己裹起來,背衝著我擺出了拒絕的姿態。
不過我並沒覺得生氣,與其說為此感到生氣,倒不如說,一時間浮現出來的,是一種「啊啊果然如此」的習以為常。
因為陸曦生病了,而他生病的時候,總是會被打回三四歲小孩的原形,既情緒化,又十分地不講道理。
這談不上很罕見,但也確實不常見,陸曦一直都是很健康的類型,有時候一年裡也不一定會感冒哪怕一次。
都說不常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來就會異常兇險,陸曦就是這句話最好的例證——他總是病得很難受,而好不容易病情好轉起來,他的脾氣又會因為難受而變得糟糕無比。
不過這只是一時的,比起去計較他這種孩子氣的不講道理,我更心疼他因為生病難受成這樣。每次他生病好起來之後,總是會非常後悔自己生病時候做的事,還會一連好幾天小心翼翼地和我道歉,觀察我,確認我是真的沒有為此不高興。
一時間被氣到了是可能的,但根本不可能真的不高興,要知道,他生病了,可是除了我沒人能照顧他啊。
眼下最要緊的是,哄著陸曦先喝點水,再想辦法讓他吃點東西。
「陸曦,喝點水好嗎?」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被子,放輕了聲音,就當自己眼前是個三歲的陸曦寶寶,「溫水,不涼也不燙的,你坐起來,喝一杯水,就再躺下好不好?」
被子卷蠕動了一下。
「我給你加一點蜂蜜?攪勻了會有點甜味的,很好喝。」
「……多放一點。」這次終於有反應了,被子卷翻了過來,陸曦瞪著眼睛,一臉不滿地這麼抗議。
我看著他瞪圓的眼睛,忍不住想笑,但現在的陸曦可不是那個會乖乖被我戳臉頰的陸曦,現在的他是個小孩子,要是我那麼笑起來,準會被誤認為嘲笑,然後再把自己面向牆壁不肯理我。
咬了咬牙根,努力忍住笑,起來去給他泡蜂蜜水。
剛站起來,手卻被拽住了。
陸曦還是一臉不高興:「你別走啊!」
就算是生病了,變成不講道理的三歲小孩,他也有些地方壓根沒變——例如說,不喜歡我離得他太遠。
「那我怎麼給你泡蜂蜜水呢?」我在床沿坐下,很有耐心地拍拍他的手背,問。
這個時候和他講道理一點用處也沒用,最好的辦法就是坐在他身邊,他的情緒只要稍微緩解一點,就會自己開始思考問題了。
陸曦眨巴了一下眼睛:「……那我不喝了。」
「不喝水是不行的,我會不高興哦。」
陸曦很執拗地和我對視,我很認真地看著他——在這種地方絕對不能退讓,就像養小孩一樣,原則性的地方一退再退的話,最後會把孩子害了的。
「……我不要蜂蜜了,你倒了水快點回來。」他最後用委委屈屈的語氣命令我。
「好,馬上就回來啦。」
我兌了一杯溫水給他,又把水壺和蜂蜜也一起帶了過來,想趁著陸曦在喝水的時候,替他再多攪一杯蜂蜜水出來。生病的時候如果只喝白水,總覺得有點發苦。
結果看著我在攪蜂蜜,他又不高興了,捧著水杯指責我:「你看著我呀!」
我只好抬起頭看著他,陸曦的臉有點氣鼓鼓的,雖然燒已經退了,可臉頰還是發紅,像個桃子一樣。
看著他和攪蜂蜜水一點也不矛盾,所以我手上沒停。
「別弄那個了——」陸曦拖長了音抱怨我。
我從善如流地把水杯放在一邊,專心地看著他捧杯子喝水。
他似乎滿意了,一點一點地把一杯水喝乾淨了。他這樣讓我想起他小時候,也總是會想方設法地奪取我的注意力,不同的是,那時候陸曦還會自詡「長大了」而掩飾一下,可現在,真正長大的陸曦反倒使用了小孩子獨有的無賴特權。
都說人是越活越回去,真的會這樣嗎?
喝完水,他的嗓子大概是舒服了一些,開始有心情抱怨了:「好無聊啊。」
「我陪你聊聊天?」我說,把他的杯子拿過來放好。
「好啊,聊什麼?」他似乎因為這個提議心情變好了。
「你想說什麼?」
「不知道。」他說,撇了撇嘴,好看的淺色眼睛自下而上瞄著我,「你說呢?我就是想聽你說說話啦,說什麼無所謂的。」
我見縫插針:「那我可不可以給你弄杯蜂蜜水?多喝水你才會好得快的。」
他權衡了一下我的注意力分配,做了個決定:「你把水杯給我,我自己弄,你跟我說話就行了,不許干別的。」
「說點什麼呢……」
把水杯遞給他之後,我卻一時間找不到什麼話題。
很奇怪,平常和陸曦說話的時候,想到什麼說什麼,雞毛蒜皮的事情也能嘮叨很久。可是現在要我去想和他聊什麼的話,我反倒腦子裡一片空白。
「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啊,你都沒話跟我說嗎?」他氣鼓鼓地開口,筷子在水杯里攪來攪去,撞得杯壁叮噹作響。
我噗嗤一聲笑了,他更加不高興地看著我:「笑什麼啦。」
「你可愛啊。」
不知道我的審美標準是不是扭曲了,反正我覺得陸曦挺可愛的,我是說,他毫無道理這麼鬧彆扭的時候也是。
他抿了抿嘴唇,有點不好意思地「哦」了一聲:「還有呢?」
「還有啊——你長得特別好看!」
「哪裡好看?」他窮追不捨,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眼角眉梢卻都泄露出了一點藏不住的得意。
我一直都知道陸曦很在意自己的外貌,也知道他其實對自己長得好看這件事十分有自覺,但他幾乎不會在我面前表現出來。
他這麼眼睛亮晶晶的,有點得意地看著我的樣子,說實話,我很喜歡。
真正年紀小的時候,他總在試圖長大,一直都不像個真正的小孩子,往前跑,往前跑,急著讓自己走到大人的世界裡,我那個時候只知道感嘆他好厲害,卻並沒仔細想過這意味著什麼。
所以對我來說,他這種時光倒退一般的幼稚樣子,非常珍貴。
——當然了,這是我沒告訴他的一個秘密。
我忽然很想逗逗他。
「你哪裡好看呀——」我一本正經地重複了一遍,突然湊近挨過去細細看他的臉,他被嚇了一跳,咬了咬嘴唇,努力保持著鎮定,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在我臉上轉來轉去,就是不看我的眼睛。
我伸出手,點了點他的額頭:「額頭很好看,很光滑。」
手指向下,碰了碰他的眼皮,他微微眯起眼睛,蹙著眉盯著我。
「眼睛也很好看,非常非常漂亮,顏色淺淺的。」
他的唇角彎了起來,淺淺的,有點得意又很開心的弧度。
「鼻子,鼻樑的弧度很好看,側面看的時候最好看。」
他似乎有點癢,縮了縮脖子,卻很配合地沒有躲開。
「然後是嘴唇……」
陸曦的眼睛亮了亮,專注而期待地看著我,又急忙往別處看,假裝自己並不在意。
本來是想逗逗他的,結果我自己都快被他逗笑了,笑了之後,整顆心似乎都被融得軟了下來。
「好啦。」
我湊過去,很輕地碰了碰他的嘴唇,與其說那是親吻,更只像個單純的碰觸,或者說,某種儀式而已。
畢竟我不想惹得病人親我親到缺氧的地步,而很可能他沒什麼事,缺氧的是我。
「很好看,我忍不住就會想碰碰,就有這麼好看,好了嗎?」
陸曦撇了撇嘴,一直使勁兒往下看,試圖把他有點自得的笑容壓住,但其實什麼都藏不住,光是他的眼角,就已經把他的情緒全部出賣了。
趁著他心情很好的時候,我讓他把那杯蜂蜜水喝下去了。
又陪他說了一會兒話,之前給他吃的藥發揮作用了,他開始犯困,並像小孩鬧困似的,心情不佳地犯起了彆扭。
「你得陪我睡。」他說,很固執地這麼命令著。
於是我躺到他身邊去,拍了拍他:「睡吧,睡醒了就好啦。」
——雖然說,大概他醒了之後,我又要面臨一輪他對自己生病時任性的反思與抨擊,和一連串不安的道歉。
陸曦眨著眼睛看著我,忽然輕輕拽了一下我的頭髮。
「嗯?」我看向他。
他非常認真地看著我:「小樂比較好看,比我要好看。」
我愣了一下:「是嗎?但我覺得你比較……」
「你好看!」他警告似的又拽了一下我的頭髮,完全不疼,就是很輕地那麼扯了扯。
「好,我好看。」我哭笑不得——這還是我人生第一次這麼自誇呢,老實說,有點心虛啊。
但陸曦卻很滿意,證據就是,他乖乖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陷入了沉睡。
我考慮了一會兒要不要跟著一起睡。
最後決定跟著睡吧,誰讓他把我的頭髮抓在手裡了呢。
睡之前撥了撥他的眼睫毛,他閉著眼睛,巋然不動。
……
…………
再醒來的時候,旁邊已經沒有陸曦了,相反的,屋子裡飄蕩著一股濃稠的米香味,就是用小火慢慢熬慢慢熬會熬出來的那種味道。
還有一點紅棗味,應該是在粥里放了。
我坐起身,揉了揉額頭,知道陸曦大概是睡起來之後真的好了——要完全恢復當然還要幾天,可至少他已經不會身體不舒服了。
剛爬下床,陸曦就推門進來了,他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種有點侷促的神情來:「我熬了粥,還蒸了雞蛋羹……我給你泡了蜂蜜紅茶,要喝嗎?」
啊,這就是陸曦道歉的開頭了。
「喝!」我說,配合地伸出了手,「還有粥,還有雞蛋羹,我都要!」
道歉的剩餘部分,就邊吃邊聽吧,好好接受陸曦的愧疚——儘管我覺得他的愧疚毫無必要——也是我的責任之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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