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蘇午忽然明白過來。
他肩後伸出一雙漆黑手臂,一瞬間從黑暗裡拖拽出了一張蒼白泥皮――將蒼白泥皮包裹在自身,他反過來拽住倫珠的手臂,止住了倫珠褪脫周身泥殼的動作,拉著倫珠奔入女媧牌坊中!
先前精蓮與王傳貞合力截殺蘇午,蘇午藉機請來阿姐以後,還奪走了王傳貞一張泥皮,他自己都未曾想到,這張泥皮竟在當下起到了作用!
二者先後奔入『女媧牌坊』內。
氤氳煙嵐遮掩住二者身形。
煙嵐隨後消散。
蘇午與倫珠的身影也在牌坊下消失不見。
猶如玉石砌造的女媧牌坊,屹立於黑暗之內。支撐牌坊的數根立柱,甚至延伸到了『虛無』當中,不受『虛無』的任何影響。
它聳立片刻,徐徐消失。
魯母的目光從女媧牌坊上挪移開,從那豎痕裂縫裡延伸出去的一根根猩紅條索――魯母之發又都紛紛收縮進了豎痕裂縫內。
一線天盡頭,那因『厲詭復生』而彌散出的縷縷生機韻致,盡被魯母之發吸取一空。
『嬰屍』上的那隻紫紅眼睛轉動著,看向了那一根根與詭母相連的法性絲線。
法性絲線紛紛斷裂,纏繞著只剩下一顆頭顱的精蓮,滾向了那道豎痕裂縫。
那豎痕裂縫包容了精蓮的頭顱。
一根根法性絲線從他頭顱上盡數解離,在魯母目光下,根根法性絲線潛入了裂縫後的世界中――
精蓮緊閉著雙眼,根本不敢與魯母那隻眼睛有片刻對視!
而在裂縫後的世界內,紫紅血海屍水翻騰起萬丈高的巨浪,一具具殘缺屍塊物相在此中景象漂浮,令一切化為虛無的氣息匯集於紫紅血海之中,被帶入其中的一縷縷法性絲線勾連起來了。
諸多散發著『令一切歸於虛無的氣息』的屍塊物相的『投影』,在一縷縷法性絲線勾連下,不斷疊合,於一張卷盪血海屍水的巨大屍皮上留下無數痕跡,那巨大屍皮在另一具『嬰屍』的目光下被切割,重疊――
最終形成了一部書冊。
兩具嬰屍合抱著,猛然高揚起――
魯母抬起『她』的頭顱,兩具嬰屍齊將目光投向那部巨大的書冊。
魯母張開翻騰血污的大口,『頭頂』萬千根猩紅條索紛紛都跟著怒張而開,條索末端,流淌下一縷縷『生機韻致』!
那韻致浸潤了那部巨大的書冊!
書冊上無數屍塊物相留下來的投影,都好似活了過來。
它們扭曲著,在書冊上化為一行行密藏域文字,有時消隱,有時呈現!
巨大書冊被紫紅海水裹挾到了豎痕裂縫前,它縮小作一部可供常人翻閱的書籍,伴隨著一重翻騰地巨浪,將自身送至只剩一顆頭顱的精蓮跟前。
令一切化為虛無的氣息漸漸消去了。
精蓮斗膽睜開眼睛,正看到了那部書冊。
原本無有字跡呈現、如人膚一般質地的書冊封面上,隨著他的注視,緩緩呈現出兩個密藏文字――『伏藏』。
他念頭微動。
『伏藏』翻開第一頁。
其上有向日葵花盤形影扭曲破碎,形成了一列列密藏文字:
「太陽曆九六三年。
詭母降誕了。
它是魯母的第一個子嗣。
它的降誕,亦代表『魯母』最終將在千年之後重臨現世。」
那一列列密藏文字交替變幻著,書頁下方的位置,有一道手掌印痕。精蓮首級轉動目光,看向那道手掌印痕,他心神立時生出某種預感――自身如在此間留下『性魂印記』,便與這部『伏藏書』有了關聯。
自身因此背負宿命。
亦將因此重獲『新生』。
精蓮首級無有絲毫猶豫,以性魂重疊了那手掌印痕,在『伏藏書』上留下了印記!
紫紅屍水蔓延而來,淹過了豎痕裂縫,浸潤了他的首級!
令一切化為虛無的氣息繞開了他,一縷縷『生機韻致』纏繞在他的頭顱上,他的頭顱以下部位,漸生出骨骼、血肉、皮膜!
坦露全身的精蓮從豎痕裂縫中站了起來!
他似乎真正獲得了新生!
捧起那部『伏藏書』,他翻開書冊第二頁。
「太陽曆九六三年。
『精蓮』降誕了。
它是魯母的第二個子嗣。
它執掌伏藏,亦將為母親的降臨作千年的準備。」
精蓮轉身看過第二頁上的字跡,轉身回望――那『蜷縮』於一線天狹小空間中的詭母徐徐飄轉,飄離了一線天世界,如伏藏書預示的一般,降臨於現實。
精蓮轉回頭來。
豎痕裂縫之後,紫紅汪洋大海,即是『空』中世界。
但此『空』中,卻無法性流轉。
『他』更未在此中見到,那個居於重重雪山雲蒸霧籠之中,身若豬油膏脂般雪白的女子。
一念及此――精蓮內心忽生出某種悸動!
翻騰的紫紅汪洋大海重歸於寂靜。
令一切化無的氣息攜裹著無數屍塊物相聚集形成的魯母,沉沒於大海之底,但在那紫紅汪洋之底,隱隱有若凝脂般的白光緩緩升騰。
白光承托著一輪圓日――一個渾身雪白的女子升上了海面!
將魯母壓在其下!
將『令一切化無的氣息』亦壓在豬油膏脂般的白光下!
那女子一身白衣,人面而虎身,虎軀之上,儘是純白斑紋,她滿頭雪發披散,虎齒微張,身後白光大輪之中,一柄柄刀槍劍戟、鐵索、鐵鉗、鋸刀、鍘刀等物交錯輪替!
澎湃的法性從她周身爆發!
「是您選中了我――」精蓮沉醉於那不朽不壞、永恆唯一的法性中,『他』禁不住雙手合十,向那白光中的女子跪拜――
卻在他屈膝跪拜下去之時,一道猶如玉石砌造的巍巍牌坊,又自紫紅大海海面上浮顯了出來!
一道高大身影拉著倫珠,從那巍巍牌坊中走出。
那居於白光中央的女子,無有情緒的目光微微轉動,看向了那道高大身影――在『她』看向他的一瞬間,精蓮內心生出了莫大的屈辱感!
『他』終於明白了甚麼!
――
蘇午拉著倫珠,猛然間邁入女媧牌坊內!
一步界限,天差地別!
完全陷入黑暗的世界拋離了蘇午與倫珠,二者踏足遍是黃泥的世界中。
天穹湛藍湛藍。
天穹之下,一切盡被黃泥大河覆淹。
進入『女媧牌坊』之後世界的剎那間,蘇午就一腳踩入了黃泥大河之內,包裹他自身的那張蒼白泥皮浸潤在黃泥大河中,頓有消融的跡象!
他奮力拔步向前,邁步之間濺起的泥點,在半空中化作了一道道面目模糊的人影――那人影重又落入泥河中,聚集在蘇午兩條腿周圍,伸出一條條手臂,奮力攀扯蘇午雙腿,阻止他前行!
蘇午低頭去看那黃泥河,黃泥河陡變作了無數人影淤積充塞的大河。
這一望無際的大河滾滾奔騰向前,在蘇午目力最遠處,黃泥大河終於在流淌過某處巨大池湖之後,終於化作汩汩清水,流向更遠之地。
在這黃泥大河中,蘇午行得如此艱難,反觀旁邊的倫珠,卻根本不受黃泥大河的影響――她雙腳踩在河面之上,根本不會陷入黃泥中!
眼看阿弟走得如此艱難,倫珠連忙伸手去拽蘇午,卻在這時,一陣嬉笑聲在四周忽近忽遠地響起:「呀!
郎君終於來到了牌坊後呀,真好……
這下子,妾身就能帶郎君去那人種池啦……讓女媧娘娘給郎君重新捏造一番,我們正好做一對神仙眷侶呀。
嘻……」
伴隨著王傳貞的言語聲,簇擁在蘇午周圍的黃泥人影,驟然間變作眾多『王傳貞』的形影!
『她』身形窈窕,巧笑倩兮,藕臂張開,一個接一個地環抱住了蘇午,覆蓋在蘇午身上的那層蒼白泥皮頓被一隻只蒼白泥塑小手捏住,猛地拉扯起來,欲要將他身上這層皮給扒下來!
包裹蘇午周身的那層泥皮頓起褶皺!
飄遊於『女媧牌坊世界』之中的氣息順著那些褶皺、裂隙,浸潤於其中,與蘇午一接觸,蘇午內心即升起莫大的恐懼!
那恐懼源出於人的本能!
仿若有無邊的寂暗漫淹而來,裹挾著生靈性魂,將那生靈捏造成萬種模樣――
「火!」
蘇午心靈深處,驟然響起一個聲音!
他周身涌盪起蓬蓬赤白二色交轉的薪火,熊熊薪火將他身上覆蓋的蒼白泥殼燒得破裂,亦燒盡了四周纏繞而來的一雙雙雪白藕臂!
但是更多『黃泥漿』覆淹了過來,蘇午的薪火在此間只堅持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就被黃泥漿完全撲滅!
這時,旁邊的倫珠伸來手掌,一把將蘇午從越陷越深的泥漿大河中拽了起來!
眉目清秀、身材纖弱的阿姐,背起了高大的蘇午!
「阿弟,別……怕。
我背你。」
倫珠說著話,緩慢而堅定地邁步向前。
那未曾浸沒她的泥漿,隨著她將蘇午背在背上,浸沒了她的腳面。
「大姑姐對我家郎君真是倍加關愛呢……」
王傳貞的聲音再次傳來。
她倏忽間出現在了蘇午背後,於一瞬間化作了一座血觀音像,壓在蘇午的肩頭!
阿姐背著山高的血觀音像,黃泥漿沒過了她的腳踝、小腿、雙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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