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月。
房屋院舍都被濃郁的黑暗遮蔽著,那蹲在院子迎門牆後的一盞油燈,更把黑暗映照得更加深邃。
油燈散發出的光芒,僅能映照出旁邊的兩道人影。
柳飛煙注視著蘇午在黑暗裡顯得朦朧的五官輪廓,小聲說道:「我今天到金川山上去揣摩那裡的山形地勢,金川山山勢起伏不大,但低回婉轉,使得『氣』極易在其中周流,進而引得『砂』聚集在山中,形成幾處龍穴。
我推演出那座山上,確實有二三處好穴。
其中有一處龍穴是『金堂點春』的暗穴,你教我的法門裡提到過,人死以後如葬在『金堂點春』這樣的位置,後人極易發橫財,一夜暴富。
當時我進得那處山洞裡,在山洞裡發現了一些布置符籙法壇留下來的痕跡——那裡應該曾經埋藏過甚麼寶貝,只是被人搶先一步挖走了……」
「是。
黑虎與我曾經到過那裡。
在那裡得了不少好處。」蘇午聽到柳飛煙所言,即知她推算出的『金堂點春』位置在哪裡——就是他和李黑虎遇到羊大全,得木刀仙衣,神弓秘法的那處山洞。他看著柳飛煙在黑暗裡閃閃發亮的眼睛,面上浮現一抹笑容。
柳氏女遭逢大變以後,好似變了一個人一般。
唯有在她向蘇午請教,修持種種法門之時,才會流露出以往那種膽怯又小心的神情。
蘇午接著道:「你能算出『金堂點春』的位置,勘察風水的眼光已經極為不錯,修持『魔身種道大法』最重要的兩個前置條件之一,你今下差不多要達成了。
魔身種道的修行,即需將自身葬在風水大凶之地,乃至厲詭鬼蜮之中,在絕處逢生機。
所以,這『勘察風水,平衡坎離』的能力,確是修持魔身種道大法所必備的。
這是修煉此法的第一重前置條件。
第二個前置條件,則是要令自身葬於風水大凶之地時,令『身死而意不死』——開創此法的前輩們,多是道門高真,他們保有自身之性意,令自身免於『性命同死』的最關鍵修行,即是『符籙法體』的修行。
但你今時縱然授得符籙,卻也不一定有太多機會來修持符籙人形。
——你與發詭命格勾牽,它不知甚麼時候就會再度與你產生聯繫,符籙人形的成就動輒以十數年為單位——或許你到時還未能將符籙人形修出個什麼名堂來,就要與發詭,乃或是背負容納發詭之人遭遇了。
所以,我不傳你符籙,我另有法門,可以助你將意轉移寄託,令自身身死而意不死。
此法即是我所傳你的天理打神拳。或者說,此法與天理打神拳關係匪淺,領悟天理打神拳的拳意神韻之後,再修此法,便事半功倍。」
柳飛煙低眉沉思了片刻,抬眼看著蘇午,小心翼翼地道:「我、我沒有聽明白。」
「你今下還未能領悟天理打神拳的拳意神韻,所以不能明白我所言何意。
其實這也正常,彪叔、羆叔、黑虎他們比你更早接觸這門拳法,至今也只有黑虎一人能稍稍觸碰到天理打神拳的拳意神韻而已。
尤其是,這門拳法我今下還未徹底推演完成。
當你徹悟此中拳意神韻之後,再回想我今時之言語,一定便能理解我今時是在說些甚麼——」蘇午看了柳飛煙一眼,頓了頓,接著道,「我接下來所說的話,你須記牢了。
待你接觸到天理打神拳的拳意神韻以後,這番話便是你之後的『修行法門』!」
柳飛煙見蘇午神色鄭重,頓知李家小哥今下所傳之法不同於其他法門,有所謂『定式』可以修行循照,今下之法或許得拼個人的悟性如何了。
而李家小哥接下來的話,就是指引自身窺見門徑的『鑰匙』!
她立刻點頭,屏息凝神,豎耳聽著蘇午接下來的每一言每一語,皆將之牢牢記在心底。
「人行天地之間,天地固然將人包容,其實人心亦在照映天地,反過來將天地包容。
如此,當人之自心與『天心』之間的分界越發模糊之時,人便極容易進入『天人交感』之狀態,從中取得『天人交感之神韻』,此般神韻,乃是人意天心的相互照映;
而當人越發強調作為『眾生』的自心,強固以生靈為根本之時,以人心為天心強名之時,則可能衍生『大道神韻』,諸道門弟子皆可藉助前輩的力量,感悟大道神韻,塑造出其實是以人意為根本的種種神靈;
當人不在區分天心與自心,強調天地與『我』的統諧,最終歸於寂滅,即成天地之時,則會演化出『空性』,即佛門中人所言的『法性』。
此三類神韻,皆從各自角度闡釋表達著天心的某一面。
如我今時傳你的天理打神拳,其實亦是對天心某一面的揣摩與表達,習練天理打神拳,其實亦是在對天心的不斷揣摩,在此般不斷揣摩的過程中,你便有可能接觸到種種『神韻』。
屆時你便需將『性意』化入『拳意』之中,以拳意與神韻融合,即你自身性意與神韻融合,也就能達成『身死而意不死』的層次,可以正式開始魔身種道大法的修行!
——這條路對尋常人而言,其實比之符籙人形的修行更難。
但你天資不錯,更適合這條路。
也就更容易出成果。」蘇午道。
柳飛煙低眉記下了蘇午的每一句言語。
當下蘇午言及天人交感、法性、大道神韻種種,其實對於柳飛煙而言,還太過於深奧晦澀了。連李黑虎都不一定能理解蘇午所言。
不過柳飛煙依舊把蘇午的話牢牢記在了心底,待到她真正感悟到拳意神韻的存在之時,回過頭來,或能領悟蘇午今時話中真意。
隨後,蘇午看著柳飛煙練過一遍拳法,糾正了她的一些細微動作。
今夜的修行課業也就此結束。
柳飛煙擦拭去鼻尖上的汗珠,向蘇午問道:「我聽雄彪叔說,你們明天要去百十里外的『上古鎮』去,上古鎮明天有會嗎?
你們要去趕會嗎?」
「差不多罷。」蘇午笑了笑。
畢竟拳會也是一種集會。
「在大堤上賣面,買的人越來越少了。
我明天也想到遠地方去看看,能不能把麵攤支起來。」柳飛煙也抿嘴笑著,出聲說道。
蘇午聞言,想了想,道:「你獨自一人出門做事,還是太危險了。
天理打神拳雖能請來幾道儺神,但遇到凶邪的厲詭,那些儺神未必就能頂用。」
「可是發詭是我在家的時候,突然就出現的。
禍事找上門來的時候,在哪都躲不過的吧?」柳飛煙眨了眨眼睛,「我更想出門到處看看,還能磨鍊拳法。」
「那你明天就和我們同行。
一起去上古鎮也可,中間你要是找到合適的地方,能把麵攤子支起來,你停在哪裡也可。
從咱們村到上古鎮,中間也有百十里,也得經過幾個大村大鎮了。」蘇午道。
「好。」柳飛煙點頭答應,接著又道,「我明天先在以往賣面的大堤口等你們——去哪裡都得從大堤上過。
要是去你家尋你,被別人看到了對你不好。」
蘇午聞言,立知柳飛煙言外之意。
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柳飛煙也安靜了下來,看著迎門牆後那盞忽閃忽閃的燈火,在蘇午起身欲要道別之際,她忽然抬起眼睛,看著蘇午在黑暗裡越顯深邃的面容輪廓,出聲道:「小哥兒說的那位,可能與我有些淵源的故人,他是男是女啊?」
「是個女子。」蘇午回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歇息了。」
「好。
早點歇息。」柳飛煙起身相送。
「這把弓是『金堂點春』穴中發現的寶物,它對我無甚大用,更適用於儺神修行入門之人,你修天理打神拳,也算是儺神修行沾了點邊。
我把這弓留給你防身。
——請動儺神,自知此弓妙用。」
蘇午取來那柄神弓,將之交給了柳飛煙。
他身形倏忽隱去,獨留窈窕身影立在黑暗裡,凝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柳飛煙愣神良久,忽然展顏。院子裡響起一陣輕輕地笑聲。
……
翌日晨間。
李家家譜堂前早早地停好了三駕騾車,引來周圍鄰居聚集圍觀,嘖嘖感嘆。
如今的年景里,尋常人家家裡能擁有一匹騾馬,已經是家底厚實了,像李家這樣大手筆一下子購進三匹騾馬的,自然就更為鮮見。
這三駕騾車,俱是蘇午請吳文遠幾日間在周邊鎮子的騾馬市里相看,進而購入家中的,所用錢財還是來自於那長生牌坊下餓鬼懷中的金銀財貨。
李伯江領著眾李家人從家譜堂里走出來,與周圍鄰居閒談一陣,便上了騾車。
三駕騾車就此出發,沿著村口的長緩坡,上了大堤。
大堤上霧氣朦朧。
柳飛煙背著一個小包袱、腳邊還放了幾個大包袱,站在堤口。
趕車的李雄彪見著停在堤口的柳飛煙,便與她交談了幾句。
蘇午和李靈鶴坐在騾車裡,都能聽到李雄彪的嗓音,以及隱約傳來的柳飛煙的言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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