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廣總督殷正茂剛剛送來了一封戰報,說是大破韋銀豹,重新光復桂林等地,大軍從三面包圍古田,勝負就在一兩個月之內,一股亂了幾十年的賊寇終於要徹底消失了。
唐毅的心情很不錯,韋銀豹消滅了,接下來就是推行改土歸流,西南的世襲土司再也不能留了,要全部清理,雲貴,四川,廣西,還有海南,統統要換成流官。只是西南偏僻潮濕,氣候條件不好,加之當地經濟落後,文教不興,每年科舉能考上的人數寥寥無幾。
貿然改土歸流,都是從外面調入官員,當地人卻沒有出頭之日,長久下去,是會出毛病的。
唐毅琢磨著要徹底調整科舉,把沒什麼用處的八股文廢了,另外每年要增加預算,扶持西南辦教育,然後再增加特科,總之要儘量公平合理。把配套做好了,反彈也就會小很多。
操持龐大的國家,絕不是一件輕鬆的時候,唐毅這幾年不斷增加內閣的人數,除了閣老之外,辦事人員已經超過了五百,這些人當中有天下聞名的名士,也有多年的老吏,還有精通商賈的賬房先生,五花八門,人人都有一手絕活。唐毅嫻熟分派任務,利用各自專長,很快一套全面的西南改革計劃就擬定了出來。
唐毅剛剛潤色完畢,伸了伸懶腰,抬頭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經放亮了,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真不知道自己在拼什麼,都沒有了雄心壯志,當一個太平宰相不好嗎?隆慶那個混蛋,才是真正想明白的人!
唐毅的眉頭又蹙了起來,那個海雲和尚雖說看起來沒什麼毛病,可這心裡頭總是放不下。
「打盆清水來。」
唐毅準備淨面,然後就去乾清宮看看。
「不好了!」
羅萬化從外面瘋了一樣衝進來,險些把唐毅撞倒。
「師相,乾清宮來了小太監,說是,說是陛下不好了!」
「什麼?」
唐毅的手一抖,一盆清水落在了地上,把朝靴都濕了,他卻渾然不覺,一轉身就往外面跑去,在他前面還有一個人,正是次輔高拱。
年過花甲,鬍子都白了大半的高肅卿竟然比唐毅跑得還快,兩個人一前一後,趕到了乾清宮,離著老遠,就看到戒備森嚴,無數的太監侍衛來回巡邏,嚴陣以待。
掌印老太監李錦站在宮門前面,拖著一條殘腿,焦躁地走來走去。
「唐閣老,高閣老,你們可算是來了!」
唐毅喘著粗氣,抓著李錦,厲聲問道:「陛下怎麼樣了?」
老太監面色悽苦,只是搖搖頭。
唐毅覺得眼前發黑,幾乎摔倒,什麼也不顧了,分開眾人,直接闖了進去,高拱緊緊相隨,李老太監也小跑著進來。
到了龍床之前,唐毅和高拱閃目看去,隆慶直挺挺躺在龍床上,眼袋青紫,嘴唇都是死皮,張著大嘴,好像拉風箱一樣,進的氣多,出的氣少,眼看不成了。
「陛下!」
高拱哭拜在地,老淚橫流。
「陛下,您醒醒啊!」
許是聽到了呼喚,隆慶面前張開眼睛,只是窄窄的一條縫,他想說什麼,可是只看到嘴唇無節奏地動了動,什麼聲音都沒有,順著眼角淚水滾滾流出。
高拱心好像被扎了一刀,唐毅同樣暴跳如雷。
「李公公,到底是怎麼回事,昨天陛下還好好的,為何此刻會如此?」唐毅眼睛通紅,向四周看了看,「李太醫呢,李時珍呢!」
高拱也想起來,「快去叫李太醫,讓他來救治陛下!」
李錦一臉的為難,「唐閣老,高閣老,陛下突然病倒,身邊只有兩個人,老奴,老奴把李太醫拿下了!」
「放屁!」高拱通罵道:「你個豬油蒙了心的,李太醫名滿天下,十幾年前就給陛下治過病,他怎麼會害陛下!」
李錦還在猶豫,唐毅深吸口氣,「李公公,莫非你懷疑本閣推薦了李太醫,是圖謀不軌嗎?」
「不敢,不敢!」李錦連連擺手,「老奴這就讓人請李太醫過來。」
沒有多大一會兒,李時珍從外面沖了進來,他到了寢宮,第一句話就說道:「我的藥沒問題」
「李太醫,我們自然信得過你!」唐毅沉聲道:「別的先不要說了,當務之急是陛下龍體,你快些救治陛下。」
李時珍眼睛轉了轉,用力點頭,憑著多年行醫的經驗,李時珍知道隆慶確實在好轉,雖然離著健康還有一大段的距離,但是突然倒下了,肯定有大問題。
只是他想去查證原因,結果直接被李錦的人給抓起來了。
眼下龍體垂危,也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掏出了一包銀針,在隆慶身上連續扎了好幾個穴位,過來半晌,隆慶的喘息減輕了許多,胸膛不再劇烈起伏。
他勉強轉動眼球,看到了高拱和唐毅,未曾說話,淚水充滿了眼睛。
「去,去宣,太,太子,還,還有內閣,朕,朕不成了……」
聲音微弱幾乎不可覺察,兩大輔臣強忍著悲痛,立刻傳旨,沒有多大一會兒,包括久病的趙貞吉,還有剛剛回京的張守直,五大輔臣悉數到場,另一面太子朱翊鈞在幾個小太監的陪伴之下,慌裡慌張趕來。
小傢伙見到宮中肅穆異常,氣氛窒息,又看到隆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哇得一聲,就大哭起來。
伏在龍床上,哭得稀里嘩啦。
隆慶艱難轉動脖子,看了看兒子,露出複雜的神色。
有種東西就叫做命!
他朱載垕無才無能,緊緊比景王朱載圳早生了一個月,就成了最年長的皇子,在大臣的支持下,順利登基。
而如今呢,焦美人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誕下皇兒,結果自己卻撐不住了。
這就是命,天命難違啊!
隆慶痛苦地閉上眼睛,「宣——李——妃!」
三個字從嘴裡吐出,最高興的人是誰?正是站在最外圈的張居正,他長長吐口氣,一直懸著的心放下了,贏了,他已經贏了一半!
太子才十歲,什麼事情都不懂,悍臣滿朝,要是沒人給他震著場子,說不定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隆慶身居九重,身邊一層一層的保護,尚且不能周全,何況一個小太子。必須給兒子找一個監護人,順利確保他成年,算來算去,宮中夠分量的只剩下太子生母李貴妃。
這個女人背叛了隆慶,讓他蒙羞。
可事到如今,還有比李妃更合適的人嗎?虎毒不食子,只有她會全心全意,保護太子。更何況僅僅憑著李芳的奏報,還有潞王和自己長得完全不同,就疑心李妃,證據實在是太少了,
但願是自己疑心了,錯了……隆慶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這是唐毅卻臉色凝重,陰沉得像塊鐵,無論如何,隆慶是被人暗算了,最大的兇手可能就是李貴妃。
那隆慶為什麼還要召她過來呢?
顯然,在他的心裡,大明江山比起一己安危,恩怨情仇,還是重得太多了。
假使隆慶還能活幾年,他肯定會除了李妃,另外再選擇太子的保護者,老太監李錦是一個選擇,朝廷的事情,很可能就託付給自己。
問題是隆慶突然病危,來不及讓這兩個人和太子培養感情,也來不及布局,唯有指望著李妃保護太子,無可奈何,卻又不得不為!
其實唐毅還有一個反制的殺手鐧,那就是懷裡的牙牌。
也不知是李芳早就發現了潞王有假,沒有直接通報隆慶,想等到皇帝回來,他在當面陳奏,還是在告訴隆慶之後,又發現了新的證據,來不及稟報。
總而言之,隆慶至今還只是懷疑,卻沒有真憑實據。
至於唐毅,他拿到了證據,雖然深宮重重,但是如今唐毅也查到了幾條關鍵的線索,他上一次要拿下馮保,就想著順勢將李妃拖下水,一起處置了。
可隆慶找到他,說要學漢武帝,殺母立子,唐毅就知道隆慶不想把事情鬧大,不想家醜外揚,他選擇了沉默,作為隆慶的朋友,唐毅忍耐下來。
萬萬想不到,隆慶的仁慈只換來了對方更加喪心病狂的反撲,當著自己的面,暗殺一國之君!你們把我唐毅當成擺設嗎?空氣嗎?
唐毅怒了,徹徹底底出離了憤怒。
一直以來,他都糾結在理想和友誼之間,左搖右擺,沒有決心下手,也沒有全力保護!
說來慚愧,早知道宮中有人可能狗急跳牆,他卻依舊把隆慶留在宮裡,才落得今天的地步,錯了一次不打緊,我唐毅不會再錯第二次!
你們這些宵小之徒,就等著我的怒火吧!
唐毅的目光掃過張居正,仿佛心有靈犀,張居正一抬頭,正好迎上了唐毅犀利的目光,二者相對,張居正連忙閃開。
只是簡短的交鋒,張居正就心驚肉跳,從骨子裡湧出了一股恐懼,好像這一次真的玩大了!玩脫了,惹了不該惹的龐然大物!
膽大包天的張太岳心驚肉跳,正在這時候,突然有腳步聲傳來,李貴妃一身素色的衣服,快步走進來,一把抱住太子,而後才跪在隆慶的面前,放聲大哭。
此刻的隆慶已經說不出話,只能指了指這一對母子,又昏死過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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