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撫近門。
守城的清軍將領名叫富察法特哈。
富察氏是女真最古老的姓氏之一,源於唐朝末期女真通用三十姓之一的「蒲察」。
法特哈屬鑲黃旗,天然便站在大清皇帝這邊。
這幾天皇帝失蹤,今天多爾袞又突然發動兵變,法特哈正在如臨大敵之際,忽然收到旨意,言是皇上已經找回來了,吩咐他嚴守城門,既不得放多爾袞派人出城搬救兵、也不得走脫了楚寇餘孽。
法特哈便迅速下令關閉城門。
傳旨的人卻是太后娘娘的親信,還特地交待了他幾句。
「先前在昭陵有幾個楚寇逃脫,始終搜查不到線索,很可能是又跑回了盛京。這些人持有睿親王信令,你看仔細了,這個樣式的……若是見到,馬上將人拿下。」
法特哈便將這事記在心上。
及至下午,城中忽然一片大亂,接著便見幾名正白旗旗丁奔至城門前。
「我等有事出京,速開城門!」
法特哈喊道:「城內有楚寇餘孽作亂,你們等著……」
對方為首一個長相油滑的漢子便喝道:「耽誤了睿親王大事,你們擔待得起嗎?!」
「睿親王?」
法特哈心中冷笑一聲,心道:「防的就是你們這些睿王的人。」
他卻是又想起楚寇持有睿親王信令之事,便道:「你們的信令呢?拿出來給爺看看。」
那幾名正白旗兵丁對視一眼,似乎有些為難,那長相滑油的漢子伸手往懷中掏去,磨磨嘰嘰的樣子。
法特哈眼中審視之意愈濃,緩緩伸手按在刀上。
這一刻,他非常懷疑這幾人就是楚寇。
呵,這些楚寇當爺是傻的不成?一塊信令在昭陵用過、鬧出了那麼大亂子,如今竟還敢再用。
這般想著,法特哈向下屬使了個眼色,按在刀上的手又握緊了一些。
那面相油滑的漢子動作很慢……
終於,他將手緩緩拿了出來。
法特哈目光看去,卻見他攤開手,手中赫然是一塊……污垢。
接著,那面相油滑的漢子手指搓著那塊污垢,一捏……
法特哈眉頭一挑:「你他娘的……」
「哈哈,有些日子沒搓了,癢得很,癢得很。」
法特哈大怒,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卻見幾名正白旗丁當中一人連忙上前,低聲賠笑道:「將軍勿怪,勿怪,他就這個德性。」
法特哈轉頭看去,只見這是個畏手畏腳的中年人,臉上滿是笑出來的褶皺,身上也沒披甲,一身官袍,但看著品級很低。
「你又是誰?!」
「奴才鄧景榮,三月前自拔來歸,立了一點點小小的功勞,如今忝為我們大清朝刑部典薄。」
「哦?」法特哈上下打量了這鄧景榮一眼,見他大小也是個漢官,便稍客氣了些,道:「不許出城。」
鄧景榮又賠笑了一下,卻是從袖中掏了一枚信令,低聲道:「奴才是范大人的人。」
法特哈目光一瞥,見果然是內院大學士范文程的信令,臉色便完全緩和下來。
「自己人啊。」如此感嘆一聲,他指了指那幾個兵丁,問道:「他們呢?」
鄧景榮笑容愈發謙卑起來,低聲道:「事關機密,還請過來說。」
兩人向旁邊走了十幾步,站在一處城牆邊,鄧景榮四下一看,方才道:「那是范大人在睿王旗中安插的眼線,今日出城是要拿睿王劫持皇上的證據……」
「早說嘛。」法特哈揮了揮手,轉頭喝道:「開城門!」
撫近門緩緩打開……
正白旗幾個旗丁中,秦玄策回頭看了一眼,見長街紛亂卻根本沒有王笑的身影,他心中便焦急起來。
該怎麼通知王笑呢?
下一刻,卻聽那邊鄧景榮喊道:「小俊,你過來。」
秦玄策一愣。
我長得最俊,應該是叫我吧?
「愣著幹嘛?!還不過來。」鄧景榮又喊了一句,絮絮叨叨道:「幾位爺守城門辛苦,把孝敬拿上來。」
秦玄策低著頭,忙不迭便跑上前去。
「別給爺耽誤,快出城!」法特哈叱了一句。
秦玄策放在腰帶的手便停了一下。
他悄悄抬頭瞥去,卻見法特哈臉上不悅,眼中卻有幾分期待。
狗東西裝腔作勢,嚇小爺一跳。
「愣著幹嘛,呆小子。」鄧景榮又罵道,說話間上前兩步,似要伸手打秦玄策。
這一下動作雖輕,卻恰好擋了擋法特哈的視線。
接著,寒光一閃,一把匕首便迅速貫進法特哈的咽喉。
秦玄策這一出手,半點也不拖泥帶水,見血封喉如閃電一般。
鄧景榮見機也是極快,一把攙住法特哈,拿頭抵住他的頭,做出密語的模樣,另一支手卻是從法特哈腰間解下一枚令牌拋給秦玄策。
秦玄策會意,抄過令牌便向城牆上跑去……
那邊羊倌眼珠轉動間便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臉上浮起賤兮兮的笑容,將城門口的兵士套近乎道:「今日這城門為何防備如此森嚴?」
「宮裡的事你沒聽說嗎……」
幾個笑著聊了一會,守城的兵士目光看去,見自家主將還在和那小官私語,眉頭一皺,漸漸戒備起來。
「這城門可不能這樣一直開著,你們到底走不走?!萬一……」
「轟!」
一聲巨響,城頭上一尊火炮轟然吐出炮火,遠遠炸在城內一隊清兵身上。
那守門兵士一聲大喝還沒喊完,脖間血花濺開,人便倒在地上。
「動手!」
羊倌一刀劈下,大喊一聲,便向守門兵士撲上去……
「又……又來?!」
「是楚寇!殺啊……」
「關城門!」
混亂的大喊聲中,守城兵士紛紛操起兵器向羊倌等人殺來。
「侯火,你帶人去幫小秦將軍,剩下的人,和老子一起守門!」
羊倌這邊人數不多,算上鄧景榮也不過七人,守城兵士卻有兩百人之多。
但守軍分散各處,沖也來也要時間,羊倌也只求能將城門守住片刻。
事到如今,他要賭一把,賭侯爺能不能在這短短的時間能向撫近門突圍。
「殺啊……」
侯火才衝到城梯,抬頭看去,只見城牆上秦玄策如落葉一般飄下來。
「啊!」
侯火一愣,心道:「小秦將軍怕是要死了。」
下一刻,卻見一柄長矛刺在地上,被壓得如滿弓一般彎下來。秦玄策握著那長矛,忽然一鬆手,整個人便再次彈起來。
「讓開!」
侯火吃了一驚,身子一翻便從台階上滾下來。
秦玄策轟然撞在一隊守軍身上,又是一地人仰馬翻。
接著,他搶過一柄長刀,橫掃而出砍翻幾名守軍。
「殺啊!」
秦玄策才覺酣暢,卻見階下又是一列清兵提起長矛衝上來,長矛齊齊貫進侯火的身體……
他悲呼一聲,閃過向他攻來的長矛,飛快從側邊躍下,背上已吃了一記。
他腳下也有些受傷,一瘸一拐地邊戰邊退,退到城門,環顧看去,片刻之間七人已只剩四人。
下一刻,馬蹄聲響起。
秦玄策轉頭看去,赫然便見到了王笑……
咦,他居然還抱了個姑娘……可惜。
「王笑!」
「侯爺!」
「快啊……」
王笑緊緊抿著嘴。
他跑到現在已經又是遍體鱗傷,三十餘人也只剩下十餘人。
但看到秦玄策、羊倌,看到開著的城門,戰意與豪情再次湧上了他的心頭。
「衝出去!」
王笑一刀劈下,領著人馬奔騰向前,如一支利箭倏然向城門席捲而來……
蔡悟真緊緊握著手中的長戟。
這一刻,熱血激在他的腦中,他只剩殺意。
懷遠侯王笑,原來是這樣的,原來他也只是凡人。但他不是自己的父親蔡家禎,他能戰到最後一刻……
只有戰到最後一刻,才有生機。
只要戰到最後一刻,建奴並非不可戰勝。
妻兒的血海深仇、投降後的屈辱……所有一切在蔡悟真腦中翻騰,只化成一聲大吼。
「殺奴!」
長戟猛然貫出,轟然刺穿一名清兵,帶著雷霆之勢瞬間又貫穿兩名清兵!
「啊,這……」秦玄策驚呼一聲。
他正被秦山河拉著上馬,餘光間瞥見這樣一幕,登時嚇了一跳。
「這人是誰?這……這麼猛?」
「蔡悟真。」
「放屁,蔡悟真這狗東西在我手底下過不了十招!」
秦玄策大惱,一刀又劈下一名清兵。
秦山河沒有回答他,若要有蔡悟真那樣的經歷才能變得強悍,他寧願秦玄策一輩子混個二流武藝。
「鄧景榮!你他娘的快上馬啊!快……」
戰場上只有秦玄策還在咋咋呼呼地大喊,其他人盡數沉默著、廝殺著。
接著……他們凜然衝過城門!
「莫走了楚寇!」
城內城外,清兵大喊著向這邊衝來。
王笑仿佛沒看到這些追兵一般,一邊縱馬,一邊抬頭望向遠處的綿綿群山,如痴了一般。
群山依舊沉默,天高,地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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