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府衙大牢。
宋信、宋禮的臉色愈發蒼白起來。
「信不信由你,但事情便是這樣。」王珠臉色平淡,眼中微有些譏意,「這次本是舍弟與孟九對局,結果現在輸了。輸在你們,這本是交易,舍弟交出齊王、對方除掉吳閻王,我們想騙反賊,反賊也想騙我們。呵,結果吳閻王尚且還沒上當受騙,二位自詡名士英才,卻是比吳閻王還不如。」
宋氏兄本就鄙視吳閻王,王珍這最後一句話對他們而言確實是莫大的恥辱,兩人眼光間那抹為正道而死的堅毅光芒瞬間黯淡下來不少。
過了片刻,宋信先冷笑起來。
「休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伎倆。」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繼續支撐自己的東西,指著王珠道:「是你們出賣齊王,如今東窗事發,才拿了這個藉口出來,想要繼續挾持齊王罷了。王珠,我告訴你……別以為所有一切都是王家的功勞,德州城之所以能風平浪靜,甚至到現在還沒出大亂子,是因為齊王在!是因為齊王是天下正統!這是你們現在用來平復局面的藉口……」
「還在嘴硬?若我們想出賣齊王,現在也不晚。」王珠搖了搖頭,譏道:「天下正統?忙來忙去倒頭來也就這樣了,算了吧。」
一句『算了吧』入耳,宋禮抬起頭,瞳孔收縮了一下,眼皮抖了抖。
「你們……你們要做什麼?」
王珠不答,轉身向外走去。
宋禮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將頭塞在木柵之間喊叫起來。
「你們要放棄齊王了嗎?王珠,你回答我……」
如果是因為自己做了這些事,害得王家徹底對齊王失望——宋禮絕不能接受這一點!
「等等……這都是我的主張,與殿下無關,他還是相信懷遠侯的……是我太蠢,中了反賊奸計,殿下本就不同意的……王珠!你聽我說……都是我太蠢……」
王珠已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整個牢獄之中,只有宋禮的聲音依然在迴蕩。
……
出了大牢,王珠眯了眯眼,卻見兩輛馬車停在外面。
「王珠!」
隨著一聲叱喝,一個人影向這邊撲過來,被衙役攔下來。
「你放了我爹與大伯!」
宋蘭兒今天依舊是一身男裝,神情態度如一隻發了瘋的老虎一般,指著王珠喊罵不已。
「你憑什麼捉我爹和大伯?!他們犯了什麼事……」
「聒噪。」王珠皺了皺眉。
——這父女二人喊個不停,一樣的聒噪。
「我爹、大伯都是朝廷命官,露膽披誠忠貞不二,你有什麼資格捉他們?!」
蠢丫頭嘴裡罵個不停,張牙舞爪。王珠淡漠地掃了她一眼,道:「人不是我捉的。」
「我可去你的吧……」
「我無官無爵,捉不了你爹。」王珠道:「他們落獄,我來看他們,如此而已。」
「你放屁!就是你與我爹有過節,仗著自己是王笑的兄長報復他……」
「無理取鬧。」王珠斜瞥了她一眼,不耐煩道:「你既知道人是懷遠侯捉的,自去找他理論。」
「去死吧……」
王珠臉一沉,一字一句道:「我只是個商賈,不關我事,讓開。」
宋蘭兒滿腔的怒罵到嘴邊,聞言不由噎了一下。
見她不肯讓開,王珠搖了搖頭,轉身繞過她便走。
那邊左家兄妹已跑上來拉著宋蘭兒。
「蘭兒,別這樣,宋大人不會有事的。」左明靜輕輕聲勸著,「你聽我說……」
宋蘭兒吸著鼻子低頭哭了一會,突然掙開左明靜的手,竟很是敏捷地就撲了過去。
手從頭上拔下簪子,她對著王珠的後腰便用力紮下去。
下一刻,王珠身後一個高大的漢子手臂一揮,橫掃在宋蘭兒腰間,將她整個人擊飛出去。
「哎喲!」
宋蘭兒摔在地上,疼得眼眶一紅,見那大漢已抬步向這邊走來,如惡鬼般滿臉猙獰,極是嚇人。她心裡一突,嚇得連眼淚都忘了流。
左明德大驚,整個人飛快撲了上來,想攔在那鐵塔般的大漢身前。
那大漢見又有人來,大拳頭蓄起力,若是一拳揮出,顯然能把左明德一拳擊翻……
「鍋頭!」
王珠大喝一聲,又道:「別理這潑婦。」
鍋頭又瞪了宋蘭兒一眼,這才轉身上了車轅載著王珠離開。
宋蘭兒坐在地上,發愣了好半晌,終於大哭起來。
「我殺了你這隻豬……嗚嗚……[筆神閣5200 www.bqg5200.co]放我爹出來……」
「蘭兒,你別哭……」
左明德蹲在地上勸她,又是心疼又不知怎麼哄,登時手忙腳亂。
他自負才華,但眼下這樣的情形,心上人的家人如何救?軍機處還去不去考?左家何去何從?
家國傾覆之下,種種難題泛上來,讓人只覺一片茫然……
這一天,德州城裡所有人心間皆有迷茫。若是懷遠侯與齊王不睦,該何去何從?
~~
「德州城暗流涌動啊。」李柏帛嘆了一句,微有些打趣意味。
王笑面無表情地轉頭看了他一眼。
兩人之間,好整以暇打趣的那一方顯然已換了個人。
如今齊王雖還在王笑的控制中,對外只說是宋氏兄弟欲勾結兩軍總兵變亂,但許多楚臣已嗅到風頭、暗中竄聯起來,百姓中亦有風言風語流傳開……
這座德州城,一夜之間暗流涌動,確實如此。
「楚侯這局面可不太好。」
「拜你們所賜。」王笑道。
「是楚侯自己說的,天不著風兒晴不得,人不著謊兒成不得。」李柏帛笑道:「楚侯既想要較量一場,孟九郎捨命相陪,如此而已。」
「沒關係,我願賭服輸。」
「軍機處的筆試你向後延遲了?很遺憾,李某還想著能見識一下楚侯選撥的人才。」
「有機會的,你是我的俘虜,要被關的時間還長,總能見識到。」
「不打算繼續談了?依李某看來,如今你交出齊王、我們繼續除掉吳閻王,並不影響。」
「不談,你們人品不好。」
「哈,楚侯就這點氣量不成……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必氣餒。」
「沒什麼好氣餒的,我又不是沒輸過。」
李柏帛終於不再打趣,緩緩問道:「那就是覺得……失望?」
「哈,許是有一點吧。」
李柏帛拍了拍腿,有些喟嘆道:「這樣的結果,楚侯本該就早有預料才對。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功高震主難得好下場,古往今來不莫如是。周衍太年輕,年輕人心裡有傲氣,絕非容人之主。如今之事,或早或遲……避不開的。」
王笑斜督了李柏帛一眼,目光有些審視。
李柏帛臉上笑意斂去,眼神漸漸真誠起來。
「上次我便說過,楚侯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如今看似無往不利,但缺少一個長遠清晰的規劃,做事走一步看一步。你想要放手施為,卻不敢替楚自立,指望周衍父子能容你?痴人說夢爾。」
王笑微微苦笑,指著李柏帛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誰說我不敢替楚……」
「你不行,太晚了。我主已然成事,你的實力還太微弱。沒了楚朝的正統之名,你不足以成就霸業。在這德州城尚且不是所有人都只認服於你,那德州之外呢?放眼整個中原,認你懷遠侯的又有幾人?曹孟德經營半生,其麾下文臣武將尚且有心懷漢室者,這便是正統名義的力量。我大瑞天子的名義也是半輩子殺出來的,楚侯你入仕才多久?你手中若沒有了楚帝父子,我大軍只需再圍城十日,這德州城我們可以不戰而定。」
「投奔唐中元又有何區別?」
「陛下起事以來歷經大小數百戰,有英雄之勇,更具併吞八荒之心,叱吒風雲之氣,寬仁大度。因此,他不懼有人功高震主,他容得下楚侯,君臣相遇,必有同魚水,海內可安。」
李柏帛說著,神色愈發鄭重起來:「如今大勢,瑞強、楚弱,楚室暗弱便註定容不楚侯建功立業……」
說到這裡,他抬起手中的茶杯,在案上重重一敲。
一聲響,茶杯裂開,茶水濺得他滿襟。
「楚室便如這殘杯,還能再裝多少水?水盈則溢,楚侯今日之功就已為周衍所不容,更遑談來日?我大瑞天子與楚帝不同,他有包容四海之心,我大瑞太子苙更非周衍小兒可比,楚侯只須一見便能明白,他是可與你君臣一世相安之明主。此,我大瑞之眼下與未來,有百川之大。」
說著,他將杯中水往地上一潑,又道:「個人之前途、家族之安穩,甚至江山社稷之未來,你與我大瑞合則兩利,分則兩害。若再追隨楚室昏暗亡朝,早晚有功敗之日、抑或大禍臨頭。這番話,李某句句出自肺腑……」
「好啊。」王笑道。
李柏帛一愣。
看著他愣了半晌之後,王笑揚起嘴角笑了一下,道:「你看,我說我願意投降唐中元,你不信。」
「我……」
「你不信。」王笑道:「你覺得不該這麼容易能說服我。那說明你也知道,我投降過去不現實。你們心裡清楚,至少德州這一戰,你們不足以打敗我。現在我糧多城高,你們攻不進來。說些好聽的話就勸我投降?這不實際。」
話到這裡,門外有人稟報了一聲,談話中止下來。
「侯爺,孟九派人回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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