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府。
「連地勢也不識的愚夫,也配高居廟堂之上談天下大勢耶?」
宋禮氣極,胸膛上下起伏,深吸了兩口氣,方才道:「南巡?!千古以降,居江南而北伐,事成者有幾人?」
「除了太祖皇帝驅除元蒙。此外以南伐北,世上再無一例!再無一例!」
「哪怕是太祖皇帝起兵時,各地義軍雲起,我們大楚也是先占中原而南征,才能順長江而下,一路蕩平。」
「天時地利人和,盧崑山是要讓我大楚再失地利與人和乎?」
「南巡之舉,絕不能成!」
要不是當著左經綸的面,宋禮這般罵完便要砸東西。
左經綸倚在椅子上,擺了擺手,喚著宋禮的字,嘆道:「元義,先不要激動。」
宋禮道:「學生心氣難平!他不僅想讓陛下南巡,他還著手去做了!」
左經綸道:「你真當盧崑山不識地勢?他是什麼樣的人?他十四歲便是東林書院的魁首。」
宋禮跌坐下來,喃喃道:「閣老是說……他想讓陛下放棄中原?」
左經綸嘆道:「一旦南巡,北伐不過是鏡花水月,自欺欺人的說法而已。這些人,所思所想,不過是能如趙氏南渡,守半壁江山苟且。反正等到了江南,他們依舊是綿繡富貴。」
他說著,摸著膝蓋長嘆道:「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吶。」
「賣國老賊!」宋禮心中愈氣,緩了良久才道:「好在今日將錢承運打下來了,不然有這樣的奸佞在,在朝中首倡南巡者,必此人也。」
左經綸點點頭,卻是難得替盧正初說了一句話:「老夫了解盧崑山,他做這一手準備,不過是想等到局勢不可收拾了,帶著陛下跑。總之,練些精兵也不是壞事。」
「但不該是這樣練兵啊!他用什麼樣的人在搞銀子?白義章、王笑之輩,貪臣閹黨勛貴劣紳之流!」
「說到王笑,」左經綸喃喃道:「老夫看明白了,這小子看起來傻頭傻腦,實則卻是,裝傻充愣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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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
「真是太好吃了!」
刀子大呼了一聲,又道:「少爺、纓兒姐,這個比府里的菜好吃!青兒覺得呢?」
青兒便將小腦袋點個不停,好不容易才停下嘴來,又問道:「青兒能帶些回去給思思吃嗎?」
纓兒便笑道:「這是二少爺逸園裡的菜餚呢,小小姐早就吃膩了。」
青兒瞪大了眼,實在想不明白這樣的菜怎麼可能會吃膩……
纓兒看出來王笑有心事,又轉頭看了他一眼,自己也跟著苦惱起來。
「少爺在想什麼?」
王笑便稍稍牽出個笑容來,道:「沒什麼啊。」
他有些擔心唐芊芊。
見王笑不高興,青兒便掏了兩塊糕點出來,道:「恩公吃這個啊,吃了就開心了。」
王笑低頭看去,卻見是兩塊玫瑰酥。
他只好又笑了笑:「青兒留著自己吃吧。」
「青兒有很多東西吃啊,思思說我想吃什麼她都能和她爹爹要到,二爺是天底下最和善的人……」
要不是眼前說話的是個孩子,王笑就要回應一句「放屁」。
王老二臉多臭啊,還和善?
青兒見王笑翻了個白眼,便連忙補了一句:「恩公是最最和善的人。」
纓兒便忍不住笑起來。
王笑轉頭一看,見她笑得眼睛彎彎的,很有些可人。
「少爺有兩個最哦。」
……
吃完這場有些小確幸的宵夜,青兒便表示要回去陪王思思,理由是「桑落姐不在,思思這幾天很難過。」
等刀子帶著青兒出了院子,纓兒舒了一口氣,對王笑道:「桑落姐姐總算能回來了。」
王笑訝道:「你怎麼知道?」
「剛才青兒說了哦,小小姐都生氣了,那二少爺便會同意桑落姐回來的。」
王笑頗有些無語,心想桑落就是仗著這個,才會有恃無恐地敲自己的悶棍。
他便道:「青兒是說思思難過,又不是生氣。」
纓兒道:「小小姐一生氣就對二少爺說自己很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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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園。
座上三個男子都有些醉意。
「珍兄,你為何不入朝為官?若你我攜手,一文一武,共振這頹靡局勢,是何等快哉?!」張永年道。
三人已丟了杯子,換了碗來裝酒。
王珍苦笑道:「若要在今日這朝堂上立身,便要先學會吃人。能吃百姓者,方可披青袍;能吃士紳者,方可披紅袍;等學會吃別的官了,方可披紫袍。」
「哈哈哈哈。」王珠大笑道:「大哥此喻頗妙,當浮一大白。」
張永年卻是道:「就是因為如此,我輩男兒才應奮起一腔孤勇,去改一改這世道。」
王珍只是笑。
張永年只好道:「我是粗人,看事看得不如你們讀書人明白。但也許正是看得不明白,才說這般傻話。」
說話間,又是一碗下肚。
「張兄勿要如此說。」王珍笑勸道:「張兄行事,我心中只有敬佩。只是,我不想入朝,有自己的理由。」
王珠看了大哥一眼,默默飲了一碗酒,倚在椅背上。
歡宴過後,又是一番蕭索。
大哥若想入朝為官,不僅是今科能中榜,上一科就能中榜。
三年多以前沒中,是因為他不想自己冒險去行刺東宮,於是殫精竭慮地定計想讓唐中元攻京。
這一科不中,他亦是因為自己。
忠孝、仁義,終究是因為自己的任性,讓這個兄長一世難全……
換作別家兄長,誰會將自己的前途賠給自己這樣發了瘋魔的弟弟?
閉上眼,亡妻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現上來。
他思念至此,心中恨意愈烈。
周肇,全都是因為你!
王珠猛然睜眼,高聲笑道:「張兄行事,我心中亦是羨慕!黃沙百戰穿金甲,一將功成萬骨枯。哈哈哈。快意!」
他盯著張永年,一碗酒痛飲入喉,心道:
——我實在是羨慕你這一身殺人技藝!
張永年看著王珠,忽然有些恍神。
他能感受到那一雙眼眸中的殺氣。
「能與珍兄的兩位賢弟相識,是張某的大榮幸!」張永年也是飲了一碗,大聲道:「今日喝了珠兄弟許多酒,往後但有差遣,我再所不辭。」
王珠微微眯了眯眼,心道:差遣?哈,可惜你是個忠君報國的。
張永年卻是心道:珍兄弟與珠兄弟不願學著吃人,可那位附馬爺,卻是天生就是能吃人的。
「能吃權貴者,方可披蟒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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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飲了一壺酒,頗有些憨態可掬的樣子。
纓兒也飲了幾杯酒,臉上便泛起兩坨紅暈。
對於纓兒而言,和少爺一起喝酒,是頗為新鮮的體驗。
兩壺女兒紅都是帶著桂花的香甜味的,頗有些好喝。
「纓兒,有一天你也會不在我身邊嗎?」
王笑忽然低聲問了一句。
纓兒便應道:「纓兒怎麼可能不在少爺身邊呢!」
末了,她又道:「就算少爺迎娶了公主,纓兒不能跟去公主府,那也還是少爺的丫環。」
一臉堅定的樣子。
王笑搖了搖頭,道:「我不尚公主了,我說過了,我們逃到江南去。」
「少爺啊,你又在亂說了。」纓兒道,「府里最近許多人都在說江南那地方不好呢,說是冬天沒有炕……」
「傻丫頭,那是爹亂說的。等你到了那邊,你才知道江南的好。」
他說著,借著酒意便開口唱了一句:「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煙~」
纓兒眼睛一亮,極是捧場:「好聽!」
王笑又微微皺眉,道:「但江南也好不了多久,我帶你到海峽對面去。」
纓兒道:「少爺啊,一定要走嗎?前幾天青兒替我問二少爺你去了哪裡,二少爺說『想必是菩薩點化了你家少爺,讓他開了竅,跑去救國救民了吧』,少爺你不是應該留在京城做大事嗎?」
王笑:「……」
「二哥那是反諷的語氣,你沒聽出來嗎?」
「我是聽青兒轉述的啊。」纓兒道。
「很明顯啊,他說的時候肯定還臭著臉,這樣呵呵笑一下。」王笑道。
「可是纓兒也是這麼覺得啊。」
王笑吐了一口氣,心中自嘲地笑了笑。
救國救民?
世人皆當自己聰明,把上位者當成傻子。以為換個人上去便能救得了天下?
人家一輩子的政冶經驗,從萬千舉子中選出來,在廟堂暗涌中活到最後,對楚朝的大小問題心若明鏡。
自己呢?不過是普通人。
上輩子只不過是想活成一個中產都需要拼盡全身氣力。
在淘賣貨,被買家懟了,屁都不敢應一句。
而眼前這個吃人的世道,想活下去都難。
不說唐中元、皇太極,只說今日那廟堂上的袞袞諸公,哪一個不是老奸巨滑?
錢承運從高高在上的刑部侍郎到淪為階下之囚,只在那些人幾句話之間。
龍椅上的陛下,喜怒只在轉瞬,想杖殺誰只憑一己好惡。
這次要是被他打死了,有誰會出來替自己問一句律法人權嗎?
「還是得走啊。」王笑嘆道。
那個淳寧公主,也不是善茬。
等唐芊芊回來,自己就該準備跑路了。
兩壺酒喝完。
主僕二人微醺地聊著天。
王笑道:「纓兒,你知道嗎?我今天救了大嫂的舅舅,可是他居然一點都不感激我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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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
白義章越想越氣,睡著睡著,猛然從榻上坐起來,一拳打在棉被上。
「王笑!你怎麼可以這樣?」
「你怎麼能故意把我的底牌隨手打出去?!」
「你還敢把本官挾持到你那個破爛產業園上面去,入股個屁!裝傻充愣占便宜的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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