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園。
昔年荒唐的楚睿宗皇帝縱情聲色之所早已廢置,園內雜草從生,到處鋪著厚厚的塵埃。
而今日,陳封的大門被人打開。
這裡,將成為錦衣衛的衛所。
張永年撫著那捲封自己為錦衣衛指揮使的詔令,心中兀自激盪不已。
十八年戎馬生涯,自己竟能走到這一步。
天子親軍,正三品武官,可以逮捕包括皇親國戚在內的任何人,這是踏在《大楚律》上的無上權柄。
然而今日陛下召見,前後不過半盞茶功夫,留下一句讓人費解的話。
「國庫貧匱,朕的附馬王笑極力推薦了你,你不要辜負朕的厚望。」
國庫貧匱?
這一個錦衣衛指揮使,又不是戶部官員,與國庫有何相關?
但不論如何,要想有所作為,第一步便是要立住腳。
今日諸臣在金水橋列官死諫,反對開設錦衣衛,自己必須先過了這一關。
東廠的王芳已經派人催過兩次了,陳述宮內反對廠衛的聲勢愈大,必須儘快控制,讓他帶人過去驅趕。
「不要讓陛下替咱們擔著偌大的壓力。」
一句話,已向張永年呈現了皇宮中的燃眉之局。
同時,邱鵬程也借調了太平司番子兩百人過來,表示願意接受錦衣衛的轄制。
局勢緊急,可張永年還在等,因為有人讓他等。
天漸漸黑下來,看著窗外的月光,張永年忽然想起那夜在逸園中王笑的那場面試。
「你可有想過為何你在巡捕營始終施展不開?」當時那少年忽然展示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表情。
「是我能力不足。」
王笑擺擺手道:「巡捕營人事冗雜,百餘年下來,各方利益盤根錯節,早已腐朽不堪。如同一棟破漏的危房。你費心修修補補,牽扯了太多時間精力,那還不如再建一棟新屋。所以我並不支持你當什麼太平司指揮使……我問你,我楚朝可有西廠、內廠?」
「西廠?沒有。」
王笑道:「你看,陛下的爪牙顯然不夠的。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再開一個廠衛。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錦衣衛……」
當時張永年只覺得他這一個想法天馬行空。
沒想到,一語成讖,自己竟真當上了這個錦衣衛指揮使……
忽然,有喧譁聲傳來。
張永年起身出屋看去,便見一行人大搖大擺地走進象園,身後還拉著兩輛馬車。
「有人嗎?快遞請簽收一下。」有人大喊了一句。
莫名其妙的,讓人一頭霧水。
張永年目光看去,卻見喊話的是一個穿著吉服的少年,還顯出嘴裡兩個黑漆漆的門牙洞。
他一時便有些驚愕住。
王笑看著張永年一臉茫然,心中卻頗有些得意。
他自己卻是負手而立,一派高深莫測的樣子。
往後自己身份地位不同了,不可再像以前一樣傻呼呼的。但心裡的惡趣味還需要滿足,這王璫就是一個很適合的人選嘛……
才裝模作樣地站了片刻,王笑卻被秦玄策拉了一把。
「你可知這象園當年是何等有趣?」秦玄策眉飛色舞,道:「簡直是別開生面。」
「哦?」王笑皺了皺眉,嫌這園子實在有些破舊。
秦玄策道:「睿宗皇帝馴養了六隻大象,他披著樹葉高坐象背之上,自封為東吁國王,騎象與宮女對戰,擊敗了對方之後,與她們就地在象腳之下玩耍……」
王笑大吃一驚,臉上的高深莫測瞬間蕩然無存,喃喃道:「就不怕被踩死?」
「嘁,瞧你這膽子?睿宗一朝雖文治平平,卻頗有武功,睿宗帝曾躬御邊寇、大敗蒙古入寇大軍。他自封征天威武大將軍,赴宣府御駕親征,這樣的君王豈會怕區區大象?」秦玄策侃侃而談道。
王笑頗有些無語:「聽這意思,他喜歡玩角色扮演?」
秦玄策奇道:「何謂『角色扮演』?」
「就是把自己裝成別的身份。」
秦玄策哈哈大笑:「那如此說來,我也喜歡玩角色扮演。」
「我也是我也是。」忽然有人插嘴道。
秦玄策轉頭一看,見說話的竟是王璫。
「哦?璫哥兒也有這個愛好?」
王璫用力點點頭,道:「我常常這樣玩,我這個牙,就是在扮演的時候被人闖進來打掉的……」
王笑更加無語:「你們正經一點啊。」
他見張永年一臉迷茫地站在那裡,但招了招手,將這個三品武官召喚過來。
「我讓你從巡捕營調兩百個心腹,調了嗎?」
「調了。」張永年身板一挺,道:「太平司又撥了兩百人,應該足夠了。」
「不要用他們的人。」王笑正色道:「我與你說過的,修舊不如立新。」
張永年神色一正,應道:「末將明白!」
這自謂顯然不太妥當,王笑卻不會讓他改,面色鄭重地道:「你見過陛下了,陛下可有交待過你如何做?」
張永年有些遲疑道:「沒有。」
「知道為何嗎?」王笑道:「有些事,陛下不方便親自吩咐你。」
他說著,背過雙手,以一幅憂國憂民的姿態長嘆道:「比如說,有大戶違法亂紀,搜刮民財。陛下想將他正之於法,偏偏沒有證據。可國事如火,又不能放任他們如此腐蝕我楚國社稷,這時候怎麼辦?」
張永年壓低聲音道:「我是陛下的刀。」
「不錯!」王笑道:「但你問陛下能不能抄他的家,陛下能怎麼說?他自然不可能讓你隨便殺人抄家,但你可以來問我。」
「問您?附馬爺……」
「不錯,我是陛下的女婿,既受楚朝的勳爵,便對這楚朝的天下有一份負責。」王笑慨然道:「知道我是如何說服陛下任你為指揮使的嗎?」
王笑一臉慷慨,朗聲道:「憑的是這一份赤誠的忠心,憑的這一份對陛下苦心的體察。錦衣衛成立的首要任務,便是要肅清貪朽、讓國庫豐盈,明白嗎?」
『國庫』二字入耳,張永年忽而有些驚愕。
「末將……明白!」
「很好!」王笑大喝一聲,一把掀開後面馬車上的蓋布。
張永年目光看去,只見一疊疊整整齊齊的公服。
而後面一輛馬車上,卻是一把一把橫刀。
「這是我讓人趕製的飛魚服、鏽春刀。讓你的人來!換上衣服、佩上刀。今夜,將錦衣衛的威風顯出來!」
「是!」
張永年高聲應諾,心中愈發激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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