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又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
「——我吃了你的貢品,你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
畫面太過模湖,他看著面前裂開的女子石像,精神上衝擊讓他不願相信這是真的。
當過去那些回憶浮現,幼時的玩伴,兒時憧憬的大姐姐,再到後來年少慕艾的女子。
好似一場夢般變得不真實起來。
「你回來了?」
樹上忽然有人傳來女子輕盈的聲音。
他急地抬頭望去,那人坐在樹上,晃蕩的小腿在裙擺下若隱若現。
再回頭,裂開的石像就在面前。
「東南西北選一個?」
「東……」他鬼神神差回應。
「東幾下?」
「……東三下。」
「一,二,三,我看看……懲罰是要給我兩顆糖。」她向他伸出白淨的手掌。
「你怎麼哭了?給一顆也行。」
杜子恆說,自己以為她死了。
多喜說,他們在過去找到山裡一塊酷似女子的石頭,就帶回去給她立了廟,可是後來自己早就沒人信奉,廟在不在早已無關緊要。
「你別哭了,山裡的桔梗開了,去摘嗎?」
杜子恆握住了她的手。
過去多喜是他的世界裡最高的人,可是如今不知何時矮了自己一頭,過去多喜的手掌很大,現在被牽在手裡才知道原來那麼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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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再次相遇,好像又回到過去的時光。
又好像並沒有。
打水漂時,杜子恆總能獲勝,想摘樹上的果子,他已經不需要騎在對方脖子上,而是伸手就能碰到,他用榕樹揚,比多喜吹得還要好聽。
「你為什麼一直在看著我?」多喜扭頭突然疑惑道。
男生驚慌失措,連忙避開視線。
不知不覺間,自己總會看向那張臉,看向身邊的女子。
他於黃昏中慌忙逃到山下,回到自己家中,一顆心在夕陽下鼓動。
他看到在忙活飯食的老母親,對方跟他說,要開飯了。
「媽,我好像聽到後山的石頭在說話。」
媽媽只是道:「快開飯了,過來洗手吧。」
當晚杜子恆做了個夢,夢中他穿著紅衣,迎娶心愛的女子,在掀開蓋頭時,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那一瞬間他便在夢中驚醒。
那是多喜!
他覺得自己瘋了,自己居然喜歡多喜。
可是他為什麼不能喜歡多喜呢?
杜子恆也沒想明白。
對的,他為什麼不可以喜歡多喜呢?
他想了一晚上,在床上輾轉反側,看向窗外的下弦月,翻了個身,任由月光灑在身上。
第二天,杜子恆上山了。
他找到趴在湖邊喝水的女子,許下了第四個願望。
他的第四個願望是,他想要娶多喜為妻。
多喜不知道什麼叫娶,不知道什麼叫妻,但是這個是她唯一信奉自己的人。
她答應了他。
杜子恆欣喜若狂。
他們在山裡舉行了婚禮,邀請了山間百怪,石像披著紅布放在一旁,他們在日月星辰下結為了夫婦。
杜子恆帶多喜離開了那片山。
多喜進入到了人間,杜子恆笑,小時候他的多喜明明無所不能,怎麼來到這裡卻躡手躡腳的。
「相公,那是什麼?」她疑惑指著街上。
杜子恆心臟一縮,臉變得通紅,雖然這是自己讓多喜喊的,但真從這位女子口中出來時,他只覺心臟要從口中跳出來。
「那是冰糖葫蘆,是人類的食物。」
他笑著說:「相公去給你買回來。」
多喜知道了,人類的東西需要錢才能買。
「多謝相公。」
杜子恆避開她赤子般的視線,為自己卑劣感到不喜,但又忍不住得到更多。
多喜有好多想要的東西,想要女子臉上的胭脂,想要人類漂亮的衣服,想要孩子的撥浪鼓。
那種想要並不強烈,只是單純好奇,但杜子恆都會滿足她。
鎮子上的人看到,一個男人抱著一塊石像,從外地來,購置了一處房屋,將石像置於屋內。
他不娶妻,少與人交流,每日都會帶很多新奇玩意兒回家,甚至有人傳言在他家附近聽到他一人歡聲笑語。
杜子恆聽了鄰里的閒話。
「多喜,我們搬家吧。」
他們搬到一個更大的宅子裡面,沒人知道宅子有一個普通人看不到的妖怪。
杜子恆賺到很多錢,只要多喜要的,他都買給她。
杜子恆以為這樣就能和多喜一直幸福地在一起,直到一次,他忽然在她面前病倒。
連年的操勞,一陣頭暈目眩後,他直挺挺摔倒在地面上。
他急著想跟多喜說他沒事,不要擔心,但是他錯了。
他看到多喜只是一臉平靜,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帶著疑惑,平靜道:
「你躺在地上幹什麼?」
她完全不擔心自己,她的心從來沒有因為自己而產生過波動。
杜子恆知道,只要他開口的話,多喜會過來扶起自己,會給自己端茶遞水,會服從自己的一切命令。
但是多喜是一塊石頭。
石頭,何來心之一說。
他其實早有察覺,但他一向愚笨,又或說是他不想承認,但日夜相處將問題撕開越來越大的豁口,直到他不得不面對為止。
他只是把多喜禁錮在了自己身邊。
他感到了恐慌。
過往的喜怒哀樂,原來一切一切都是他的情緒,就在這一刻,他覺得那些情緒好像陽光下上升的泡沫,看起來泛著七彩的熒光,卻又毫無意義。
他就靜靜躺在地上,多喜亦在一旁平靜看著自己。
「扶我起來吧多喜。」
「好。」
他找來最好的匠人,將那塊裂開的石像修復,又讓人將老家後山那塊原本放在廟前的石獸搬來。
周圍的人都說,那個杜姓的富商腦子有問題,愛上了一塊石頭,也有人說,他懂邪法,杜子恆之所以發家致富,是靠那塊石頭。
杜子恆並不理會。
他自己知道,他愛的不是一塊石頭。
院子清冷,院內終年是一個男子吶吶自語,他總是跟著石頭說話,笑著,或是訴說最近的煩惱。
可是等男子關上門離開後,院子就會重新歸於安靜。
夏日蟬鳴,冬日烤火,院子的門開了又關,自始至終卻只有一人進出。
宅子深院的門再一次被推開。
那個女子穿著白衣,玩著手中摺紙,她問自己,這次來找她又有什麼事嗎?
杜子恆對著那個美麗女子,嘴角微顫。
她的容顏從未改變,那張驚艷的臉始終如水面平靜,幾十年如一日般,不悲不喜,不急不怒,未曾因自己而笑,而惱,她只是……注視著他。
時值秋日,他穿著一身長衫,像幼時一樣,像少年時一樣,像青年時一樣……
杜子恆對多喜許下了第五個願望,他要她愛他。
「愛是什麼?」她問。
那一刻起,杜子恆仿佛看清了屋內根本沒有什麼美麗女子,只有一尊平和肅穆的神像。
他跪在了神像前,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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