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寧此番率軍北上,最初的想法,只是遊走在中都主戰場周圍,一方面牽制蒙古軍,保障中都和直沽寨的安全,另一方面以勤王的名義,看看能否在這個過程中撈取一些利益。
但郭寧實在沒想到,女真人的虛弱倒了做夢都想不到的程度,而定海軍不斷地加強投入去彌補女真人的虛弱,最後的結果就成了眼下這般。他自己叫了兩年的高築牆廣積糧,結果一不留神,就親自進了中都。
既然已經來了,就得坐穩,退是不能退的。走在這條路上,郭寧的步伐不代表他自己一個人。後退一步,謙遜一點,說不定就有盜賊蟻聚而奸雄鷹揚,跟著郭寧的所有人,全都要墜入深淵,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非得營建霸府才行。
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按照常理,霸業肇基,自然須得儘量做到周全,甚至要考慮百世之師法。可是這霸業來得甚快甚勐,強敵依然在側。蒙古人雖遭重創,但他們三年兩載之後,遲早還會攻來。萬一成吉思汗王霸之氣十足,轉眼就重新整合草原,今秋再度南下牧馬,那也不是不可能。
在這樣的局勢下,郭寧要確保眼前的優勢,進而統合中都、河北等地,行動就一定要快。要快,就得因俗而治,儘量減少過程中的周折。
郭寧的幾個親近幕僚閉門商議了好幾次,最後覺得,重設大金開國初年的都元帥府,乃是當前最適合的選擇,也恰好能滿足郭寧在軍政上的權力需求。
這幾年來,因為皇帝封官許願成習慣的緣故,朝堂上頂著都元帥、元帥頭銜的經常有好幾個人。那些陸續戰敗身死的人物姑且不論,今年以來,朝堂上朮虎高琪、完顏承暉、仆散端等都當過都元帥,彼此並無統屬,帳下的兵馬也未必因此而多些。至於其他零散的左右副元帥、左右監軍、左右都監,那更是多如牛毛。
但是,都元帥這個職務早年間的份量,可要重出十倍百倍不止。
大金開國的時候,以滿萬之軍橫行天下,一舉滅遼、破宋,遂得域中。因為本部尚處白山黑水間的部落聯盟狀態,甚是野蠻落後,驟取廣袤領地,億兆百姓,中樞根本無以治理。
因此,事實上代表大金,治理域中的,乃是新設的都元帥及其下屬機構。
大金國的第一任都元帥,乃是太祖皇帝之弟,身為國儲的諳班勃極烈完顏杲;第二任都元帥,則是大金國的頭等名將、國論移賚勃極烈完顏宗翰;第三任都元帥完顏宗弼,更是一人兼領中樞、地方和軍事三權,位極人臣。
這三任都元帥,本身的地位就幾乎與皇帝平齊,是能決策軍國大事之人。以都元帥的名義,他們自行簽軍、任免各級軍官、發動戰爭,是大金國的軍事中樞。同時,他們的都元帥府又能自行發布政令、選授官員乃至科舉取士,是中原地區最高的行政統轄機構。在元帥府下屬,由左右兩個副元帥分別管理的雲中、燕京樞密院,則是具體執行政務的機構,在民間一度曾有「東朝廷」、「西朝廷」的俗稱。
此刻郭寧提出,請完顏承暉出任都元帥府的左副元帥。完顏承暉立刻就注意到了,關鍵在於「都元帥府」這四個字,有了都元帥府,左副元帥就不僅僅是個榮譽頭銜,而成了都元帥的直接下屬。
郭寧自然是都元帥的唯一人選,而他既然開設都元帥府,就必定將以都元帥府為工具,拋開朝廷治理軍政;再以中都、益都這兩個樞密院為工具,拋開朝廷治理民政。這等若輕輕揮袖,就把朝廷權柄盡數抹去了啊!這樣一來,大金國上下也沒大金朝廷什麼事了,滿朝文武都要成為擺設!
都說郭寧這廝出身草莽,行事兇橫無忌,遂有個惡虎的外號。今天看來,他如此直接地說出了自家想法,一點都不帶掩飾的,可見此人不止是惡虎,更是餓虎,胃口大到吞天!
偏偏女真人沒辦法反對,沒實力反對。
完顏承暉在通州的那幾千人,連應付北京路的附從軍都難,前陣子最狼狽的時候,還得靠著定海軍打通潞水,運糧支援。這支兵馬如果和定海軍本部精兵對上,說句土雞瓦犬都是輕的。
至於中都城裡的貴人們……
完顏承暉甚至有些擔心,這會兒身在廢棄廳堂里的女真人們,可千萬不要有哪個跳出來反對。
郭寧的定海軍,基業在山東。完顏承暉當過山東統軍使,深知那地方的漢兒與女真人的仇恨有多深。這或許是大金強盛時屠殺漢兒的報應吧,山東賊寇蜂起之際,對女真人是尋蹤捕影,不遺餘力,動輒屠戮俱淨的!
郭寧起兵以來,倒是一直死盯著蒙古,絕少提起漢兒和女真人之間的仇恨聽說他手底下還有不少女真人的軍官,比如完顏承暉在通州時,熟悉的聾人老卒完顏聵,如今就在直沽寨為定海軍效力。這也是完顏承暉不願與郭寧撕破臉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是,如果女真人自家不知輕重地作死,在這裡觸怒了郭寧……這頭惡虎暴跳著來一個河陰之變,他那些來自山東的部下會反對麼?
可憐中都城裡的女真貴胃,這幾年已經凋零了很多;先前被蒙古人入城痛殺,再度慘死大半。郭寧如果再下辣手,不知多少源出混同江畔的名門從此就要不復存在了!
反正,如今在中都城的女真人沒了興風作浪的本事,渾身上下有用的只有一張嘴,嘴上的本事也只有說話和吃飯兩樣。郭寧的意思明擺著,說話好聽,便有飯吃;說話難聽,那也不用吃飯了。既如此,完顏承暉能有多少選擇?
他輕笑了兩聲,沉默許久。
郭寧並不催他,和身旁的移剌楚材自顧自地談笑。
過了好一會兒,完顏承暉又道:「宣使讓我做左副元帥,我不敢不從,無非是給宣使當個幌子。像我這樣的幌子,還未必人人都有資格當上呢。不過,知益都樞密院事,似乎權柄甚重,只怕我……咳咳,我許久不曾接手民政,萬一辦事有什麼差錯……」
郭寧笑了起來:「老大人不要多慮。」
他指了指身邊的移剌楚材:「這位移剌楚材,字晉卿,乃是尚書右丞履道老大人之子。這幾年來,晉卿一直是我定海軍的股肱,今後則會出任同知益都樞密院事。有他相助,老大人不必擔心什麼。」
移剌楚材微笑起身,向完顏承暉行禮。
完顏承暉哭笑不得地回禮。
好吧,本來還想問問益都樞密院的職權如何,現在也不必問了。有移剌楚材這個副手在,益都那邊,還有任何事情需要我操心麼?
這個知益都樞密院事的職務,和左副元帥一樣都是幌子。我這個中人的待遇,還不如元天穆呢。
然則幌子如此光鮮亮麗,位分如此尊貴,難道還能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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