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應哪裡肯下去?少年拼命向蚖七眨眼睛,示意他趕緊離開,道:「我不學,你走不走?天就快黑了,四周都是陰間,鬼神出沒,當心回不了家!」
但蚖七正來勁,道:「我剛才聽講,聽出些門道了。我要留在這裡學習,你若是怕鬼就先回去,我在仙師這裡多呆幾天。」
許應氣得磨牙,突然身旁的元未央露出疑惑之色,喃喃道:「天黑,陰間?等一下,這裡有問題!」
許應看向他,道:「什麼問題?」
元未央眉頭微微蹙起,道:「你注意到仙山上的那些石像了嗎?我與驍伯沒有急著來這裡聽講,而是去那幾座仙山查看了一番,發現了許多巨型石像,雕琢各種神靈。」
許應低聲道:「你們發現了招魂祭文?」
元未央心中一驚,抬頭看了看他。那青衣老僕驍伯也目光詫異,落在許應身上,心道:「難道他真的是某個大世家秘密栽培的弟子?否則,為何連招魂祭文這等隱秘的文字都知道?」
招魂祭文是某些大世家挖掘上古鍊氣士墓葬以及洞天時發現的奇特符籙文字,這些文字晦澀難懂,卻又蘊藏著極大的奧妙。
世家得到這些文字,自然珍藏,不肯輕示與人。因此對於世人來說,招魂祭文還是個秘密,就算是大世家內部,知道的人也是不多。
從衣著來看,許應就是個鄉下的野小子,但從他知道招魂祭文來看,肯定是大世家的核心子弟!
元未央道:「是招魂祭文。我先前一直沒想通,為何仙界需要招魂祭文,你剛才說到陰間,我就突然想明白了……」
許應腦中靈光乍現,失聲道:「我也明白了!原來如此!」
青衣老僕驍伯眼中茫然,心道:「他們倆明白了什麼?」
大鐘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兩人在說什麼。
許應飛速道:「太陽落山後,破廟世界恰恰處在陰間的範圍之內!這裡是陰間,鬼魂遍地都是!」
元未央點頭,道:「神像腦中的招魂祭文,其實是用來招陰間的孤魂野鬼煉製萬靈丹。」
許應道:「神像是白衣儺仙的僕人,祂們負責招陰間鬼魂,為他煉製萬靈丹。」
元未央道:「白衣儺仙將自己的隱景仙境放在陰間,入口放在陽間,就是水口廟。陰間入侵陽間時,兩界相互碰撞,震出這個隱景仙境,破廟世界才因此出現。」
許應接口道:「因為破廟世界一直藏在陰間,到處都是鬼魂,所以神像不需要神魂入住,空著就行。因此,大廟世界在陰間時,所有的神像都會復甦,成為強大的神靈!」
他說出這個推測,猛地一怔,額頭冒出細密冷汗。
元未央接著他的話,繼續推測下去,道:「也就是說,外界的太陽落山時,奈河再現,陰間入侵,大廟世界回歸陰間,所有的神像都會復甦!」
他頓了頓,道:「祂們即將大開殺戒!」
兩人對視一眼,均有種知己的感覺。
大鐘和驍伯卻是錯愕無比,這兩個少年你一言我一語,竟然勾勒出一幅無比可怕的畫面。試想一下,五座仙山,數以百計的巨型神像復甦,大開殺戒,該是何等可怕的場面?
許應猛地抬頭,只見夕陽西下,即將落山。
元未央起身,向青衣驍伯道:「驍伯,此地即將陷入危險,我們走吧。」
驍伯點頭。
元未央看向許應,道:「你不走嗎?」
「我朋友在這裡,豈能離去?」
許應突然從仙殿殿頂跳入廟中,哈哈笑道:「我也來學仙師的學問!」
元未央怔住,喃喃道:「你跳下去就是自尋死路,一個明智的人,怎麼會明知必死還要去赴死……你我相談甚歡,我以為你是和我一樣明智的人,沒想到你不是。」
他搖了搖頭,跟上驍伯離去,但許應的舉動像是一個不解的謎題縈繞在他心頭,他很想把許應從廟裡撈出來,問個清楚。
但理智告訴他,現在最佳的舉動便是離開這裡,越快越好!
許應落在蚖七身邊,笑道:「仙師的仙法果然莫測高深,不知道仙師懂不懂劍法?弟子學劍。」
白衣儺仙端坐在仙殿前,仙光裊裊,如劍輪轉,並未說話。
這時,廟門處傳來一個聲音,冷笑道:「案犯許應,就算你逃入大廟,也難逃法網!」
許應回頭看去,只見永州司法參軍事周正大步走入廟中,身上衣衫破敗,狼狽不堪,但氣色尚好。
周正大步來到一大腹便便的胖子面前,單膝觸地,朗聲道:「刺史大人,屬下幸不辱命,將許應攆入大廟!」
那胖子有三四個常人那麼寬,坐在那裡如同一座肉山,正是永州刺史周衡,正在專心致志修煉《道真璇璣詳解》,對他的到來有些不耐,道:「周正,你吵鬧什麼?不要擾我成仙!」
周正愕然,道:「大人,許應被我逼入廟中了。」
「許應頂個屁!」
刺史周衡沒有好氣,道,「許應不過能破解妖族功法罷了,我修煉的可是仙法,超越他不知凡幾。我若成仙,還用的修什麼妖族功法?」
「這、這……」
周正手足無措,突然想到那麼多侍衛追隨自己,現在死的死逃的逃,不知有幾人存活。現在刺史大人卻來一句許應頂個屁,讓這些人白死枉死,不禁悲從中來。
「我對不起這些兄弟!」
這時,又有幾尊城隍邁入走入大廟,遠遠便盯著許應不放鬆,寧遠路城隍見到凌通判凌有道居然也在人群之中,慌忙上前,悄聲道:「通判,許應到了,咱們是不是……」
凌通判嘆了口氣,張開眼睛,道:「你們何必擾我仙緣?我進入廟中,得傳仙法,連周刺史那個死胖子也懶得理會他了。你們又要拿什麼許應來擾我清修!」
幾個城隍也是目瞪口呆。
突然,許應笑道:「仙師莫非不懂劍法?」
蚖七不悅,道:「阿應,仙師豈能不懂劍法?水口廟外的那道長達十多里的劍氣深淵,便是仙師的劍法所致。對不對,仙師?」
那些被許應驚擾的人也紛紛怒目而視。
仙殿前,白衣儺仙微笑不語。
許應笑道:「仙師其實不懂劍法。你是儺仙,自感壽元耗盡的時候便躲藏在自己的潛化之地中,把自己的潛化之地藏於陰間。你生前必有龐大勢力,那些神像被你奴役,為你煉製萬靈丹,因為你的神魂受創,須得服用萬靈丹維繫神魂。但是有一天,一道劍光劈開你的潛化之地,將你格殺在此。你被那人用劍格殺不說,還被那人剝了皮。」
蚖七勃然大怒,喝道:「許小軟,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得罪仙師,就是死路一條!仙師,你不要與他計較,他腦子得過大病,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
刺史周衡氣得肚皮涌浪,叫道:「姓許的小鬼,你冒犯仙師,即便違背家法,我也要除掉你!」
許應目光一直落在白衣儺仙的臉上,笑道:「現在,你就是一張人皮,你渴望血肉,但是其他人的血肉多半你不能直接用。你需要改造這些人,讓他們的血肉符合自己的需要。你要傳給他們功法,讓他們自行修煉你的邪功,把自己改造成適合你……」
他皺了皺眉,不知該怎麼形容這種占據他人肉身的行為。
大鐘知道他沒有接觸過這方面的知識,提醒道:「奪舍。肉身如屋舍,魂魄如寄居,奪取他人肉身,將原主人的魂魄驅逐、消滅或者吃掉,鳩占鵲巢,便叫奪舍。」
許應繼續道:「你用邪功,讓這群可憐蟲把自己改造成適合你奪舍的肉身。對不對?」
此言一出,很多人停止修煉《道真璇璣詳解》,紛紛看向白衣儺仙。
凌通判皺眉,道:「許應,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冒犯仙尊,永世輪迴受苦!」
許應抬手一指,一道劍氣如長虹貫長空,直奔白衣儺仙而去,喝道:「殺你的是這一招嗎?」
白衣儺仙一直淡定自若,見到這一道劍光,突然臉色劇變,臉皮像是泄了氣般乾癟下來,發出驚恐尖叫聲!
不過許應這一劍哪裡能傷他分毫,還未來到他身邊,便被他殘存的氣息震得粉碎。
這一劍只是虛有其表,但那白衣儺仙已是驚弓之鳥,見到同樣的劍光頓時難以維持高人的姿態。
殿堂下,眾人盡皆呆住。
白衣儺仙還在慘叫,叫聲悽厲,仿佛正在被人扒皮抽筋。
堂堂仙人,怎麼會如此失態?
許應卻眼角抖了一下,看向天空,天外的天色,不知何時黯淡下來。少年拍了拍還在震驚中的蚖七,悄聲道:「快走,再不走就遲了。」
蚖七清醒過來,立刻跟上他,一人一蛇向廟外走去。蚖七心有餘悸,道:「阿應,這位仙師對我真的很好,他講經的時候很有耐心,比你有耐心多了。對了,他還贈予我兩卷經。」
「哈哈哈哈!」
後方傳來奇異的笑聲,那白衣儺仙笑得前仰後合,古怪的是,他的腰肢像是斷了一般,前仰時整個身體向前貼在地面,後合時腰部折斷,後腦勺觸地。
「天終於黑了。」
那白衣儺仙站起身來,遍體仙光,笑道,「獵殺開始了。我的神朝,已經醒來!」
破廟世界外,奈河憑空出現,鬼火幽幽,遍布奈河兩岸。
破廟世界中儘管依舊有一輪太陽高懸,卻突然間多了一分陰冷,整個大廟世界,在這一刻進入陰間。
一座座仙山中,神像越來越明亮,嗡嗡的誦念聲也越來越響。
天空中,鬼火如繁星一般,蜂擁而來,湧入破廟世界。一道鬼火便是一個孤魂野鬼,被五大仙山的神像腦中的招魂祭文所吸引,向神像和祭壇投去!
許應帶著蚖七衝到廟外,便見五座浮空的仙山,一尊尊高大的身影起伏不定,一股股可怕的神威震盪!
驚恐的人們倉皇逃出大廟,人擠人,人踩人,向外逃竄。
先前,這裡對他們來說就是仙界,現在,對他們來說就是地獄!
「你們,都得死!」
他們身後傳來白衣儺仙的聲音,「這一夜,你們都將是神朝的祭品!」
有人修煉所謂的《道真璇璣詳解》太深,踏出廟門的那一刻,突然整個人血肉分離,只有骨頭跑出大廟,血肉還留在廟門內。
許應回頭看去,便見不少人縱身一躍,試圖跳出大廟。在他們越過門檻的那一刻,便突然骨肉分離,只剩下一具白骨衝出來。
其他人見狀,抬起的腳步便有些遲疑,不敢出廟。
他們修煉《道真璇璣詳解》,把自己的元氣像釘子一樣釘入血肉之中,他們的元氣又與白衣儺仙一致,相當於把自己與大廟煉為一體。想跳出去,便要剝離皮肉!
蚖七突然福至心靈,叫道:「你們順轉《道真璇璣詳解》,應該可解!」
白衣儺仙震怒,叫道:「長蟲,你壞我好事!我要你不得好死!」
蚖七腦筋像是突然打開了某個關隘,叫道:「我知道了,他也把自己與大廟煉為一體,保持不死,他無法離開大廟!」
白衣儺仙怒不可遏,人皮飛起,飄飄蕩蕩,便要衝出廟門。
然而那大廟乃是他的隱景潛化地,剛到廟門處,白衣儺仙便被一股奇異的力量拽了回去。
當初他隱居在隱景潛化之地中,一直安安穩穩,沒想到有意想不到的敵人尋上門來,一劍將他斬殺。
他因為枉死,死得不甘,於是守在自己的人皮中,把人皮與隱景潛化地煉為一體,讓這座大廟作為自己肉、筋、骨,和五臟六腑。
他又設計《道真璇璣詳解》,騙人進入廟中,只要進來修煉了這門功法,便與大廟融為一體,變成他的血肉。
這樣做一直很安穩,沒想到遇到了一條蠢笨的蛇妖便出了岔子。
更沒想到,這蛇妖雖蠢,但有時候又很聰明,居然悟出他功法的破綻!
「我家書香門第,我書讀得多,書里什麼故事都有,還想騙你家牛爺?」那條大蛇回頭嘲笑道。
白衣儺仙更怒:「這潑蛇居然姓牛!我居然輸在一條連自己種族都沒弄清楚的妖精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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