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祈城內,到處是禁軍的身影,大批人馬陸續匯聚到城外。
新年的氣氛早已蕩然無存,整座皇城變得蕭條而壓抑。
一隊隊的禁軍從四面八方湧向城外,好似百溪入海,從高處看去頗為壯觀。
能欣賞到如此畫面的地方,唯有一處。
司天監的觀星台。
一襲青衣站在觀星台邊緣,冬日的寒風,吹不動一根髮絲。
呂青如同一尊雕像,舉目遠眺。
看的,不是城裡的奇景,而是遠處的天穹。
腳步聲,在觀星台另一側響起,有人緩步走到呂青身後。
是個戴著鬼臉面具的神秘人。
呂青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
最後,鬼面人沙啞著開口道:
「我不求別的,只求你能如十五年前一樣,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管。」
呂青始終眺望著天地盡頭,臉上沒有絲毫情緒浮現,只留給鬼面人兩個字。
「可以。」
斬妖司。
常威和瞎子走後,梅錢也要回學宮。
八山城的功勞混到手,他得了上千兩的封賞,關鍵都沒出手,只陪著雲缺開幾炮就結束了,這種買賣是梅錢最喜歡的。
「鴻雁城還有更大的功勞,把譽王的腦袋帶回來,沒準兒你也能封爵。」雲缺道。
「鴻雁城裡除了譽王帶走的十萬禁軍,還有紅蓮教的人馬,明擺著是火坑,我才不去。」梅錢道。
「有司天監這麼多高手在,你怕什麼。」雲缺道。
「你不怕?」梅錢神色古怪的道:「你不怕的話,拉著我幹什麼,我才七品,可有可無,那些少監都是六品高手。」
「我覺得別人不靠譜。」雲缺說了實話。
「我更不靠譜,雲爵爺高抬貴手,別拉我跳火坑。」梅錢道。
「我要殺的鬼面人,應該會在鴻雁城出現。」雲缺沉聲道。
從譽王登基這件事,雲缺看到了鬼面人的影子,對方極有可能藏身於鴻雁城。
「僅此一次,再有這種危險的事,我可不去。」梅錢無奈道。
「有你在,我放心。」雲缺道。
「速戰速決。」梅錢道。
司天監的所有人都在忙碌。
皇帝已經下旨,司天監此次傾巢而出,加上斬妖司,六司人馬集結。
司天監人不多,每一司大致兩千餘人,加起來也有萬餘人手,大多數均有修為在身,絕對是一股強橫的力量。
禁軍雖然人多,但大部分是普通人,真要比較的話,單單司天監的人馬就不弱於十萬禁軍。
這還不算李玄駒,花不謝,司徒盼晴,牧青瑤這四位監正弟子。
刑部那邊別看一盤散沙,其實戰力也不低,有上官鴻途和陳洲驊率隊,數十名令史,加上兩萬左右的人馬,又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兩路禁軍分別是左右翊衛與左右驍衛,各有一位五品境界的指揮使坐鎮。
三方勢力,二十多萬大軍,浩浩蕩蕩開往鴻雁城。
一路急行軍,天黑前便抵達目的地。
鴻雁城經過多日修繕,毀掉的城牆已經重新建好,大門緊閉。
城頭上沒有軍兵。
鴻雁城的城牆沒有天祈城厚重,比皇城矮了一半。
畢竟這裡主要是中轉站的作用,建立之初的目的,是為了各路行商在抵達皇城前落腳之用。
而且鴻雁城周圍是開闊地,沒有任何地勢可言,不像八山城,有險峻的山脈,易守難攻。
鴻雁城孤零零建立在平原上,在落日餘暉下顯得有些荒涼。
抵達後,三方首領會合一處,商討攻城事宜。
司天監這邊,以牧青瑤為首。
刑部以上官鴻途為首,侍郎的身份確實不低,但在這裡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禁軍那邊是兩位指揮使,人家是正一品的官職,司天監又地位崇高,出面的還是靈芸郡主,上官鴻途只能聽從調派,沒什麼發言權。
兩位指揮使,一個名叫高肅,統領左右翊衛,年過四旬,長得人高馬大。
另一位叫章岳,統領左右驍衛,是個六旬老者,雙目有神,為人穩重。
這兩位指揮使,雲缺都認得,當初聯手圍殺刑部尚書姜落君的時候,五位指揮使都出手了。
認得歸認得,打交道,還是頭一次。
高肅洪聲道:
「鴻雁城沒什麼城防,不堪一擊,二十萬大軍直接平推過去,看那譽王還怎麼稱帝!」
章岳搖頭道:
「譽王帶走的十萬領軍衛若是埋伏在城內,貿然攻城對我們極為不利,另外紅蓮教一方也要小心他們設伏,別忘了鴻雁城大劫是怎麼形成的。」
高肅不以為意的道:
「區區邪教,幾千個信徒罷了,能翻起什麼浪花來!趁著譽王剛剛稱帝,根基不穩,我們大軍壓境,領軍衛的十萬禁軍未必那麼忠心保他!」
章岳皺眉道:
「譽王絕非膽大包天之人,沒有絕對的把握,他不敢在鴻雁城稱帝,此戰不可大意。」
從兩人的談論,雲缺判斷出兩人的脾氣。
章岳比較老成穩重,而那位高肅顯然是個莽撞之人,一旦不把紅蓮教當回事兒,肯定要吃虧。
章岳望向牧青瑤,道:
「郡主博學多才,司天監可有攻城妙計?」
牧青瑤道:
「城頭不設守軍,這一點很不正常,我們要掌握鴻雁城的情報才能行動,不可冒進。」
高肅不耐煩的道:
「那就派人進去探聽一番,我們翊衛出人!」
花不謝在旁邊道:
「不必,司天監在鴻雁城有眼線,我已聯絡了城內之人,很快會有消息傳回來。」
兩位指揮使聞言只能等著。
派人進去,容易有去無回,既然司天監有眼線,正好不過。
李玄駒顯得很不耐煩,腳下光暈一閃,動用了傳送法術。
「我進去瞧瞧。」
說完不等眾人反應過來,這位三師兄已經消失不見。
牧青瑤花不謝互相看了眼,無奈不已。
人家是三師兄,當師妹的哪裡攔得住。
等待的工夫,令眾人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
鴻雁城的大門,居然開了!
章岳與高肅兩位指揮使立刻抽出武器,嚴陣以待,隨時下令進攻。
開門的,居然是一群百姓,有男有女。
牧青瑤蹙起秀眉,目光中泛著狐疑之色。
推開城門後,這群百姓中走出個古稀老者,彎腰駝背,來到大軍近前道:
「軍爺!趕緊進城吧,裡面有人造反要當皇帝呢!」
章岳沉著臉道:
「你們是何人,因何開啟城門。」
「我們都是鴻雁城的百姓!家就住在城裡!城裡有人造反,皇帝肯定派兵剿滅,我們怕皇帝的大軍殺進城,不分青紅皂白連我們百姓也給宰嘍!」一個中年人戰戰兢兢的道。
「城裡造反的傢伙正在鬧內訌,你們趕緊把他們抓走!可別讓鴻雁城再招災了,上次大劫,我弟弟一家全沒了,嗚嗚嗚」一個中年女人說著說著哭了起來。
為首的老者嘆息道:
「我們鴻雁城的百姓實在是怕了,這才冒險開門,迎軍爺們進城,只要儘快平息叛亂,我們才能安心過日子啊。」
其餘的百姓紛紛哭訴,亂鬨鬨一片。
高肅瞪起環眼,道:
「我就說譽王肯定難以服眾,禁軍豈能奉他當皇帝,正好!咱們趁機進城把他們一網打盡!」
牧青瑤緩緩搖頭,道:
「不急於一時,等城裡的消息傳回來再做決定。」
在牧青瑤看來,開城門的百姓應該沒問題,但城裡的情況究竟如何,現在無法斷定。
雲缺始終看著百姓中為首的那個老頭兒。
穿著打扮的確是普通百姓,粗布衣衫,滿臉皺紋,十分普通。
但這老者面對禁軍幾十萬人馬,鎮定自若,目光沉穩,沒有絲毫懼意。
二十萬禁軍,可不少了,一望無際,看不到盡頭。
尤其大軍匯聚,自然帶著兇悍之氣,普通百姓但凡接近,嚇得腿軟都很正常,能如此沉穩平靜,說明這老者不簡單。
雲缺走到對方旁邊,笑著打聽道:
「老丈在鴻雁城住了多久,平日裡靠什麼營生呢。」
「不瞞這位軍爺,我在鴻雁城住了一輩子,家裡往上數三代,都是鴻雁城的本地人。」
老者神態如常的道:「我是個教書的,在鴻雁城東街開了家私塾,歲數大了,前幾年將私塾交給了兒子,我就在家養老,平日裡鼓搗鼓搗花鳥魚蟲,等著入土為安嘍。」
雲缺點點頭,沒在多問。
教書先生的身份,的確能面對大軍而處變不驚,但云缺還是有些懷疑這老頭兒。
因為對方太穩重了。
穩重得讓人覺得不太舒服。
不多時,一隻麻雀從城內飛了出來,落在花不謝手裡,化作一張紙條。
花不謝看了眼,道:
「譽王的兵馬與血袍軍正在對峙,他們自己內亂。」
聽聞消息,眾人紛紛長出一口氣。
消息來源於司天監,絕不會出錯。
高肅大笑道:
「譽王弄巧成拙,與那紅蓮教狗咬狗!咱們趁機殺進去!」
章岳頷首道:
「機會難得,我等大軍一到,領軍衛的人馬肯定會有不少人棄暗投明,譽王自以為拉攏了褚犀就能掌握十萬禁軍,他實在異想天開。」
這時光暈一閃,李玄駒回來了。
「三師兄,城裡情況如何。」牧青瑤問道。
「打起來了,禁軍和血袍軍發生衝突,亂鬨鬨一片。」李玄駒道。
既然李玄駒帶回了消息,牧青瑤不再猶豫,當機立斷。
小郡主將禁軍分成兩路,章岳帶人繞到鴻雁城對面,封住譽王的退路,高肅與刑部人馬正面殺進鴻雁城,司天監也分成兩路,各自策應兩路禁軍。
高肅一聲令下,當先衝進鴻雁城。
十萬禁軍如同潮水般湧進城內。
開門的那些百姓也隨之進城,各自散開,看樣子是回家躲避兵災。
牧青瑤本想隨著翊衛進城,結果被雲缺攔住。
「你去協助章岳,封住譽王退路,別進城。」雲缺道。
牧青瑤望著雲缺的眼睛,點了點頭,跟著章岳的兵馬繞向城後。
不讓牧青瑤進城,雲缺是為了保險起見,他總覺得鴻雁城的局面,說不出的詭異。
進城後,雲缺走在大隊人馬的一側。
不遠處是那個開門的老者。
雲缺跟在對方身後,始終盯著這老頭兒。
禁軍入城沒有任何意外發生,快速前進,兩側的屋舍全部大門緊閉。
街道空曠。
大隊人馬趕往鴻雁城中心區域。
走著走著,雲缺看了眼身旁跟著的中年女人。
這女人剛才一直哭哭啼啼,說她弟弟家在上次大劫中喪生,這會兒不哭了,紅著眼睛,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腳步飛快。
「大姐,住哪條街啊。」雲缺嘮家常般問道。
「西街,挺偏僻的,沒法子,那邊的房子最便宜。」女人回答道。
「我有個親戚也說西街越往城牆那邊,地皮越便宜。」雲缺道。
「可不是麼,誰願意挨著城牆啊,出去買點菜都要走好遠的路。」女人說道。
「我那親戚去年剛好在西街挨著城牆的位置買了個小院兒,你們肯定離著不遠,一定認得,是我一個大侄子,叫梅錢,大姐見過吧。」雲缺道。
「哦姓梅那小子啊!經常見,你那大侄子人品不咋地,朝我家借了一兩銀子,半年都沒還呢。」
中年女人說話的時候將右手縮在袖子裡,隨後五官猙獰起來,惡狠狠的就要抓出袖子裡的匕首。
噗!!
鮮血忽然迸濺而起。
中年女人的心窩處,透出了半截刀刃。
在女人身後,響起梅錢冷冰冰的聲音:
「現在,不用還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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